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春和秋总是那么令人生厌，有时是夹杂着潮气湿气的冷，有时是一种干裂的凉，冬天很冷，夏天很热，伏城讨厌这个城市的四季，也厌恶这个城市。

但他也清楚的记得，在曾经，很久很久以前，他是喜欢这个城市的。

伏城喜欢过宁城的春天，那是春和景明的美景，湖面如镜，湖边的杨柳碧玉妆成，万条丝绦垂下，蔚蓝的天际上飞翔着各色的风筝，阳光很好很好。

伏城也喜欢过宁城的夏天，雪糕凉凉的甜甜的，晚间出来散步，万家灯火里面，有属于他的一盏，在黑暗中明亮得不真实。

还有这个城市的秋天，天高云淡，梧桐秋色，银杏金黄落了满地，而它的冬天，迎面吹来的风很冷，不过路上再冷，总有温暖无边的归处。

人们说记忆里的东西是最好的，伏城却不这么觉得，最好的被覆盖上一层令人作呕的东西，那就只剩恶心反胃。

伏城倒在这个城市潮湿冰冷的夏天，在阴暗不见光的深巷，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不能死，还没有到死的时候——

他还要让那对夫妻得到应有的惩罚，他花了这么长时间，做了这么多，他得死在最有用最合适的时候，而不是像只没人要的弃犬，死在这种别人连看都懒得看的偏僻角落中，丧家之犬都没有他这么难看。

绵密的雨声中，伏城的意识已经近乎模糊了，隐约中他听到鞋底擦过地面的声音，急促又慌张。

声音越来越大，逐渐靠近，终于脚步声音停在旁边，他被抱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带着暖意的手贴了上来。

干净熟悉的少年声音，毫无预兆的，打破这片密集又死寂的雨声。

“伏城！”

……林愿？是他吗？

伏城的意识更加模糊了，不过他从未这么清楚的意识到。

有人来救他了。

林愿来救他了。

【叮！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已降至95%。】

……

伏城的伤没有林愿想的那么重，系统的判定结合了当时的环境天气等诸多因素，如果伏城的伤口一直得不到救治处理，长时间躺在雨天的巷子里，确实会有生命危险。

从手术室出来，伏城直接就转入了普通病房。

林愿等医生护士离开，站在病床边，看着病床上的少年，有些出神。

此时此刻，伏城的面容精致夺目如旧，只不过因为人还昏迷着，眉眼间少了几分阴凉与戾气，看起来很乖很乖。

林愿不由得想，伏城以前装好学生的时候，估计都没有他现在看起来这么乖，这么听话。

他的皮肤太白，又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看着有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寡淡得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霜雪堆砌，透着一种随时会融化消散的虚无感。

林愿望着这样的伏城，心里像是堵着什么，闷闷的，塞塞的，有些难受。

暴雨的夏日，天黑的比以往要快些，林越电话过来时，林愿正在和521讨论伏城黑化值降了的原因。

林愿去病房外接电话，林越开门见山道：“阿愿，你怎么不在家？你去哪儿了？”

“我在医院。”林愿乖乖回答。

林越听说自家弟弟在医院，立马急了：“你怎么在医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哥现在就过去找你。”

林愿连忙道：“哥哥你不用过来，是我同学受伤住院了，我在医院陪他。”

林越闻言放心了：“是你同学啊，你吓死我了，哥现在去医院接你回家。”

林愿声音干净乖软，“哥哥，我今天留在医院陪护，你不用来接我。”

“你在医院陪护？”林越疑惑，“你同学的家人呢？”

林愿叹了一口气：“他父母早就离婚了，各自有了家庭，现在他一个人住。”

林越早在林愿说要在医院陪护时，就大概有了某些猜想，现在听到弟弟这么说，也不算太意外：“你自己就是个小孩，哪能照顾别人，我给你同学找个专业陪护照顾他，这样行吧？”

林愿觉得这样行，专业陪护肯定比他会照顾人，可是他仔细想了想，别人在医院住院都有家人照顾，伏城只有一个花钱请来的陪护，好像有点可怜。

虽然伏城讨厌他，不过他好歹也是伏城的同班同学，是认识的人，等到伏城醒来，他实在不想看到自己，再给他找陪护也不迟。

林愿决定就这么做，说话时带了些许鼻音，和林越撒娇道：“哥哥，我好担心他，我想在医院陪他。”

林越不乐意，不就是一个同学，竟然还要他弟在医院通宵陪护。他的声音微微压低，语气严肃：“林愿，哥哥说了会请专业的陪护照顾他，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会照顾人，我现在就去接你，你在哪个医院？”

林愿听出林越语气中的不悦，疑惑道：“哥哥你生气了？为什么呀？我是在做好事，你为什么要生气？”

林越：“……”

他能说他就是不爽他弟弟这么照顾一个人，凭什么啊？阿愿还没有这么照顾他这个亲哥呢？怎么先轮上外人了？

不爽。

生气。

林愿见林越不说话，想了想道：“他对我很重要，我现在得陪着他，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这话真的太乖了，也太让林越警惕了，他不动声色问道：“你这个同学对你很重要？怎么个重要法？”

林愿担心林越不让他留在医院，非要带他回家，就只能把真话说了出来：“他死了，我也会死的，哥哥他真的很重要。”

任务目标如果死了，按照局里的规定，他就需要脱离这个世界，真的会死的。

林越：“？？”

林越：“！！！”

从小就是天子骄子的林大少爷，完全没想过，别人家女大不中留，轮到他家了，男大不中留，这、这、这这说的是什么腻歪人的话？

还他死了，我也会死？

弟弟啊，能不能值点钱？

生命是无价的知不知道，小学生都知道的事，你知道一下怎么了？

林越这个哥哥能怎么办呢？弟弟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只能顺着：“行吧，你今晚留在医院陪护，你在哪个医院？我给你送饭送衣服，大夏天的，你总不能晚上不洗澡不换衣服。”

林愿想了想也是，就同意了。

林越到医院，抱着极度挑剔的眼神看向他弟弟口中那个“同学”，都这样苛刻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那么几分姿色。

“还行吧。”林越一脸骄矜说道。

林愿在吃晚饭，林越从家里带来的，闻言疑惑抬头：“什么还行啊？”

林越傲娇的指了指病床上的伏城：“这个还行。”

林愿更疑惑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个还行应该是夸伏城吧，于是两兄弟虽然不在一个频道上，却聊上了。

“伏城很厉害的，这次联考，考了全市第一，还是校草呢！”

林越想起拿成绩那天，他弟蹦蹦跳跳拎了一堆奶茶回家，再之前他弟突然说要学习了，不会是因为这个全市第一吧。

否则，他弟弟以前怎么不说要学习啊？

林越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愿一眼，又看向伏城，别人家都是谈恋爱耽误两个孩子成绩，到了他家，谈恋爱让他弟弟成了全班第二，也算是不错了，这可能就是喜欢学霸的好处吧。

换上干净的衣服，林愿坐在林越整理好的陪护床上，安静的呆到十点便睡觉了。

林越临走之前有想过，要不要给这个“同学”换到私人病房，他弟弟也能舒服点，不过想想这同学的情况，私人病房费用高，对他可能也是个负担，而且他弟弟也不觉得普通病房不好，还是算了。

伏城其实早就醒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愿，只能装睡，就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病房里一片昏暗，只有走廊的灯光照进来，勉强能够看到一些轮廓。

伏城以为林愿走了，觉得有些空空荡荡，明明这个病房里有其他病人，也有陪护他们的人，人不算少，可他就是感觉空空的。

头偏向一边，伏城隐约听到病床下面好像有呼吸声，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跳得很快，险些要跳出来。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伏城都不敢动，他期待着，又害怕，在这样的煎熬中，他最终还是熬不过那种期盼的情绪，忍着腹部的疼痛，微微起身，朝病床右侧下方看去。

光线昏暗，有些看不清晰，但是伏城还是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年，模糊且无比清晰。

伏城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林愿还在。

他又伸手过去碰了碰，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柔软的脸颊，伏城仿佛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的收回了手。

热的。

伏城紧张的将手放在唇上，过了许久才重新躺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有人来救他了。

有人在陪着他。

林愿……林愿不想让自己死吗？

可是连他们都不想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希望他没有出生过，说他不如死了，活着就是一个麻烦。

林愿他为什么？

伏城想要知道答案，又不想，他闭上眼睛，直到天明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伏城看到暴雨之后，宁城明媚的天光照进室内，林愿坐在天光里，在他眼前。

林愿看到伏城醒了，高兴的凑过去：“伏城～你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过来看看你呀。”

他站起来，准备按一下床头的呼叫器。

伏城以为他要离开，下意识伸手过去，抓住了林愿的衣角：“你别……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