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勒格安置好乌利瀚部的族人,独自一人策马回到穆格勒。乌利瀚部以老乌利瀚王为首如今表面上臣服大可汗,实则只是必勒格谎称老王的授意做做样子。
谁也不知道,老乌利瀚王早在十几日前便死不瞑目在榻,乌利瀚部封锁了风声,现在诸多部族还以为老乌利瀚王只是病重下不得榻。
男子将马驻在穆格勒外,出示了令牌方才被放进。然而他还没重新拽起缰绳,敏锐的目光就察觉到不远处有一人偷偷从侧面溜了出来,背着月光向着远处狂奔。
是谁?
必勒格蹙眉,想要一扫就收的视线定在了原处。
从他的角度,正巧能看到那人策马远去的一半的侧脸,在月光的朦胧下忽明忽暗。
必勒格突然滞住将要把令牌接回的手指,在马下驻守部族的将士疑惑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延枭的脸。
只有一半,但他很确认,那就是延枭。
起初一瞬间他拿不准这跑出来的人是谁,以为或许是偷跑出去玩的族人。原本他还想冷笑,穆格勒现在自身难保,还有人有闲心乱跑。
但此刻看清是延枭后,必勒格忽地意识出了其他事情。
那个他一直以来都不清楚到底忽略了哪部分的事情。
必勒格盯着延枭渐行渐远的身影,脑中飞快思索。
延枭在犁堤里一个劲儿的往小殿下身上污蔑,引得众部的舆论纷纷砸在小殿下身上,砸的血迹斑斑。当时他还觉得只是延枭和勃律之间的,但此刻看他偷偷摸摸出部族,却大有问题。
必勒格是被驻守将士的催促声唤回神绪的。他敛着眉从已经跑出视野的身影上收回目光,从将士手中接回令牌塞回腰间,这才勒马进了部族。
晚些时候,他觉得有必要多留意一下延枭近日的去向了。
另一厢,勃律回到狼师,刚撩开帐帘,就险些和里面疾冲出来的阿隼撞到。
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出去一趟给小殿下准备饭食,回来发现人在帐中失踪了。结果他刚要出去找,人又突然出现在帐外。
阿隼看到勃律的一霎那,悬着的心猛然坠落。他飞快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眼,抓住小殿下的肩膀低吼:“你去哪了!”
勃律垂下眼帘,让脸侧的擦痕埋在了阴影里。他淡淡说:“我去找了表兄。”
“你去大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阿隼看向他身后,没看到任何陪同的人,不禁薄怒:“你一个人去的?”
勃律点头。
“为何不让我陪你同去?”
勃律疲惫地阖了阖眼。
身上的伤刺痛着他的肌肤,一阵一阵试探着他此时脆弱的神经。他被阿隼怒极之下的摇晃晃得脚步漂浮凌乱,仿若一根随时都能折倒的草。
他垂下头,想拨开阿隼攥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反而却被他抓的更紧。
阿隼的呼吸沉重,眼神发狠,直接拽着人往帐子里拖。
勃律紧紧蹙眉,一言不发地被他扯回帐中。
帐子里烛光温暖,比夜晚凄凉的穆格勒不知暖上多少。桌案上还摆着冒着蒸汽的热饭,床榻一走数日,今晚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枕褥也整整齐齐。
就差帐子的主人了。
然而现在主人回来,却没被伺候着换洗入寝,而是被人怒气冲冲地连拖带拽生压在榻椅上。
勃律眼中终于带了点惊慌,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身上的男人,连忙支起手臂抵住阿隼的胸膛,想将人推远些。
然而手臂施力后,上方的人却纹丝不动,还愈有继续下压的趋势。
勃律喘口重气,破口骂了一句:“你给小王滚开!”
阿隼蓦然顿时身形,手在他话根将落的时候飞快抓上他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他低喝:“你休想!”
他红着眼睛大斥:“你到底在乱跑些什么!回来后就饭也不吃药也不换,你能不能别这么糟蹋自己!”
勃律被迫仰着脖子,吃力地往下回瞪。他握上阿隼掐在自己脸上那只手的手腕,死命往下抠。
“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话?哪怕一句也可以。”阿隼瞧着他倔强的模样,忽而软下神情。他五指的力道松了几分,眉宇间布满疼惜。
男人见勃律抿着嘴不说话,声音低哑求饶:“你能不能离大帐远点?可敦的人来狼师大闹,向你讨要说法,他们要让你偿命。阿木尔说大可汗现在根本无暇管这些事,也不会去查大王子真正的死因。现在几乎都以为是你杀的他,你再跑去大帐,太危险了。”
勃律默默垂首看着他,眼睛里浅淡的映出一个崩溃的轮廓。里面的人影渐渐松了手,头一斜,重重靠在小殿下的肩膀上。
他喃喃:“你不要再受伤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以后去哪都带上我好不好?哪怕你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
勃律一愣,眼睛一直盯着榻椅旁的一根烛火。他瞧着上面的烛油摇摇欲坠,最后“啪嗒”低落在烛台上。
就如同他不安中砰砰跳的心找到了归宿和宁静。
小殿下搭在男人背脊上的手忽地拢紧,他沉出一口气,郑重允诺他:“好,以后我去哪,都带上你。”
整个草原都充斥着战后的硝烟气。从穆勒河南面越过北面,气氛从紧张乍然懈开。
延枭一路快马,照旧是奔到哈尔巴拉自己的地盘才停驻下马。营地里多了许多人,身边却个个都配着剑,模样和穿着的兵甲也不是草原的模样。
延枭边走边看,直至来到一人的身后,说:“这些都是大庆人?”
“是。”哈尔巴拉没有回头,一双眼睛津津有味地盯着前面。
延枭探过身一看,一座巨大的铁牢笼里,关着数匹灰狼。
哈尔巴拉轻笑起来,把目光从关在笼子里的几匹狼身上稍稍挪开,微微偏了侧头,说:“是我小看你了,你这招很妙,竟然这么成功。”
延枭说:“我也没想到你的人能把狼驯服到这个地步。”
哈尔巴拉叹口气,略有些惋惜:“还是不及小勃律——犁堤不是失控了一只吗?”
“那只已经被勃律杀了。”
“杀了就杀了,这就是送给小勃律的生辰礼。”哈尔巴拉转过来,揣着手笑道:“不知他可喜欢?”
“这你要问他。”延枭嗤笑。
哈尔巴拉嘀嘀咕咕,末了扬眉自己点点头:“小勃律这般喜欢狼,他定是欢喜的。”
延枭冷笑一声没说话。
哈尔巴拉抬脚离开笼子跟前:“你大哥的事儿办的怎么样?”
延枭回:“阿鲁沁部还是争口气的,事情办得很利索。”
哈尔巴拉笑他:“杀了亲阿帕,这次又杀了亲兄长。延枭,你就不怕一闭眼他们来向你索命吗?”
延枭不屑道:“他知晓了你我的事,不杀了难道留着等哪一日揭穿小王吗?”
哈尔巴拉哈哈大笑:“只是可怜了小勃律,竟然最后栽在了你的手里。”在这句话落,他的脚根停在了一个火堆旁。延枭顺势也停了下来,视线顺着身边男子的示意,疑惑地看到了前方背对着他们坐着的一个锢在甲胄里的胖子。
此人正坐在火前,大口大口吃着新烤的羊肉,另一只手上拎了一摊子酒,看摇晃的频率,约莫已经喝了五六分。
延枭眯起眼,不解地看回哈尔巴拉。
男子愉快地笑起来。他的手从拢起的袖中抽出来,点了点此人,冲延枭介绍道:“赵长辉,赵将军,此番牵来助你我击溃穆格勒。昨日昭仑泊一役,也是多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