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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曰不孝(一)

赛博剑仙铁雨 半麻 1801 2024-04-16 10:44:08

这年,平岁又结了一门良缘:按照吕宋岛的民间传统,这是他的第五房姨太太。

“老爷,最近我天天烧心——胃壁怕是扛不住呀。这五个人,就一个胃……”

说话的是大太太,也就是平岁的正房。她做“迁居”的时候,大夫失了手;让这位来自宿务市的女人自此落下了癫痫的毛病。

这番关于消化系统的啰嗦,来自于身为合法妻子的、不敢直言的抱怨——短短一年半的光景,平岁就纳了足足三房妾。

正房和最受宠的三姨太,有机会把脑袋嫁接到作为妻子容器的预调制躯干上;二姨太则签了协议,魂魄挤在正房的脑干里、每天有三个时辰的清醒时间;至于四姨太——作为身体的提供者,虽然神魂已清洗得干干净净、但法理上倒自动成了平岁的诸位爱妾之一。

“……哎、哎……”

勾住平岁脖颈的双手收回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衰微的叹息与悄然的腐臭一同从头顶传来。这是来自老父的安慰:父亲的上半身接在平岁背后、即胸椎的第三节,爷俩到了晚上只能侧着睡;多余的负担也使得他不得不加固了腰椎。

平岁偏过头,狠狠唾了一口;接着随手抹了把胸前手术留下的疤痕。

至于母亲,前些日子刚走——平岁常常为此感到庆幸。他成年时,爹娘选的是“膝下承欢”:父、母只留下胃部以上的半身、正正相对着接在平岁的躯干上;也就是说直到上个月,平岁眼里除了老娘那如编织袋般干瘪的双乳外,再无他物。

但那天一家人齐齐将故去的老母化作腹中物,完成“大周天”的时候;平岁还是流泪了:少去一颗脑袋的算力,该去哪里补?

他本也不想再纳妾。那么多张嘴,谁养的过来?和爹娘三颗脑袋一同祈神换取的丁点儿钱币,只不过能让一家子人苟延残喘而已;现在更是又少去三分之一。

但……不办点红事来冲喜,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啊。

若要是庙里嫌他晦气,便只能把老婆们卖去胎海换钱——那等到自己如父辈一般衰朽,又该去谁的躯干上寻找一处栖身之地?

他佝偻下愈发沉重的后背,扯开充当宅门的塑料帘、出去了。父亲贴紧平岁的后脑,躲开粗糙的门框。

……

桑谷里瓜托是一座小寨,离马尼拉市区不过三五小时的脚程。坐落于海岸线边的它,最大的特产便是“水黄金”——

平岁现在正是要去海滩边,寻找这些从道国轴心、泛亚热湖特区、以及新马来西亚漂来的垃圾们。

没轮到班次去庙里当闲时供奉、或也未被征召去连锁店里的寨民,便常常在混杂着金属、塑料与土石的沙滩上游荡;试图淘捡些还没完全坏掉的精密电子产品。

经过父子的协同维修后,无论是胎海连锁还是南边爪哇集团的代理人们都会有兴趣回收;自己也能稍稍补贴家用。

低矮的窝棚像是凹凸不平的皮癣,大块大块地黏贴在海洋与陆地的交界。一道道混杂着体液、废水与方术试剂的溪流从居民的家门前漫过,盖住草草打磨的砖石道路;污水表面常飘着一层人类的油脂,在吕宋天空的灼热阳光下,泛着或绿或红的炫光。

若是用无人机从上空俯瞰,则成了一副令人意外的艳丽:斑斓的闪亮纹路切割着乌黑的矩形方阵,如经过精细设计的油画。

平岁踉跄着挤出屋门,用纤细的双腿和两只后足尽力保持平衡:这对后足原本属于父亲,现在则像是两条怪异的长尾般从平岁的腰椎骨延出、有气无力地在脏污的人行道上推挤。它们由于老朽的血管而浮肿,但依旧生出某种坚硬顽固的劲道、比平岁自己的腿部来得有力。

寨子的生气涌进他的耳朵里:车床打磨、工具敲击、亲人间的相互叫骂与催促……都带着吕宋独有的高温与热意。

平岁蹚过发亮的脏水,蹒跚走下湿滑的百级台阶;灰蒙的海滩近在眼前。路上不见其他的寨民:为了在将要来到的节日上“迎神”,街坊们都忙着呢——

就在这时,平岁看见了自己一家人的——“运命”、“富贵”、与“荣华”。

……

那似乎是巡游的戏班子,又有些像生意不兴的商旅船队:

一艘没有风帆、也望不到旋桨的破烂驳船卡在滩上,船身满是发红的锈迹与夹着青苔的裂痕。

有条黄毛野狗蹲在驳船船头、正用力抖甩身子上的海水;它身后的甲板上则是数位奇形怪状的男男女女、或坐或站(还有个矮子或小孩正蹦蹦跳跳的,看着很滑稽),在船身散发的扭曲空气下看不真切。

但平岁并不在意细节。他只是用手作帘挡住刺目的阳光,轻声点数着:

“一、二;一、二;两只手、两只脚,一颗头……嚯。要么是鳏寡孤独,要么是不孝子女。呸!”

平岁翻了个几乎把眼球倒转过去的白眼,涌出的鄙夷与不屑,反倒激起他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些许自豪来——

“……不对。儿啊,不对。”肩上枯瘦的大手猛地掐紧,后背传来骨节抻直的咔咔声、含混的咕哝从平岁的头顶传来;“太多了……太多了……”

“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

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收缩与舒张,为因常年供血不足而脑缺氧、导致终日昏昏沉沉的平岁注入一丝清明与智慧:

是啊!太多了!

这么多的鳏寡孤独走在路上,早该被胎海的承包老板们带回田里和畜栏去了!

时来运转,时来运转!

他们是……

“游客……异邦人……行商……都有可能,但不重要……儿啊,节日快到了……”

或许因为是一体双生的父子、或许是感应到同一颗心脏的雀跃——父亲把手拢住平岁的右耳、俯下身,用枯哑且干燥的声音低语:

“去……请‘大人们’来……它们出手,最阔绰。”

平岁顾不得赶开耳旁粗糙又湿滑的手,只顾着转过身子、用四足狂奔:

“老王八,闭上你的狗嘴!不用你教!”

“发了发了!我要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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