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奚面对大门罚站一样僵着不动，余光瞄向墙上的钟表，此时是早上的七点十分。
距离南区火灾还有二十分钟。
他咬咬牙，转过身来。
奇怪域里的楚彻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不仅仅是外貌身材，还有言谈举止，甚至是一个细微的眼神。
许知奚在看到楚彻的第一眼就在心里有了判断，A096绝对亲眼见过楚彻，且对于他们的了解绝不仅仅来自于书面材料。
“早上好。”许知奚不知道说什么，挑了个绝不会出错的开场白。
楚彻穿着制服衬衫，是警署在今年元旦就淘汰的旧式，许知奚小半年没见过他穿这身，居然还有几分新鲜。
但看久了，他就意识到还是与现实有所不同的。
他在这个楚彻的身上感受到了浓重的距离感。
许知奚有一瞬间的出神。
“怎么不说话？”楚彻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不见一丝光。
许知奚从没面对过这样的楚彻。
捉摸不透的、浮于表面的，是楚彻惯常展现给外人的模样。
许知奚向来自诩是最特殊的一个，从小到大没有变过，他懂楚彻，楚彻也懂他，时常会肆无忌惮地捣捣乱、摸摸老虎屁股，他把握得住分寸，也知道楚彻喜欢什么、能闹到哪一步——楚彻一向都乐于给他的任性兜底。
可此时这将他泯然众生的语气与眼神，都让人不寒而栗。
巨大的落差之下，许知奚竟不敢轻举妄动，连平时最信口拈来的调笑话语都止于嘴边。
他斟酌几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要去南区一趟。”
说实话是为试探，可许知奚看不出半丝他对于这个答案的反应。楚彻语气平平：“去做什么？”
“随便看看。”许知奚这样说着，身子却在向旁边慢慢挪动，企图找到突破口离开这里。
楚彻向前半步，封住他的一切退路，垂眸冷冷看着他，说出的话里不含一丝温度：“看什么？”
许知奚觉得这对话有些怪异，但他已无暇顾及，分针在一点一点向前走，再拖下去就赶不上火灾现场了。
他不再理会楚彻的问话，转身在门边鞋柜上翻找门钥匙，他把所有东西一股脑扫落在地，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许知奚立刻起身，干脆利落地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猛砸向玻璃。
“哗啦”一声，玻璃碎片绽放，窗户被凿出一个大洞，飞溅的碎片落了满地，倒映着日光闪得刺眼。
他动作行云流水，向着豁口跑去，纵身一跃便飞出去。
屋外不属于清晨的太阳高悬于天，许知奚落地顺势向前一滚，回身看去，公寓外观分明就是楚彻的家，只是内部装潢不知为何变成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像上次一样砸了楚彻的车窗，在超速警报里向着南区飞速驶去。
七点二十五分，车子挤不进南区街巷里，许知奚弃车步行，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穿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七点二十七分，距离南区13号楼仅一个路口之遥，许知奚终于远远看见了几个正在走动的人影。
他靠近些，躲在路边一辆三轮车的后面，三轮车上支着高高一层棉麻布，刚好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叽里呱啦的说话声总算清晰了，许知奚观察着他们，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那几人都是住在13号楼里的，八个人来自两个阵营，其中四人早上要出摊去卖煎饼，四五点就开始备料，另外四人上的是夜班，四五点正是回来睡觉的时间，隔壁一乱起来压根没法睡。
因为这么简单一件邻里纠纷，八人起先还讲了几句道理，不知谁先动了手，很快便乱成一团。
就是在这时，其中一人的左胳膊轰然爆炸，热浪掀翻了其余几人，火星落在停在路边的煎饼摊上，点着了油桶，“嘭”地炸响，顿时火光冲天。
几个人高声大叫着冲出火，一人在地上痛苦打滚，靠边缘的甩下自己沾着火星的衣服，还想往火里冲去救人。
附近几栋楼的窗口都围了人，许知奚看见好几个正在打电话报警的。
一盆水从二楼某窗口兜头泼下，水声与火焰燃烧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捅破了这个安静无比仿若真空的世界，整条街都像活过来一样，喊声、开门声、泼水声，吵得许知奚头疼。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警车来，正纳闷间，一扭头，却忽然看到阴影处走过了一个人。
那人个子挺高，浅褐色的头发，穿着一身黑色呢子长风衣，衣领挡住了下半张脸，一瞬间闪过只看到熟悉的眉眼。
许知奚的心跳倏地飙快，冷汗几乎是瞬间就冒了一后背，惊得耳朵都嗡嗡响。
他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脚步凌乱，把三轮车上的棉麻布带倒都没有回头看。
可那人影转过小巷就消失不见，许知奚不信邪，用最快速度搜遍了附近区域，再也没有见到那一闪而过的人影。
——他看得清楚，那人分明是他自己。
找不到人，只有一种可能，这里是A096的镜域，只能够还原他记忆中的场面，A096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影”去往何处，自然无法复原在镜域里。
可是许知奚那天绝对没有来过南区，为什么A096会在这一天见到他？
追查无果，许知奚有些烦躁，准备回到火灾现场继续跟进，头顶一阵螺旋桨破空声，是警署巡逻队来了。
警员W应该就是在这时死亡的，如此看来应当是恶意凶杀致死，绝非火灾牺牲，那火势并不大，在没有继续发生爆炸的情况下不足以杀死一个警察。
许知奚原路返回，又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奇怪域内发生了不可预测的波动，南区似乎变成了一个移动迷宫，他分明能看到火灾处冒起的滚滚浓烟，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
许知奚踩着路边的自行车，攀上了一楼人家的护栏，南区住宅楼的屋顶很低，他很轻松便顺着护栏一路爬到了屋顶。
他踩着屋顶的砖瓦俯视全局，风声自耳边划过，入目满眼是排列成方格的楼房，密密麻麻，延伸至天边。
许知奚看得头皮发麻，他蹲下身，两手撑在瓦片上，目光渐渐沉下来。
他看到了一辆货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几个穿着黑色马甲的男人围在货车附近，旁边是敞着后备箱的面包车，车里亮着莹莹微光，像是电脑屏的光亮。
老熟人了，这是绑架他的那伙人啊。
许知奚无法抉择追去哪边，便按兵不动，在最高处纵观全局。
黑马甲们没有在巷子口停留太久，很快便兵分两路，一路向着火灾现场去，另一队留在车边。
“妈的。”许知奚暗骂一声，猜到了来龙去脉。
他自然知道那车里有什么。信号屏蔽器和很多台电脑，他在源谷被楚彻救下来后，亲眼看到了这几辆车被撞成一堆废铁的车祸现场。
拦截W死亡信息、修改出警记录——恐怕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许知奚这次不再犹豫，准备杀到货车前一探究竟。
可他向下遥遥一看就觉腿软，爬上来时不觉有什么，此时再看，估计一脚踩歪就要摔成一摊肉泥。
许知奚骂骂咧咧地四脚并用，爬回屋顶最高处，摸到了房顶天台，顺着楼里的楼梯跑了下去。
“那边制住警员了，老大，开启生命检测仪转移。”
“生命检测仪转移中，短时切断检测，切断中——重新开启！”
“成功，准备走人。”
围坐在车里的几个黑马甲带着耳机，手指飞快敲击着键盘，浑然不知正有个人站在他们的车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许知奚：“……”
许知奚：“你们看不到我吗？”
没有人理他。
许知奚这次直接伸手在几人眼前晃了晃：“有人吗？”
没有人理他。
为什么这群人看不到他，楚彻却能看到他？
许知奚再次被惊得说不出话。
但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他搜查东西，许知奚小心翼翼地爬上车，看到了落在车座上的一摞文件档案。
他走过去翻开，正对着电脑工作的黑马甲们却齐刷刷地转过头，紧紧盯着他。
许知奚被吓了一跳，僵住不动，很快发现这群人并非在看他，而是在看他手里的档案夹。
看来奇怪域里的陌生人并不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可他造成的物品移动却是实打实的。
他本想吹口气，造成文件散落一地的假象再挨个看，无奈每张纸都被夹子固定在档案袋里，扯都扯不掉。
许知奚暗骂一声，干脆抱起一摞文件，直接转身冲出车去。
他知道自己造就了一个极其灵异的画面，因为黑马甲们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大叫着追过来，彼时他已经七绕八绕跑远，随机钻入了一户单元门里。
许知奚气喘吁吁地把文件摊在地上，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迅速提炼文件内容，掌握杀人动机，了解内部隐情。
但他没想到第一页带给他的冲击就足以让人大脑停转，让刚刚运动后本就发懵的脑子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仔细读了很多遍，短短几行字像是要一笔一划刻在脑子里，呼吸再也无法平复。
“——已确定当前世界为虚拟现实，许鹰鸣及部分核心人员（待确定）掌握链接真实世界的通路。拟定‘破壳计划’，逐步摧毁虚拟世界。”
“破壳计划：挣脱虚拟，破壳重生，我们要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