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夜晚格外空荡，惨淡刺目的灯光倾泻而下，寂静而又深邃。
靳燃坐在椅子上，修长劲力的手握住林愿纤细苍白的右手，心中依旧慌乱，像是灾难过后的余震，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消失。
林愿没什么事，伤口已经缝合，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
靳燃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受伤的人不是林愿，而是他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
温热的手指摩挲着林愿的手背，细薄苍白的皮肤下方是脆弱纤细的脉络，里面流淌着温暖的血液，也是生命……
可是，靳燃分辨不出林愿的生命。
他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是不是很可笑？
他活了二十几年，最极致的爱是林愿，最绝望的恨也是林愿，幸福是林愿，疼痛是林愿，欲望是林愿，所思所想也都是林愿。
甚至，靳燃这个人能够看到的未来，他想要的未来也都写满了林愿的名字。
一遍一遍，千遍万遍，密密麻麻写下来的名字，都是林愿。
也只有林愿。
林愿就是他的一辈子。
然而，这么特殊且重要的一个人，靳燃在死亡的阴影下，在近乎恐怖的恶魇压迫下，竟然辨别不出他的生命，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生与死。
靳燃不断告诉自己，林愿是真的，他是活生生的。
可是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低语，魔鬼般的低语。
“林愿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在自欺欺人什么，靳燃？”
“你亲眼看到林愿的车在山谷里面，警方检验过DNA，确定车里面的人是林愿，他当时就在车里。车从山道冲出去，掉在没有人烟的山谷，林愿怎么可能得救？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靳燃，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林愿已经死了，你早就知道了，现在这样骗自己玩，你就不觉得你很可怜，难道没了林愿你就活不下去了？！”
“还记得吗？靳燃，林愿因为自己被人虐待过，回来以后就把所有的痛苦都施加在你身上，不把你的命当人命，还差点害死了你，这些你都忘了吗？”
“你真的以为他喜欢你吗？理由呢？因为你们上了几年床，你操了林愿几年，他就喜欢你了，林愿是这样的人吗？你自己相信吗？”
“靳燃，你真可怜，林愿像是虐猫虐狗一样虐待你，不把你当人看……”
“他把你害成那样以后，抱你几下，亲你几下，你就矛盾了。他和你上床，实施一点可有可无的好给你，你就喜欢上他，把以前的事全部抛在脑后……”
“一无所有的人，真的很可悲，给颗糖，给点好，哪怕是推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也能轻易原谅……”
“可是靳燃，林愿已经死了，他不要你了，你自己最清楚，他不要你了……”
“林愿不要你了……”
靳燃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黑暗幽沉的眼眸深处，弥漫着比死亡还要冰冷彻骨的深寒。
他看着林愿，看着这间陌生的病房，就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鲜血淋漓，生命垂危。
黑暗之中，似乎都是蛰伏的仇敌，都是想要将他撕成碎片吞噬殆尽的嗜血兽类。
靳燃没有一丝安全感，说一句四面楚歌毫不夸张。
他握紧林愿的手，想要从林愿又添了两道伤痕的身躯上，寻找到一丝安稳，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林愿在睡梦中被靳燃捏得疼醒了，他看着对方苍白的面容，空洞恐慌的眼睛，轻缓靠了过去。
割腕的那只手不能随便乱动，靳燃紧握住他的右手，他空不出手去安慰靳燃，只能用身体。
“怎么了？是不是我一直在睡觉，不和你说话，所以吓到你了？”
靳燃听到林愿的声音，有些迟钝地看向他，喉咙干涩得要命，似乎已经发不出声音，最后仿佛是以鲜血浇灌湿润，才艰难成声。
“岁岁，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再说一遍？
说什么？
林愿刚醒，再加上失血的原因，思绪有点转不过来，他认真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要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听到这四个字，靳燃漆黑黯淡的眼眸似乎亮了一分，像是辽阔静寂的夜空中，唯一亮起的星光熠熠。
林愿看出来靳燃的心思，亲了亲靳燃的眼睛，软声说道：“岁岁对靳燃一见钟情……”
微凉柔软的唇往下，落在靳燃高挺的鼻梁上。
吻落下，声音也落下。
“林岁对靳燃一见钟情……”
最后是靳燃此时有些寡淡失色的唇瓣，林愿柔柔吻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说道。
“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以前的我很喜欢你，所以，即使没有记忆，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喜欢。”
林愿说的半真半假，也是为了圆他失忆的谎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靳燃的身躯因为这句话，仿佛卷起了一场疯狂肆虐的风暴，岁岁说喜欢他，一见到他就觉得喜欢。
对于靳燃来说，这一声喜欢就足以让他彻底丢盔弃甲，跪地臣服。
靳燃的手覆上林愿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两人前额相抵，呼吸亲密地交缠成潮湿的一团。
“不骗我，真的喜欢我？”
靳燃不敢相信，同时也想要去相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愿，满是偏执不安，也满是慌乱恐惧。
他无措地重复道：“你真的……喜欢我？”
林愿软乎乎地点头，小声道：“喜欢，我喜欢你，靳燃，我真的喜欢你。”
靳燃陷入了静默，心脏却在震彻轰隆，仿佛是要彻底震碎这具被时光重新拼凑起来的身体。
这句喜欢，就是靳燃最大的贪恋。
靳燃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好似下一秒就要流出痛彻心扉的血泪，周身的无助感仿佛每一个长夜，永无止境。
“别骗我……”
“我求求你，不要再骗我……”
他经不起这样的欺骗了……
林愿的眼睛也红了，他没有哭，只是含着眼泪笑看着靳燃，一字一句，低声认真道：“我不会骗你，靳燃，我喜欢你，我会陪着你，不会丢下你，我永远也不会不要你……”
……
两道伤痕，林愿养了二十天，脸色终于好了一点。
靳燃请了一年的假，他对林父的理由是，他到现在都忘不了林愿，想出去旅游一趟，到处走走看看。
林父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出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最近这段时间，靳燃的生活只剩下了两件事，照顾林愿，以及尝试着相信他。
在照顾林愿这件事上，靳燃做得很好，细致温柔，精心准备补血的食物，但是在另外一件事上，靳燃做得非常糟糕。
林愿吃着炒猪肝，伸手在靳燃眼前挥了挥，开玩笑道：“别看了，我在呢，不会跑的。”
靳燃给林愿又夹了两块猪肝，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抱歉，岁岁，我忍不住。”
林愿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笑着说道：“没事，慢慢来，我养伤慢慢来，你也慢慢来。”
吃完饭，靳燃在厨房里洗碗，林愿就坐在他回头便可以看到的位置。
靳燃的患得患失，在此时展露无遗，洗个碗，十分钟左右，他回头看了林愿二十多次，平均一分钟两次多点，这还是在林愿玩游戏，他能听到声音的情况下。
整理好厨房，靳燃走到林愿面前，将他打横抱起，轻柔放在沙发上。
林愿懒懒地躺着，头枕在靳燃的腿上，整个人像是懒洋洋的猫。
过了片刻，林愿坐起来，搂着靳燃的脖颈，亲了亲他的唇角：“靳燃乖，现在去楼上书房呆一个小时，再下来见我。”
靳燃无意识的，像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将林愿紧紧抱住：“岁岁……”
林愿被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弄得心软，也有些迟疑，要不再过一段时间？
可是他很清楚，他越溺爱纵容靳燃，靳燃便会在深渊里陷得越深，最后只有万劫不复。
他抓住靳燃的手，十指缓缓紧扣，低低道：“靳燃，不要怕，你还可以通过监控看到我，不要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监控带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靳燃同意了林愿的话，和林愿痴缠拥吻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去了书房。
坐在书桌后方，靳燃打开监控，看着林愿坐在一楼沙发上看电影。
这一个小时，靳燃平静，而又煎熬。
他看得到林愿，可是他无法触碰他，无法体会到林愿的温暖和鲜活。
视觉的拥有，并不能满足其他方面。
到时间以后，靳燃迫不及待地冲下楼，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抱紧林愿，仿佛是要以身体为牢，以四肢为锁，紧紧锁着林愿。
“岁岁……”
靳燃迷恋着怀里的鲜活与生机，嗓音低沉沙哑。
“岁岁……”
林愿耳边声音缭绕，热息氤氲，他抱紧靳燃，轻揉着他的头发说道：“我在，靳燃，无论你去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我都在……”
第二次是一个半小时，第三次两小时。
时间到六个小时的时候，靳燃已经表现出了极为抗拒的态度。
林愿想了想，把六小时改成了十分钟，让靳燃放下手机，去书房呆十分钟。
对于靳燃来说，这十分钟代表他和林愿将会彻底失去联系，彻底断开。
靳燃比之前还要抗拒，他紧抱着林愿不言不语，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漆黑病态的疯魔感。
林愿掌心落在他的后背上，无声安抚。
“靳燃，相信我一次，给我十分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