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告别，其实霍忱并不知道他可以和这个女人说什么，就连刚才那一声关于母亲这个身份最简单的称呼，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必须过来一趟，和这个女人说声再见，也和年幼时的那段时光再见。

冬日的太阳总有种过于曝光的白，万顷天光肆意地铺展在天地四野，整个世界仿佛都比过往明亮了几分，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彻底照亮了霍忱满身的阴霾与沉深。

轻薄的光影间，霍忱没有什么情绪的阖了阖眼，漆黑的眼底落不进半分明光，也沾不上丝毫阴影，重新垂眸望向面前的墓碑，他轻轻说道：“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我想，我说什么你都不喜欢听，也不想听，不过也就这么一次。”

“我结婚了，在今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你的结婚对象是自己选的，而我的婚姻对象，是你的爱人强迫我接受的，我想他应该会很后悔，是他亲手给了我一条生路，一条我以前根本都不敢去想的活路。”

“我现在稍微明白一些你那时候的感受了，不过，我不会原谅你，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你不稀罕，也不想要，从始至终，你想要的都只有你的丈夫。”

从生到死，她所需要的都只有丈夫的爱，她依附着丈夫而活，只有丈夫才能给予她活下去的养分和生机。

至于孩子，不过是手段，捆住男人的手段，吸引男人的手段。

霍忱微长的额发垂落，阳光之下，在眉眼间散落着细碎斑驳的阴影和凉意，他看着照片上的美艳女人，声音依旧很轻，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的平静。

“其实，我之前想过，在自己彻底疯掉、坏掉之前，给你，你最想要的人，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不是什么想要母爱，讨你的喜欢，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说到这里，霍忱半蹲下来，与照片中的女人同等高度，几乎是平视。

他凝视着那个似乎永远美丽苍白的女人，眼中却只能看到他记忆里那个疯狂求着爱情，求着丈夫的雌兽。

霍忱说：“我只是觉得，我那时候看到的你很可怜，和乞求一口温饱的乞丐没什么区别，我既然能给你，你最想要的，那就给你，施舍你一次。”

“不过我现在不会那么做了。”男人突然嗤笑一声，漆黑狭长的眼眸，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我现在拥有明天，我不能死在今天。”

霍忱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到墓碑前，最后再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声音低沉平静，没有半分温度的平静。

“这是之前为了克服我对你的阴影买的，是你最喜欢的。你心爱的丈夫，在你刚死的那几年，他还为了名声好听来看过你几次，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来了，你很想他吧。你在下面，应该还像你活着的时候那样，一天一天的等着他吧。”

“妈妈，我知道，你的一辈子都牵挂在老爷子身上，你就穿着这件衣服，好好的等着他吧。”

像你活着的时候那样，死后依旧万劫不复。

寒风拂过，带着暖阳也无法驱散的凛冽寒意，霍忱出去的时候走得很快，甚至迫不及待。

有人在等他，他最喜欢的人，他爱的人在等他。

……

林愿瑟瑟发抖地缩在副驾驶座上，团成一团的身体藏在羽绒服下面，沉积的热气让他有些热，每一声呼吸都清晰可闻。

“我老公怎么还不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有半个小时了吧，他不会……不会遇到鬼了吧？”林愿害怕的说着。

521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都想干脆直接休眠算了，可是林愿现在的精神状况，它根本休眠不了，只能和他挤在一起害怕。

【任务目标走了30分钟18秒。】521给精确到了秒。

林愿听说他老公都走了三十分钟十八秒，心中的不安和恐慌瞬间放大到极致，他猛然抓住521，哭唧唧的说道：“521，我老公他……他不会是被鬼给吃了吧？我不会……不会没有老公了吧……”

521一想到那个画面，差点吓晕过去，但是同时它的打工魂上来了，呜呜哭着问：【那……那前辈，你老公要是……要是被鬼被吃了，我们可以脱离这个世界，去下个世界吗？你没老公了，应该可以走了吧。】

林愿闻言有些生气，他老公有可能被鬼吃了，521竟然还想着这个。

他正准备和521说你不能这样，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愿立刻吓了一跳，和521无比惊恐的说道：“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521连忙抱紧了林愿，呜呜哭着：【521也听到了……越来越近了……】

下一秒，车门被人拉开，林愿吓得大叫，团的更加厉害了。

呜呜，是不是鬼吃了他老公？现在要来吃他了？

林愿一边惊恐万分，一边脑洞大开，然后就有人将他抱在怀里，温柔低沉的叫他：“岁岁……”

是霍忱的声音。

林愿惊喜的从羽绒服下面冒出头，看到他老公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阳光下的面容俊美干净，漆黑的眼眸像是静谧的星空，深邃异常。

“霍忱～”

他立即往霍忱怀里钻，搂着男人的脖颈，小声嘀咕道：“你终于回来了，我感觉你走了好久好久，我还以为你被鬼吃了呢。”

霍忱有些哭笑不得，抬手覆在林愿毛茸茸的脑袋上，揉着他微卷的柔软黑发：“对不起，岁岁，我让你担心了。”

大白天的，老婆担心自己被鬼吃了，这种事估计也是绝无仅有了。

林愿觉得自己刚才是真的担心坏了，连连点头：“我真的担心你，超级担心的，所以……所以以后，我们可不可以不来这里了？你一个人来，我也好害怕，好担心。”

霍忱轻轻笑了一声，下巴搁在林愿的肩膀上，呼吸很浅很浅，眼眸中终于闪过了一丝能够称为温柔的光：“嗯，以后不来了，我不会再做让你担心的事。”

林愿顿时满足了，脸埋在霍忱颈间蹭了蹭，但他还是有些害怕，这可是墓园啊，肯定到处都是……都是鬼的。

他根本不敢看一点墓园里的场景，快速亲了一下男人的下巴，催促说道：“霍忱，我们回家吧。”

“好。”霍忱说道。

车启动的时候，林愿也依旧闭着眼睛，看都不看外面的景象，直到霍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低声道：“已经出来了，我们现在在路上。”

林愿这才睁开眼睛，彻底松了那口气。

光屏上的倒计时现在是01:02:57，林愿看了一眼，当没看到，转而看向外面的风景。

车停在别墅的车库，林愿刚准备开门下车，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叮！倒计时：00:00:00，即将开启脱离程序，倒数321，您将在三秒之后以正当方式脱离盖世界，请做好准备。】

【拒绝当前程序。】

【指令执行中，拒绝成功。当前世界下，脱离程序将不再开启。】

林愿看到这句话，开心的笑了起来。

521看到这句话，伤心的嘤嘤起来。

人类和毛球的悲喜是真的不相通。

霍忱时刻都在注意着林愿，发现他突然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出声问道：“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林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抓住霍忱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欢喜的蹭了蹭：“你别问了，反正……反正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了。”

霍忱静静看着林愿明亮干净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整个人仿佛冰消雪融，他身上所有关于死亡的东西都彻底破碎了开来，化为粉碎的齑粉，随风而逝。

“去车后座，岁岁。”霍忱盯着林愿，有些模糊不清的说道。

林愿啊了一声，不懂霍忱的意思，但还是乖乖嗯了声，打开车门下车，坐到了后座。

霍忱没有立即过去，他将两个前座往前面弄了一些，才不缓不急的进去。

林愿不知道霍忱要做什么，等到男人一边吻他，一边将手探入衣服里面，他才明白霍忱想做什么，连忙抓住那只修长灵活的手，脸红心跳的说：“不……不行……这是在车里……”

霍忱温热的呼吸在他耳边流连：“车里不好吗？我和岁岁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可老是在房间里，我怕时间久了，岁岁会觉得没有新鲜感，就不喜欢我了。”

林愿赶紧摇头，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一点，男人的手也趁机探入了里方。

他担心霍忱真的是这么想的，只能忍着身体上的感觉，主动过去亲吻他的唇说道：“不会的，霍忱，我保证，我一直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霍忱享受着小伴侣的主动，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真的吗？可是岁岁，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要不然我们试一次，说不定你会喜欢呢？我知道我昨晚过分了，你到现在都有些不舒服，但是我不是要做全套，我只是想要岁岁能够舒服，能够喜欢。”

林愿哪见过霍忱这样，人直接昏了头，躺的比之前还快。

霍忱将所有都落在怀中人身上，听着耳边林愿小小的微弱的喘息，漆黑幽邃的双眸在车库灯光的逆光之下，像是忘却，像是抛弃，又像是释然，更像生与死。

最后落在他的新生之上，落在林愿身上。

他想，这就是他以后全部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