……

……

零号病人收回手，重新伸出了第一根指头：

“第一种会发生的情况：我们称为‘复始’。”

“在理解‘复始’之前，我要先问您一个问题：您是否体验过死亡？”

方白鹿想起自己从躯干上被切下的头颅：

“按照从前的标准，我至少有过挺长时间的医学死亡。但如果我们按微机道学研究会出台的标准来看，我一直都活着。”

剩余脑组织不足百分之二十五，或是不再拥有任何的神经网络拷贝；对微机道学研究会来说、才算是死亡。

零号病人露出了笑容：

“那您定然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感觉。”

方白鹿却皱起了眉头：

“我看出来了，你很爱说废话：而且你还觉得自己说的是俏皮话。”

零号病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些微的冒犯：

“我可以这么告诉您——在执行‘别离’后，进入了复始状态的人类：他们可以弥补生命之中的一切遗憾。”

“为了方便您理解……接下来，我会把进入复始状态的人类称为‘复始者’。”

复始……复始？

方白鹿忽地明白了，在这单词前、还有另外两个字：

“喔——周而复始是吧。”

“是循环：是吧？时间循环。所以他们可以‘弥补遗憾’。”

零号病人满意地点头：

“我本想夸赞您的敏锐——但就像您所说，这并非多么困难的谜题；在字面上、您就已经获得了答案。”

“死亡……很多很多人惧怕死亡，恐惧它的到来。因为我们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但实际上，每个人都体验过死亡究竟为何物。”

“在您，在我出生之前：这宇宙早已度过了千千万万年——既然彼时我未生，那么彼时我便是浸泡在死亡里。”

方白鹿并不喜欢他这段话中所表达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将‘死亡’的状态等同于‘未生’的状态——生前既是身后。”

零号病人继续说道：

“如果您进入复始：那么您便会知道，除了我们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生命之外……宇宙并无他物。”

“在‘复始’中，死去者将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归他生命的起点——但是带着往世间的记忆。”

“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复始者生命结束时，便是他人生又一次的开始。”

方白鹿想到了一个相似的比方：

“这不就是重生？魂穿？以意识回到过去？我看过不少类似的小说——”

“但你的意思，无疑是在试图强加一个所谓‘灵魂’式的存在：卵子、精子还是胚胎会有足够的脑组织来容纳记忆？而且就算抛去这点不谈。按照你的说法——几百世、几千世以后……总有一天，这位‘复始者’的记忆将会超过他脑容量的限制。”

“你暗示着有某种介质、超脱肉身与大脑，甚至超过时间和空间——来承载记忆？说在前头：我觉得脱离肉身存在的魂魄，是很荒谬的一件事。”

透过那高度数的镜片，零号病人的眼神仿佛去到了其他的地方：

“人类是否有灵魂——是否有某些灵质，超脱物质之外的重量：这点我不知道，或许人类永远也不会寻获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复始’的原理，绝对并非您所说的那样。”

方白鹿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说。

……

“我们都知道，或许并没有通俗意义上的‘时间’——虽然万物如逝水般在我们的身边流过。”

“‘时间’是人类通过语言设置、定义出的概念：用于帮助我们认识世界……用于保护我们的意识、塑造出思维。”

“所以‘时间’，当然也可以只是人类认知中的错觉——甚至也未尝不能通过大脑本身、来更改这一份认知。”

方白鹿忽地恍然大悟——他记忆里，有着与零号病人所说类似的文艺作品：

“喔！你说的是《醉步男》。我看过那篇小说。”

零号病人点了点头：

“看来您的涉猎，比我想象中的更广泛些——这样，我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您应该会更好地明白我的意思……”

“那些复始者，他们并非有着一份来自于体外或体内、不可见也不可触摸的‘灵魂’来替他们保存着这份记忆。”

“恰恰相反：复始者是通过大脑和意识来进行‘时间旅行’。”

“当他们死去，他们便会重新回到生命开始的那一刻——而在死去之前，他们同样可以跃迁到生命中每一个设定好的节点。”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我觉得这样的存在方式，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地方。”

……

在稍稍的沉默过后——方白鹿给予了回应：

“……你知道，我手中的长生之道是‘双螺旋妙树’。”

零号病人稍稍抬了抬眼镜，等待方白鹿接下来的话。

“我很了解人体：就算无法用言语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但是——”

“至少我没有发现人类有如同小说中那样的……脑内器官。如果有的话：你现在应该也不会在这和我谈天，黄金时代时便能时间旅行，足以修正所有的错误。”

……

零号病人对此表达认可：

“您对人体的表达是正确的：无论是人类的原生身体，还是我们后来所拥有的技术培育出的器官——人类并不具备单纯倚靠心智、意识和大脑来进行时间旅行的能力。”

“这并不符合我们所在的这个物质世界——它运行的规律。不合天理：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方白鹿说：“我猜你要说‘但是’了。”

零号病人则有些忍俊不禁：

“哈哈……您说得对——虽然其中的牵扯很复杂，但我们最终发现……更正确的说法是：这种技术，是在‘别离’发生之前做不到。”

……

“正如我之前所说：‘别离’，是一种将人类从世界中抽离、并发射到宇宙外的手段——”

“如果在进行别离之前，先对大脑执行相对应的技术性改造：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东西，只是一种外置型地脑内腺体……”

“那么在别离之后，应当便会发生‘复始’这个情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