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措脚步匆匆地走过警署长廊，军靴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磕碰声，与无数各自忙碌的警员擦肩而过。

走廊内是来自各个办公室的闹铃声与交谈声，寄生泛娱大楼今天出的这场事故在社会面上影响很大，警署接了个烂摊子，要处理来自各方的问询。

唐知措越听越心急如焚，耳边还回荡着楚彻刚刚在通讯器里和他说的话。

楚彻让他立刻去重审区，把叶橘子从钱畅身边带走，再以干扰办案为名把钱畅扣下。

楚彻很少会用通讯器和他直接联系，往常大部分时间都用的警署内线。饶是唐知措这一门心思混日子不想上班的也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他越跑越快，连呼吸都喘得滚烫。

他的速度太快，在一个拐角没刹住车，猛地撞上一个人。

唐知措被撞得七荤八素，他扶了扶脑袋，定睛一看，来者居然是梁三烨。

梁三烨也跑得满头是汗，他仔细瞅了几眼唐知措，两人对视的瞬间，莫名就涌起一股相似的同病相怜，立刻确定：他们是在为同一件事慌不择路。

梁三烨跟许知奚的关系更铁，是个直心肠工作狂，和唐知措这个摸鱼达人彼此看不顺眼，都在心里认为对方是大傻逼，此时突然被拽到统一战线上，他们难得放下往日恩怨，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肩膀碰来碰去，你推我搡地向重审区而去。

他们两人气势太凶猛，许多迎面走来的人都纷纷侧过身贴在墙壁上，目送着这两个往日不太对付的人火急火燎地跑个没影。

距离重审区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们就听到楼下传来了并不普通的动静。

重审区的大门沉沉坐在走廊尽头，像一头冰冷的沉睡猛虎，叫人望而生畏。

梁三烨脾气更急，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去，一手按在重审区的检测屏上。

下一秒，只听“咚”一声巨响，一门之隔有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在大门上，荡起圈圈回音。

梁三烨下意识后退小半步，却撞到了唐知措的肩膀。

唐知措已经越过他将手掌贴合在检测屏上，又直视着虹膜扫描处，说：“进去看看。”

梁三烨定了定心神，眼里不自觉泄出几分狠意，像是恨不得亲手把这扇门举起来。

随着解锁成功一声清脆的响声，猛虎缓缓露出它的獠牙。

大门向两侧打开，原先撞在门上的东西也出现在二人眼前。

看清躺在地上咳血的人居然是钱畅后，梁三烨和唐知措都没有反应过来。

叶橘子就站在不远处，脸上的寒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像个从地狱归来的凶煞。

见到门后居然有人，叶橘子也是愣了一愣，当即发挥出满分演技，把两只戴满戒指的手背到身后，慌张地指控：“他有问题，他想把我关在屋里。”

梁三烨看她一眼，又看向躺在地面抽搐的钱畅，抽出别在腰间的手铐，直接锁住钱畅的双手。

拷完人，他没有起身，认真观察了一下钱畅凹陷下去的胸口，发现好像是胸腔的肋骨断了。

钱畅的意识还很清楚，但是他实在是站不起来，一直在咳血，两只大眼睛看着梁三烨，委屈巴巴的。

“别是断骨头插进内脏了吧。”梁三烨挠挠头。

唐知措皱皱眉，一脸烦得要死的样子把钱畅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梁三烨：“扣下吧，等楚哥回来。”

听到“楚哥”这个称呼，叶橘子终于抬眼认真审视了一番这两个警察。

“叶小姐。”唐知措向她靠近几步。

叶橘子现在很难相信任何人，她后撤一些，戒备地看着他：“我哪也不去，在这等白河回来。”

唐知措张了张嘴，转头看向重审区大门外已经聚集的三两人，把自己的通讯器拿出来，抛给叶橘子：“你先跟我去离开这里，我会联系白河来车库汇合，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你可以用我的通讯器看联络记录，是楚哥让我来接你的。”

叶橘子接过通讯器，打开看了看。

她已经不信“楚哥让我来接你”这种话了，直接播了个通话过去，可嘟嘟响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接起。

唐知措见她打电话，知道人是不信任他，只好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连比划带挤眉弄眼：“楚哥在市联大楼，他有事，他……说今天是第七天，有重要的约定，他需要……交换情报。”

他这一句话里一半都是嗯嗯啊啊糊弄过去的，但叶橘子在听到“第七天”时就知道这是楚彻认定的可信赖的人。

她把通讯器扔回去，拍拍裙摆的灰：“我跟你走，地下车库是吧？你现在给白河打电话。”

唐知措忙不迭带着人往外走，一边叹气打工艰辛，一边当面打了电话。

“刚刚那么大动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开门看情况？”叶橘子问。

唐知措把通讯器塞回口袋：“啊，重审区的暗门隔音的，不触发警报就叫不出来他们。”

叶橘子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钱畅的发难突如其来，准确来说，他也并没有发难，只是叶橘子注意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她发现钱畅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在夜轨呆了这么长时间，她能够敏锐地感知到潜藏的危险。

钱畅似乎并没有他所自我描述的那么纯良无害。

叶橘子始终很警惕，在进审讯室之前刻意错开了半个身位，因此她清楚看清了钱畅的小动作，他准备向后退出屋子，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她果决利落，顺势一脚把钱畅踹了出去，一只手顶住门防止关闭落锁。

钱畅毫无防备，竟真的被她踹了出去，高跟鞋的鞋跟顶在胸口处，带起一片尖锐的刺痛。

叶橘子看着在自己脚下震惊飞出去的男人，不免怔了怔，这人看起来不像要害她，不会真是她小题大做了。

没等她开始联想到时候楚彻怎么从袭警的罪名里把她捞出去，滑开的大门和门后两个面容紧张的男人就帮她释然了这个问题。

没踢错，这人就是要害她。

白河很快如约来到车库内，显然也提着一口气，在见到叶橘子的瞬间才松懈几分。

唐知措和这人不熟，他挠了挠耳朵，说：“后面的事情我处理，你俩直接走就好。”

白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唐知措懒得和人再自证清白一遍，脸色沉了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就走：“赶紧走，我回去了，耽误我上班。”

白河不说话时看着很凶，墨蓝色的瞳孔定在唐知措的背影上。

叶橘子倒是反应飞快，一拉开车门就坐进去，催促道：“走，回夜轨。”

车子是唐知措的私人用车，一路上没有遭到什么特别关注，白河把油门轰到底，一路开到夜轨后山坡才稍微降下车速。

进了这片山就全是夜轨的地盘，每寸土地上都埋着探查仪器，外人进不来。

车子被白河停在不远处一个路口的位置，两人转身徒步越过物资火车的轨道，找到了夜轨那扇别致的墓门。

门刚一打开，眼前的场景就吓了叶橘子一跳。

夏小爬和叶正杨都坐在“墓道”中间，乱七八糟的设备和拉线堆了满地，叶正杨背对着他们，还在噼里啪啦地安装着什么东西。

见他们回来，叶正杨站起身，放下手里的工具，面容严肃地走过来：“叶小姐，我们时间不多了，许教授的意思是现在就进行记忆融合，你可以吗？”

“现在。”叶橘子喃喃道，今天一天的惊吓接二连三，不给人缓神的机会，让她有些麻木了。

“是，再等下去，危险会更多。”

叶橘子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了一眼白河。

白河却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扑克脸，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给不出叶橘子任何答案。

夏小爬闷头整理地上的东西，不参与这场谈话，叶正杨又说：“跟我来吧，叶小姐。”

叶橘子用力吞咽一下，下定决心迈步向内部走去。

叶正杨的实验室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全新的模样，许多暂时用不上的小型设备被齐齐堆放在墙角，正中央则是一把椅子。

那是一把用手术床改造出来的椅子，调整了椅背的角度，让人能够坐在上面。

许教授就站在这把椅子旁，见叶橘子过来，向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

叶橘子感觉这笑容简直像雪中送炭，让她高悬的心安稳了几分。她十分识趣地坐下，就发现这把椅子的扶手处有两个束缚带。

叶正杨将她的手脚全都固定好，颇有些歉疚地说：“叶小姐见谅。”

她倒是能够理解，毕竟谁也不知道她的记忆是什么样子的，万一有什么难以令人接受的部分，或者她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不可违逆的计划，起码束缚带可以确保她不会在第一时间伤人或直接自尽。

赶鸭子上架一样被连接上记忆融合设备，叶橘子仍然没能喘过气，她看了一会儿忙碌的叶正杨，又看向蹲在她身前静静看着她的许教授。

“如果失败了，我会死吗？”她轻声问。

许教授仍旧是温和的笑，缓声说着：“有的，并且风险很大，因为你的里外人格显而易见存在极大的差异，很有可能无法适应融合。”

叶橘子面对他如沐春风的笑，却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冷，又用余光看到站在一边眼睛闪着精光盯电脑看的下夏小爬，后背渐渐爬出一层冷汗。

“放松一些，很快就好。”许教授用那张叶橘子无比熟悉的脸做出陌生的温柔表情，“我们有促融合药剂，放心，我们比你更希望你能活着。”

她别无选择。

今天这场融合，她不做，出去就会死，做了，起码还有一丝生路。

她确然是感谢夜轨的，毕竟没有夜轨，她很难孤军奋战应对那些藏在暗处的危机。

但夜轨好像把她推上了另一条绝路。

叶橘子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为什么当年的楚彻，或是站在楚彻背后的名为安迪的女人要拼死救下她。

杀身之祸因记忆而起，救命之恩为记忆而来，不毁掉就要得到，“记忆”是她在里世界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