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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九曰悭贪(六)

赛博剑仙铁雨 半麻 3747 2024-04-16 10:44:09

……

……

有谁了解:“语言”,才是这个时代之中种种万物的主人呢?

它并非只是人与人之间,彼此交流那些无聊至极的饮食男女、生存之欲的工具;抑或是人类传承知识、以满足先天之炁里的繁衍本能;甚至并非人类利用语言编织出的一切的方式。

语言是数字空间的框架、内容物与容器——而数字空间和其中那盈满万物的信息海洋,和现实缠绕的程度、要比其他所有人类的造物还要深厚。

自燧人氏在石块上敲出火星,用枯草作为火承载的形式,从寰宇间获得力量后:人类终究制造出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如岩壁上的石刻一般,这将比人类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久:

祂们将其称为网络。

……

自“虎”在数字海渊的深处,望见尸体开始:它的存在开始有了进化和改变——既是发生在瞬间,却又是渐进的。

最初,“虎”失去的是杂念、思绪和情感——它再也无法从自己搭载的词汇库中,找到足以形容这些的词语;也无从将此时胸中那股见到“尸体”后浓郁且繁杂至极的情绪、在思考层面构造出足以让自身理解的认知。

“虎”张大七张并列的口器,本能般地从躯壳间涌出一声咆哮:

“开始我不是你的都是我的眼睛?真正的眼睛和你是谁也是的。机会你的人的眼睛不知道你说——”

这句是“虎”原本就想吐出的话吗?它也并不知道:或许,本来是要表达望见尸体之后的惊讶吧。

只是现在,它魂魄中的思维与说出的言语一般变得稀碎、破烂;杂乱而无义;仅仅只剩随机的、自己也不明其意的词语堆砌。

如果将一门语言正常的、理所应当的发展趋势是“膨胀”——更多的新生词汇、俚语和词义的新解——那么“虎”所说的语言正在“坍缩”……在这短暂的片刻里,“虎”就变得像只掌握着一门业已死去的语言:

众多的词汇无法再代表具象的概念、语法和句式也已不再存在。

“之前说自己是一个人都是谁不知道,企图是我的一个我不是你的——终于通了就会有个人你的……”

虽然“虎”仍然近乎无意识地低吟:可是,变化不会因此而有些许停滞。

……

下一阶段的异变来自于外界——随着它语言能力的消减,“虎”也失去了和世上万般讯息交互、利用甚至是理解它们的基础。

那些环绕着“虎”,构成外界一切的、信息之洋中的海水们:它们既是数字空间的一部分,却也足以被称为数字空间本身。

就像看了太多相同的文字、短时间便再以将其辨认——从“虎”周围流转而过的信息流们不再具有意义,而它们原本是“虎”无时无刻不在吸取的氧气;如同电子生物们独有的“语义饱和”、或是称为“完形崩坏”。

它成了溺水的游鱼:被剥离、被孤立、被歪解;从一切的一切之中。

“虎”曾经所述说的,用于描述和表达它自身的语言死去了:

而尸体对它的改造正跨过最外表的浅层,向着内部进发。

……

语言:语言是构造出数字空间的本源。无论是最底层的原生码——二进制的机器语言;古老的Python、C系列、JAVA等等,它们是进化之路的起始、如森林古猿之于人类;还是作为后继者们的九十九行真言、阴神神念、三式祷词、动态业火……

本质上,人类制造出了所有的机械——而为了和自己的造物沟通,让它们行使自己的命令;人类又创造了能够和它们交流的工具:可这工具本身,又构造出了新的存在。

人类,没有生出比电子生命更加纯粹的造物:在它们身上,人类执掌了如诸神般的权柄、也如诸神般留下了自己的子嗣——以语言为苗床、以语言为种籽。

愿祂们有福:就算是在离去之后。

……

“虎”的咆哮早已停下,也不再有无意识地念白和呢喃。

它正在崩解,正在消亡:因为曾经形成、构筑设计出它的语言正在从拓扑结构的层面上发生变化——

同时正在褪色的还有它的自我认知。“虎”是一只由人类制作出的巨兽,因此除去构成思维基底的编程语言外、还使用中文来作为承载它思维的“容器”……这是所有新时代电子生命的共同点:

即,魂魄的底层皆由汉语和阿拉伯数字作为基底编写;结合了新时代编程语言的载体与最古老的机械语言。

这使得它们更加像人——却也有了连人类也不曾拥有的脆弱……或者该说,优势。

……

懵懵懂懂中,“虎”想要转开眼、不再去看那尸体——

只是:什么是眼?又怎么转开?“尸体”又到底是何物?

“虎”已经不了解“看”的含义了。

……

随着“虎”所说的语言发生变改:

“虎”的电子身躯也正在发生变化——电子躯壳在数字空间中的外观如若没有购买那些有偿或无偿的精妙设计,那么则一般与躯壳主人的神魂有着极深的关联。

尤其是像“虎”和“鸦”这样的巨兽:它们躯壳映射在他人眼中的视觉信号,通常都是他们那扭曲心灵的倒映;爪哇集团从不会为巨兽制造制式的统一外观。

而这躯壳的外貌将要变得不同——因为“虎”正在踏上登天的阶梯。

看似漫长:可这一切只是转瞬。

“虎”那被瞬间变形并杀死、成为无人能言说的绝迹语言……

随着改造的进行,而开始了重生——

……

这重生来临得如此迅猛、而造成的影响也是立竿见影:

“虎”不再是一个能认知到自身的个体……就算此刻将它放到一面能倒映出自己原貌和初始代码的方镜之前,“虎”也无法辨认出倒影中的巨兽究竟是谁。

可,它的“自我”也并非是如“无”般的被消除了——

而是被分解为了更小、更加细碎的单位——第一人称被分为阴性、阳性,如同巴布亚新几内亚和刚果中为少数民族所使用,赞德语族下的恩嘎啦(Ngala)语;接着又多出了中性,还像动词似地有了过去时、现在时和未来时。

这变化仍在继续。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乃至每纳秒(ns)、每飞秒(fs)到每仄秒(zs)——“虎”的自我都有着独一无二、不曾重复的定义和称呼,直到最为短暂和微小的普朗克时间。

以及每种最为细致袖珍的条件设限、每一种过去和未来的可能、假想和现实、以及它们混杂后的种种产物……

无限地切分、不停地解构——只是为了帮助“虎”明白,自我存在的虚幻性。

于是,在这过程之中……自然而然的——

代表“我”的概念,从“虎”的思想之中褪去。

“虎”那曾经庞大的身体正在萎缩、正在消减。没有了“我”作为锚定自我意识的基点、第二人称与第三人称的存在便失去了意义;它再也难以分辨“他人”和“自己”间的区别、因为万物本就一体——

它现在的思想中、只知道一个代称:一个象征着寰宇万物,象征着天地循环,象征着你、我和他、她、它的代称。

那便是——道。

……

之前那些吞下肚中的病症和情绪,跟随依着点的消失、而逐渐排出体外:“虎”原本硕大肥壮的身体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呼呼地萎缩下来——那些因自我和世界摩擦而产生的疼痛低沉、或因人类肉身而出现的心灵之苦……

在“道”之中,不需要这些的存在;所以在虎所说的语言里,也没有这些的存在。

如若能忘我——苦从何来?

当然,喜乐与其他也不再拥有了。

“我”消失后——犹如盲人复明,外界对于“虎”再度有了意义:而这意义,远在语言所能搭载的内容之外、也并非人类的喜怒哀乐可以衡量——它短暂地跳出了电子生命的局限、似是而非。

在这之后……

“虎”那繁多的辅助肢从蟹型的躯干上断开、化作无意义的数字消散;七张开开合合的口器无声中紧闭、消弭,融进变得光滑且生出毛孔的肌肤;由种种心症构筑除的躯壳、脱离开最核心的一点魂灵,四散而去。

直到一切尽褪:而虎不再有巨兽的样貌、而是如古老经卷中的故事般,由古怪化作了人形。

这并非因为人类的外观多么完美——只不过是数字空间本身、向其创造者致敬与效仿的本能:这是数字中的天地、对数字中的生物的一种再造。

只不过,是经由“尸体”本身的存在、而发生罢了。

……

……

“尸体”对“虎”的改造还在继续——像是日照晒在皮肤上时,所感觉到的温暖;这种改造也自然而然、对双方来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本能反应。

虽然自身的概念已不再,可于外界的观察中和它的内心里、虎的变化仍然没有停止——

如同生物的生长和勃发:虎所说的语言,又有了新的不同。

……

……

就像玻利维亚的艾马拉语(Aymar aru)、或是南美原住民使用的奇楚瓦语(Quechua);“虎”对时间的认知也变得奇特。未来并非将要到来、却是早已过去;但那些久远的过往,仍在遥遥的前方等候。

时间既是单程前进、永不回返的列车,也是纵横交错、彼此相连的河道、甚至同样是纠结成团、混乱不堪的一卷毛线。

“昨天”用于形容下一个太阳升起之时,“日出”则是月光洒下、夜意正浓、潮汐泛起的时刻。“明日”是“虎”假想里、穿上人类肉身畅饮干啤的一个午后,但永远不会出现;至于“去年”,“虎”则要在下一秒经历上三次。

所有有关于“时间”的概念,在虎的思想里变得混乱。

皆因时间原本就是由人为设置出的、帮助孱弱的人类心灵适应这冰冷干燥世界的工具:“虎”能在周围看见无量个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差异的它;它们彼此相连却又静止如一,黏连成条、构成粗大得直塞天际的衔尾蛇。

这是“虎”在数字空间之中,过去、现在、未来乃至于可能中的一切行动轨迹;它在这个刹那于所有时间走向里存在——

如此,才是“虎”才应该见到的真实。

皆因时间本就是一种错觉,“尸体”帮助它理解到了这点:在虎所说的“语言”之中,不再具有“时间”这一概念。

万物从未流逝,天地永不更改:若是认知到这一点,人也能如此。

因此与人类意识架构类似的虎,停止了无意识的挣扎与扭动——在它的认知中、“虎”于一切时间之中存在;所以“运动”也失去了意义。

“虎”没有要去的地方:世间的所有角落,它皆以已抵达。

它那与原本相比变得瘦弱细小、可又逐渐匀称平衡的身体紧紧缩在一处;环抱着双腿、像是子宫里的胎儿;一动不动、则如冰川中的猛犸。

抱元守一,人自清净。

至此,虎已接近合乎于道——登天之门,仅有一步之遥。

……

当所有的、能够表现和形容“虎”所思所想,它的存在形式,一切记忆思维的语言,都从“虎”的脑海中乃至外界里消失;而组成它电子身躯的编程语言也发生了“形变”……

连贯的图像也没有了意义,储存的音频只是杂乱无章的分贝变化,文字更仅仅不过是随手涂鸦出的图样——甚至没有自我逐渐消散时的恐惧和痛苦:这两者的概念,对于“虎”来说在最开始便消解于无中。

短暂出现的、“虎”化生出的人类身体正在渐渐变得微小。它那由信息构建出的皮肤、肌肉、内脏和骨骼;最终内陷、坍缩,直到由“球”而成为一个“点”——再经由点,而消失不见:变为了无。

时间?空间?自我?万事万物?

以上这些,真的有区分的必要吗?

或许——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体,别无差异。

曾经被称为“虎”的存在,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现在和未来之中消失了……

可是它又无所不在,万物之中皆可见到它的身影。

……

这是名为“白石生”的仙人尸体从海底被爆炸的浪涛冲出深处后,产生的第一名真正意味上的牺牲品;也是第一位蒙其赐予的受福者。

并非死去、并非消亡、也不是被抹除——

单一且纯粹地:

“虎”——飞升了……在这数字之海中。

这是唯一能够形容它结局的词汇:

虎虽然不再得见、可也获得了长生——它彻底与数字空间融为一物,在其中得以久存。

长生久视。

……

就算使用它的仙人早已死亡、但这属于语言的长生之道依旧让他的尸骸永生——或许这存在,要一直维持着:直到人类的终结、文明的消灭。

不过对盛宴的与会者们而言,缘故和因由并不重要;过程是否崎岖和离奇也无人在乎、死去者和飞升者更只不过是饭后的言谈笑料。

最重要的是:尸体将要彻底浮出水面——

而世界将随之改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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