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燃刚从会议室出来,这次开会开了两个小时,他已经不耐烦了。
回到办公室,靳燃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
监控画面的场景,让靳燃浑身发冷,也让他毛骨悚然。
林愿不像之前那样坐在床上沙发上发呆,或者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
他躺在乳白色的床榻上,纤细的左腕有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被褥间到处都是斑驳血迹。
怎么会……
林愿怎么会……
靳燃下意识就想给林愿打电话,可是翻到通讯记录,他才发现没有……
没有林愿的名字,也没有林岁的名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靳燃有些手足无措,急忙从沙发上起身,因为太过心慌意乱,手机从掌中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靳燃弯腰去捡手机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第一次竟然没有拿住,手机再次脱落掉地。
漆黑的屏幕已经能够看到清晰的裂痕,破碎一般的裂痕。
靳燃再次握紧手机,站起身时,仿佛有无形的死亡重重压在他的身上,高大挺拔的身躯似乎有些佝偻弯曲,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腐朽。
等电梯的时候,靳燃将监控的进度条往前面拉,看到监控画面中,右脚被锁的林愿,拿着另一条锁链走进浴室,用锁链砸碎了镜子。
又一道破碎的声音,这一次更加刺耳。
林愿拿着一块碎片走出浴室,坐在床上,琥珀般剔透清澈的浅色眼睛看着摄像头。
那一瞬间,靳燃觉得林愿是在看着自己,透过错位的时间和空间,在看向隔了半个江城的此时此刻的自己。
林愿轻轻笑了一下:“靳燃,我不离开你,你抱我出去好不好?”
靳燃看到监控里面,那个说着不离开他的青年,他喜欢的人,他的爱人,用镜子的碎片狠狠割开了他纤细柔弱的手腕。
伤痕出现,鲜血喷涌,淋漓滴落在乳白色的床褥间。
靳燃看着这一幕,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精致的薄唇绷直,幽深的眼眸宛如一处深不可测的深潭,泛起无法平静的涟漪,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殆尽。
靳燃看到林愿摆动着那只受伤的手,让血滴在被褥上。
因为失血,林愿的面容更加苍白无力,堆雪似的,仿佛一触即碎。
很快,因为人体自我保护的机制,鲜血不再流出。
这时林愿拿起那块碎镜片,在那道伤痕的旁边,割开了第二道伤口,血液再次淋漓涌出。
靳燃慌忙启动车辆,豪华轿车外面是江城的寻常巷陌,是行人往往,是繁华明媚的人间。
车内的靳燃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那样风度翩翩,那样衣着光鲜,可是这样昂贵的衣服下,是遍体鳞伤的身躯,已经彻底腐烂败落。
他满身脏污,也满身恶臭。
靳燃在林愿离开林家的那天,就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光鲜亮丽的只有表面的躯体。
他早就在腐化朽败,在一步一步走向所有生命最后的腐烂结局。
可是……可是他在江城五月初夏的夜晚,找回了一个失去记忆、失去过去的崭新的林愿。
他重新和林愿相遇了。
林愿说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不记得伤害,也不记得流血与死亡。
岁岁说对他一见钟情……
林愿对靳燃一见钟情……
靳燃将手机放在前方,眼睛看着晴空下的道路,也看着监控镜头里仿佛在逐渐冰冷死去的人。
声音仿佛闷在喉咙深处,沉在腐臭的躯体中,难以发声,只有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在蔓延。
别死……
不要死……
别丢下他……
别不要他……
林愿,求求你,别不要我……
手指按在指纹锁上,滴滴两声,门锁打开。
靳燃惊慌失措地跑进房子里,连门都忘记关上。
一直以来,靳燃都觉得这套房子空旷而又空洞,即使他和林愿在这里度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这里却始终没有被填满过,依旧大得有些可怕。
从玄关到二楼主卧,似乎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隔着难以跨越的天堑。
靳燃用力踹开主卧的门,发出一阵震响,时刻监测着林愿身体各项数据的521,被吓得蹦了起来,哇呀呀叫道:【啊啊啊啊啊!有鬼!!前辈有……】
521注意到踹门的人是靳燃,声音顿时正常了:【有老公。】
靳燃跪在床边,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看着面色苍白透明,连唇瓣都彻底失去血色的林愿,俊美稠丽的面容上满是茫然。
“……岁……岁岁……”
“……兔兔……”
“林岁……”
“林愿……”
靳燃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此时的林愿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要帮他按住流血的伤口,可是又害怕这样做了以后,林愿会觉得痛,会伤上加伤。
林愿其实不觉得疼,他连车祸都经历过了,割腕不算什么。
只是因为失血,林愿觉得有些冷,意识也逐渐变得混沌模糊。
不过他之前叮嘱过521,靳燃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叫醒他。
521叫了,声音还特别大,林愿有一点反应,但是不多。
认真想了想后,521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紧闭着并不存在的眼睛,扑到林愿耳边,自损八百地痛苦喊道:【前辈有鬼!好多好多鬼!!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八二十九,有六十九个鬼在旁边看你!!六十九个鬼!!六十九个!!】
林愿迷迷糊糊中听到521说六十九个鬼,顿时哆嗦了几下,人也慢慢清醒过来,就是不敢睁眼睛,他害怕一睁眼,就能看到那四舍五入快一百整的鬼群。
521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可以把它家前辈吓醒。
它依旧紧闭着并不存在的眼睛,假装不害怕地说道:【前辈你醒了吧,没鬼没鬼,人家刚才叫不醒你,只能这么说,你老公回来了,就在你旁边。】
林愿是真的没想到521球不大,心这么脏,竟然故意忽悠自己这个前辈。
他先是睁开一只左眼,确实什么都看不到,才无力地睁开另一只眼睛。
因为失血过多,林愿觉得身体很沉很重,近乎窒息的冷意从皮肤表层缓缓渗入,血肉冷凉下来,似乎连深处的骨骼都在渐渐冷却。
林愿的视野模糊,缓了片刻,才看清了一些靳燃,声音虚弱无力。
“靳燃,你回来了……”
靳燃听到这句话,整个身躯仿佛被什么尖锐的利器斩成两段,每一寸血肉都似乎碾碎成了齑粉,疼到了极致。
他痛不欲死,也求死不能。
靳燃想要去触碰林愿,可是他不敢。
林愿看着仿佛要碎掉似的,他怕自己轻轻一碰,眼前的林愿就会如同那些漆黑夜晚的美梦噩梦,粉碎在他眼前。
靳燃早就不在乎了,他不在乎林愿伤害自己。
也不在乎他是在美梦中,看到林愿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回家。
或者是看到噩梦里,车辆坠落的山道上,林愿满身是血站在他面前,像是顽劣邪恶的小恶魔,笑着和自己说,他就是故意的,他不想要他了,所以才会死在那个冬天的下午。
靳燃只想要看到林愿,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只要有林愿在就好,就好……
林愿光是看着靳燃的那双眼睛,就能看到深入骨髓的痛意,他抬起完好无损的右手,抚上靳燃有些发冷的脸庞,轻轻笑了笑,柔声道:“你叫了救护车吗?我是活人,靳燃,我现在受伤了,需要去医院,你知道吗?”
“靳燃,我是岁岁,也是林愿,你的林愿,我现在受伤了,送我去医院好吗?”
林愿柔软冰冷的手指摩挲着靳燃的面容,声音很轻很轻:“我是活人,靳燃,我活着,我还活着,你看清楚了吗?我活生生的在你面前,你认真看一眼,我还活着……”
“靳燃,林愿还活着……”
靳燃的身体似乎已经僵化冷硬,他迟缓地抬起手,覆在林愿的手背上。
略带薄茧的手掌只能感觉到一种死亡般的冷漠,仿佛那个冬日下午,山间的冷意延绵到了此时此刻。
男人的眼眸漆黑空洞,深不见底,就像是万米以下的深海,那是烈日当空也无法穿透的极端黑暗。
靳燃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已经彻底腐烂的身躯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跗骨的漆黑病痕,因为青年流血的身体,因为他的这一声声活着,剥落下一块乌黑脏痕,露出一点皑皑的骨白。
靳燃满目疮痍的身体在颤抖,他不敢去看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林愿,他奄奄一息的爱人,声音艰涩至极,仿佛快要彻底老旧损坏的机器。
“岁岁,林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
“我不敢相信……”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相信你死了,我根本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偷文件司马
林愿用尽全力靠近靳燃,用受伤的身躯紧紧抱住对方。
他抱住这一年半中行尸走肉般的靳燃,抱住那个夜晚生死未知的靳燃,抱住那三年时间里受到无数伤害的靳燃,也抱住那个孤儿院中,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小孩。
林愿抱住了靳燃,抱住所有的他,用他从未痊愈过的伤痛身躯,抱住同样满身伤痕的靳燃,他的靳燃。
“没事,你分不清没事,你不敢相信也没事……”
“我离开你一年零六个月,我可以用五年,用十年来让你相信。”
“靳燃 ,我们出去吧,去医院……”
也去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