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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舞遍(三)

赛博剑仙铁雨 半麻 3304 2024-04-16 10:44:08

某种来自青冥之上的重物正穿过大气层。

这并非从九霄外极处飞坠的陨星——那些脱离了小行星带、被地球重力所吸引的石块们大多早早在平流层中便已摩擦殆尽,燃成单调的光与热。

但情绝协议所引发的“天罚”,显然是经过精密设计和构装的人造物;由近地轨道而来,表达人类纯粹且直接的感情:以爱作为燃料的恨意,自然灼烧得最为炽烈。

而怨憎,并不会被围绕地球的大气所磨灭。

诸如“一线牵™这种相亲公司为什么会拥有天基武器”、“为什么可以用感情破裂为理由对对方进行肉体毁灭”这些问题的答案倒是可以向后顺延一下了;旧世界末尾的光怪陆离中,这只是冰山一角里的残渣。

方白鹿没有向上望太久。

红娘也好、一线牵™位于信息海渊龙宫里的数据库也好;都遵循着某些自洽的逻辑:有结合才有分离,是情侣才能分手。这家有关情感与男女的古老企业并非以刺杀或军事打击闻名,自然不可能进行无理由的杀戮……数个夜晚之前,方白鹿确实用完了自己的“鹊桥”通讯额度——通讯对象是安本诺拉。

所以……这次轨道打击的目标就只能是“自己”了:即是已通过一线牵™关系认证的另一方。同时,情绝协议也不该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没有幸存者的胜利毫无意义。

那么……

“真正的目标是——”

虽然这股威怖来自头顶,但显然真正的症结还是眼前的一切:安本诺拉没有杀死自己的理由——起码不会在这个时间与地点。

不管安本诺拉原本有什么计划构想,她都没有宣之于口。其中的理由倒不难猜——方白鹿能从眼前每分每秒都在刮卷的讯息风暴中,窥见佛陀伟力的亿万分之一。而经由新马来公共服务器运作的加密通讯频道交谈,与在祂耳边大吼大叫想必没有多少区别。

现在的决定性因素,反倒是关系复杂的二人间的默契。或者说:安本诺拉相信此时的方白鹿,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那就要……提前用那个方案了。”

方白鹿决定听命于自己的直觉:反正这本来就是他的最后一种备案。他用舌尖舔过牙面,向隐于楼壁上的义体发出讯号……

……

先出现的,却不是义体。

一只纤尘不染的右手悄然破开天台的水泥,晶润几近透明的皮肤反射着周围的光线。它伸开长得甚至有些畸奇的五指、紧抓住二妮嵌进地面的披帛一端——

是安本诺拉。

轰!

她冲出地面,挟带着四射飞溅的碎石、撞向失去平衡的二妮;飞剑的七彩光芒紧随其后,在空气勾起尖锐的嘶鸣。

“佛敌。”

二妮挑起眉,披帛的另一端画出笔直的线条、无声无息地钉进地面。像是木偶被猛然拽动了背后的提线,刀客猛然止住冲势;但血花与摩擦而出的碎片随之从肩胛的破口处喷出。

安本诺拉手中抓紧的那端披帛突地蜷缩,将已抻拉到远点的二妮拽回——

她扭腰、转胯,顺着披帛带来的旋力劈下双刀:利刃裹卷的烈风吹过、掀起安本诺拉毫无遮掩的发丝:

之前从不离身的覆面已不见踪影,只有碳纤维道袍上嵌着的片片半透明碎块。从那些碎片中,隐约能猜出那镜子似的面具是如何被玉石般的右手捏成粉碎、甚至炸散开来的。她眼里喷着灼人的火,胀满的血丝围绕着往日如碧潭的瞳仁——

乒!

“兰草”掠过两人之间,火花由环首刀与飞剑的撞击处亮起;练气士的右手攥紧柔软而又坚硬的披帛、用肘弯迎向受到迟滞的环首刀:

崩!

一声闷响。

安本诺拉右臂的肘弯夹紧了二妮劈下的长刀锋刃,右手五指则扣紧了披帛的一端、将它拉得笔直;随着摩擦,二妮的肩胛骨发出“咯咯”的怪响。

披帛的另一端不住扫动、搅动疾风,向着泛着炫光的空无处拍去;尖锐的金铁交鸣不住传来,那是与高速运动中的飞剑“兰草”的拼斗——

“佛敌。佛敌。佛敌。佛敌。佛敌。……”

二妮紧紧盯住安本诺拉,两人如此僵持在一处。

……

战斗转瞬即逝。

“这刀客体内的……只是一个‘报身’。”低语从安本诺拉口中传来。就算忿怒几欲透出双眼,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我不会伤她。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吧。”

方白鹿抬起眼,与安本诺拉的视线交错。其中虽然有沸腾的怒焰,但他却能看见愤恨下的浓厚哀愁和悲伤。

从这感情之中,方白鹿忽地明了:安本诺拉明白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

“她是猜到的……还是知道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影响到自己接下来的抉择。

义体撕开本就残破不堪的地面,像是晨起的人儿打开窗帘。它顺着承重柱攀到方白鹿的身边、经过溺鬼改造的纤长手指在周围留下道道刮痕——

“我会复生你的……然后……给你长生。”

安本诺拉悄声补上一句,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告知方白鹿。

重新启动后的义体没有再如从前一般,承担封锁敌人行动的任务;而是单膝跪在方白鹿的身前。

“但……不会是拷贝……也不会是观想……这是现实。”

方白鹿用双掌撑起身子,把脖颈仰得笔直。他想下定决心,却发现不知何时决心已经如铁般被浇筑得坚硬无比:

“我——我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太久:

嘶!

随着持剑者的意图,手机嗡鸣着切入方白鹿的颈动脉、掠过喉结,从另一端穿出;割断了几近三分之二的颈脖。

滚烫的朱砂从断口喷出,泼墨似的溅满了面前的义体。义体双掌伸出,抓紧方白鹿的头颅、向上一拉,拉断黏连的血肉,将头颅连带着脊椎扯出,放到一旁。

接着,它两手揪起倒地抽搐的新鲜尸身、摆出奇异的姿态:

那有些像是不知如何标准地投掷铅球,却又想要得个好成绩的学生所摆出的姿势。义体双脚各自前蹬、嵌入地面,接着反折起身子,脊背与大腿后侧的夹角甚至还不到九十度。

腰椎关节没有做过改造的人类可做不出这种动作,可谓是真正的“铁”板桥。

呼!

义体猛地弹起,以腰为轴划出弧度完美、却又没有画全周线的圆。下个瞬间——似乎被剪去数帧的画面般,它的上半身随着冲力已然贴紧了胯间、十指在腿旁地面掠出深深的沟壑。方白鹿的无头尸身随着投掷带来的动力冲天而起,朝着吉隆坡中心的血肉巨树飞去。

二妮——或是正通过神经系统寄宿于她体内的“人”——睁大了眼,城市中的行者们也齐齐停顿、将形态各异的目光朝向了这平平无奇的楼顶。

安本诺拉连头都没有稍转,似乎依旧专心致志地与披帛做着角斗——只有在残躯被抛出去的那瞬间里,右手与披帛的摩擦声更加尖锐了些。

义体举起方白鹿尚未死去的头颅,胸膛无声地朝左右打开、露出本是中空的胸腔:

现在其中安装着尺寸恰好的培养皿,维生液通过透明的皿壁发出荡漾的绿光——

砰!

安本诺拉踏碎了脚边的地面,青筋一路爬上她的脖颈。这位脱去面罩的女冠,似乎正经历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方白鹿的头颅抖抖嘴唇,双眼瞥向斜下方。肺部与声带已然离开了他,自然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在外识神的刺激下,他还能强行保留转瞬即逝的残命。

义体顺着视线,望见他颈部断处如蜈蚣般伸出的脊椎:脊柱和其中的脊髓可以卖出高价,能够完美替代原生中枢神经系统的义肢部件可不好找。

……

但义体旋即点点头,扬声器里发出无起伏的合成音:

“培养皿确实买小了。”

这是义体第一次吐出人类般的语句。

随即它粗暴地拗断方白鹿头颅向外延出的残留脊柱,抛到一旁、任其坠入城市的废墟里去。

他们都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并不需要脊髓神经来控制身体与四肢了。

“……!”

安本诺拉忽地转过脸来。她望向义体与它手中的头颅,双目中止不住的惊骇;泪水从一边眼角滑下、淌过颤抖的嘴角:

“你!怎么……怎……不……!”

似乎连安本诺拉,都没有预料到此时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义体的口吐人言。

方白鹿的首级躺在义体掌中,向练气士眨了眨眼;脑部缺氧带来的恍惚,让他无法看清安本诺拉的眼神。

“没想到吧……”

义体胸中的培养皿弹开上盖,接住方白鹿孤零零落下的脑袋——皿壁延出数之不尽的管线、钻进方白鹿的七窍。

方白鹿沉入维生液中,眯起眼、张大嘴、露出白中带血的亮牙,无声地哈哈大笑起来。

义体转过身,胸膛悄然闭合、将被液体扭曲得混沌的笑容盖了回去。它开口了:

“我这辈子要做几次活死人呢?死去活来,死去活来。”

双眼中的光学镜头仿若透出人类般的眼神,转过安本诺拉与二妮的脸孔。手机如捕食蜻蜓的飞燕低低掠过,悬停在义体的脸前。

它滑稽地耸肩,高高隆起的液压斜方肌撞上脸颊:

“数字态的我,复制过的我……反正,我始终都是我——你看,手机也是这么想的。”

“或许,这就叫一灵不昧吧。”

安本诺拉低垂下头,微微地颤抖——淡金短发遮住了她的面孔,让人看不清表情。

二妮不再重复单调的话语,而是轻声作答,似乎想为面前的一幕下个结语:

“南无阿弥陀佛。”

……

如何避免移魂入体所带来的“入魔”呢?方白鹿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在义体里准备一个用来入魔的三魂七魄:经过实时同步,保有他全部记忆、人格与个性的思维副本。

解守真说的没错:方白鹿有着开悟的资质、也最终开悟,这是他与庸常众生最大的不同——像是混进人群中的精神病患,也是独特的。

但这就是属于疯狂者的年代……

义体、不,崭新的方白鹿抬起两边由液压肌肉所驱动的手臂,布满闪亮云纹电路的掌心对着云层正被排开、愈发清澈且血红的天穹:

“这次肯定会不一样了。”

他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笃信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只有人类,才会骑上衰老的骡子、朝着因果注定的风车发起冲锋;这是所有幸与不幸的根源。

咆哮从天顶传来——

模糊的云朵被暴风搅得稀烂。以急速坠落的异物为中心,受挤压的空气将白絮似的云朝外排出,成了订婚戒指般、却绵延千里的圆环。

从外表来看,情绝协议引来的天罚不过是枚手腕粗细的长锥。锥身漆黑如墨,象征着分离恋人那死灰般的心灵。

与之相对的是它所掀起的恐怖风浪:

“负心人!负心人!负心人!”

骇人的尖吼回荡在破败都市的上空,以由高到低的顺序,那些仅剩的、还算完好的玻璃们随着嚎叫一面又一面破碎,如婚礼中庆祝的礼炮花。

一切都要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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