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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歌头(七)

赛博剑仙铁雨 半麻 3372 2024-04-16 10:44:08

仿佛有风刮过:弥漫在城市中的尘埃云和灰烟泛起了水波似的扭曲;但皮肤上却没有新鲜的触感。

围绕着巨木的树身,淡蓝光点和色块构成的薄雾朝四周散开——这些原本构建了阿铜虚假身躯的全息光线正在重新成型。

随着全息发生器的再次运作,第二颗巨树从遍地的烟柱、楼群的残骸中拔地而起。那是种卡通化的生成:在“扑”的顽皮音效里,全息光线如同被注满气的气球般、膨胀成一颗由脑皮层组成的大树。

这是光影的魔术。只是由于血液造成的空气湿度改变与市内大量全息发生器的损坏,另一颗西河少女变得边缘模糊,好似被黏稠的雾气缠绕;甚至有色块因为成像延迟,而拉伸出流水般的痕迹。

这让方白鹿想起某些似是而非的神异故事:在夜半时穿过森林,月光照耀的浓雾中会映出另一个你——当然,在这类叙述中,目睹的第二个自我大多是妖邪假扮、用来喻指主人公的心魔。

但这些用来止歇小儿夜啼的异闻,其中未尝没有点点现世中的道理。

在最早的猜测里,方白鹿思忖西河少女将她自己做了三等切分——即根据弗洛伊德心理学的超我、自我、与本我;苍阳子有关“伪仙”的说法则为其做了旁证。

如今,这些散落的部分重新合而为一。那颗几要纵贯天地的巨木中,栖息的还是常人的思维——或者说,现在还是。但在拥有了超乎人类、乃至辅助脑与外识神不知多少倍规模的神经网络后……谁知道最终会化生出何等的意识?到那时,或许西河少女会拥有超绝的情感与认知;无论是感受还是情绪都超过人类的理解,在文明擢升的图谱里更进一步。

就像猫狗、黑猩猩、或婴儿难以理解成人的某些复杂情绪一样。

可在那之前,那些随着活性蛋白酶的分泌而无上限增长的神经元网络突触里;寄宿的还是一个凡人的魂与魄。和方白鹿一样的魂魄,只不过还要多上一些衰老。人类终究是由过往经历和体验所构建出的动物——只要西河少女还保持着自我意识,就依旧符合这条规律。

也就是说,自己准备的计划们还派得上用场。

方白鹿把视线挪回平板电脑,望向那个绘制成“万剑穿心”的图标。

他要用这个来杀死西河少女。

……

如果非要在最近波折四起、迷乱怪异的经历中选出一个最超出方白鹿理解的东西……他会选的不是西河少女、也不是观想机,而是“苦因心剑”。

从表象上看,“苦因心剑”不过是个轻量级的程序——编写得甚至有些杂乱。慈悲刀对它的描述是:“这玩意的代码就是个屎堆。呸,几百年前的陈年老屎。”

事实上他加了一句更愤懑的评论:“然后还起这种名字?毁佛谤佛,懂吗!”

可“苦因心剑”所能做到的事,却远远超过方白鹿目前所见识过的神通法门——

“它是某种开发工具,直接针对人类的‘湿件’来对思维进行再修改和再编写。”

这是在经过繁复练习与琢磨后,方白鹿为它所下的定义。

新时代中,人类的思想并没有笼罩那么多迷雾和面纱——方白鹿自己就能随口举出好几个能对三魂七魄进行删改的外识神产品线。只是这些产品系列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需要直接链接神经系统的生物芯片,作为硬件载体。也就是说,在大脑和计算机间必须存在一个“介质”。

但“苦因心剑”不需要。

它不需要通过控制内分泌和神经递质、来间接影响愉悦和悲愁带来的心理机制;不需要攻破生物芯片的层层防火墙、在其中写入数据;甚至都不需要有线或无线的神经电信号交互。

“苦因心剑”能够交互的是某种更形而上的东西:人类意识中的共通之物。它切切实实地掌握了人心中的许多共通规律,是通过暗示和应激,直接运行在认知系统中的“程序”;从外部就能影响一个人本应封闭自洽的心理。

对方白鹿而言,这几乎能称之为“玄学”了。

就算是经过他与所挑选的那位“对手”进行的大量练习,也不过将将能激发苦因心剑中预存的几种功能。

若是将苦因心剑看做是武术上的招法,此时方白鹿要施展的便是它的“第二式”:除去将那些引起人生中种种悲苦的“因”一个个剥夺……苦因心剑还能做到的是“给予”——“将剑主的心境、感受与情绪,投射到目标的认知结构上”。

“起码它的帮助文档里是这么写的。”

苦因心剑的用户手册繁杂且冗长、混杂着绝望情绪的留影与癫狂破碎的自述性文字;苦因心剑的开发者似乎处于精神分裂前的奇妙边野:感性和理性一齐挤压着他或她,几几将其逼至疯魔的边缘。

是开发这种可怖程序所带来的副作用?亦或是正因为承受了这般的烦恼,才想要某种利器将它们通通斩去?

方白鹿很难想象,究竟是谁开发了这个“工具”——他不愿意用“武器”这个词来形容“苦因心剑”与其能够实现的功能——虽然在命名上蕴含浓重的佛家色彩,但TA的所思所想定然与佛子们大相径庭。

新马来西亚的市民们有许多种方式来缓解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得到的烦恼。“观赏”其他人的痛苦、以此来消除自己的那份,也是其中一种方法——甚至是极为高效的那种:数字空间的深处从来不缺少合理合法、烧录了凌虐与刑罚的录像。但苦因心剑“第二式”的运行机理则背道而驰:那是种强硬的宣泄,逼迫受剑的另一方理解、消化出剑者的感受;来自于第三方的、人造出的同理心。

毕竟众生皆苦,却各不相同。

方白鹿并不喜欢这一招;毕竟在他短暂却又漫长的过往生活中,从来没想过要做一个情感上的暴露狂。可只要还生活在人世中,能留给自己的选择很少。

身下的血泊已停止了漫延,成了一滩倒映着绛紫灯焰与爆炸火光的宝石、悄悄地反射吉隆坡的末日华彩:霓虹灯火的明灭间,两根对称的巨木蔓生过城市的顶端;只是一颗拥有影子,而另一颗没有。

但若是有人长久地盯着它们——最好是加装了改制过的人工泪腺,不需要眨眼也能为角膜和结膜保湿——就会发现,没有影子的那颗巨树时不时就会转过难以辨明的扭曲、或是色调上的变化。

空气中回荡起某种隐约的梵唱:只不过太过模糊,倒像是神经性的耳鸣。

那些“蜃景”级全息发生器接收着苦因心剑所生成的知觉暗示与它庞大的随机图库,通过视觉帧插入的形式影响西河少女。

像是某种用于对待神灵的冗长仪式、一种连贯性的长时程序;“苦因心剑”已将链接建立完成:不同于面向阿塔拉时的共鸣处理,这次是由方白鹿对西河少女的单向通道。

而那棵镜面生成的全息巨树上所出现的变化,正是一种转码——“苦因心剑”正把方白鹿的“情绪”、“感受”再编译,通过种种视觉或听觉上的暗示“同步”进西河少女的思维认知。

“大概是这么回事吧……我又不是科学家,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个原理。”

方白鹿打断乌七八糟的思绪,依住一根突兀伸出、弯成问号形状的钢筋:自己身处的握手楼正发出不祥的“嘎嘎”裂响。接着,他在身旁散落的水泥碎片里挑了一块。

这块水泥损坏得恰到好处:一端狭长且弧度平缓、正好能用手抓牢;另一边则锋利尖锐,看起来就像是柄经过粗加工的土制匕首。

“好累……好累。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方白鹿木然地说出这些话,但又如同念诵经文般诚恳。他此时诚心诚意地希望,自己正如所说般所想。

但光是念叨几句话带来的自我暗示,定然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他直起身,伸开还没停止颤抖的手臂,把碎片的尖端对着右边大腿的断面、避开骨骼——

然后用尽全力捅进去、转了转。

西河少女的全息镜像猛地皱起,爆射出黑红色的灼光。

……

天地之间似乎黯淡了一下,或者说是炸闪了瞬间?方白鹿也说不清楚。

他本该在这种体量的痛觉信号中晕过去,但他依旧保持着十成十的清醒:“开窍醒神丸”的药效正处于峰值,神经系统比发情的公牛还要活跃,让他持续浸泡在这痛觉的活地狱里。

更确切也更感性的描述则是——血管中流动的早已不是血液,而是沸腾的强酸;接着强酸们终于冲出血管、凝聚成人形,从体外给了他一个拥抱。

方白鹿的战术很简单:既然掌握的破坏力不足以毁灭西河少女,那么……

就想办法让她“自毁”。

“够了!够了!死了,我想死了……”

方白鹿本想尖叫嘶嚎,但只是咳出一口满溢鲜红的浓痰,伴随几下不似人声、倒像是粗铁摩擦的嘟囔。而城市里此起彼伏的梵唱变得刺耳聒噪,成了高烧病人濒死前的嗡嗡幻听。

混乱的思绪涌出他的意识表面,像是毒潭里翻滚的气泡。无法休克、无法昏迷、无止境的自我折磨终于即将带来丰硕的成果:自我毁灭的解脱彼岸。

但在心底的深处,有更加坚硬、如铁一般的痛苦在纵声咆哮:

不够!还不够!

就像欲望有着层级,痛苦亦是如此。方白鹿用心灵中最深的伤痕统御着肉体发来的求饶:血痂底部满是太空寰宇中的群星与银河里不灭的光芒,是不久前那段回忆里由瞬间抵达的永恒。

于是方白鹿摸索着够到水泥碎片的“手柄”,将它抽了出来——这次则有了新的感受:似乎有金属从肌肉和皮肤的夹缝中长出、将皮肤撑得撕裂,接着抚平;不停循环。

咚!咚!咚!

西河少女的全息镜像蜷缩成一团、又重新展开;循环反复着,如一颗被火焰炙烤的巨大心脏。

得把这种死之心愿传过去,传达给西河少女。直到她感同身受,直到她不堪忍受,直到做出该做的选择:

自我毁灭。

方白鹿忽然觉得疯掉或许会好一些——但是有那么些许清明又让他了然,或许早在之前的某一天中,自己已经踏进疯狂的怀抱里。

就像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这是生存与生活的前提。

终于——西河少女的表面泛起了“波浪”:灰蒙蒙的脑沟壑鼓动、摇摆,甚至有些脑组织发生了撕裂,从树干上坠落。但目之所及,她的表面都没有可见的肌肉纤维;只能解释为那是脑皮层们所产生的某种创伤反应。

方白鹿的右手控制不住地抽搐痉挛,被当作利刃的水泥碎片随之落地;但方白鹿还是尽全力地喘气、幻想如同被火燎过般灼痛的喉咙是个长满尖刺的风箱,好让肉体的痛苦能再加深一点。虽然身体的痛觉信号无法通过苦因心剑传达,但足够成为进一步催生自己绝望和悲哀的燃料。

“让我死死死死死让我解脱解脱解脱解脱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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