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奚离开时空跃迁标记点，从一片空茫里睁开眼睛。

外世界的科技水平远远高于里世界，他们并不需要叶正杨那些复杂的设备进入跃迁空间，只要在脑后连接一个类似于U盘的小储存器就可以。

许知奚把储存器拔下来，拿在手里看着。

这是一枚崭新的储存器，是于天竹交给他的，那时她从小商品摊一样排列整齐、从脚底排到头顶的物品墙上随机取下一个，插入自己的面板内，录入了新的标记点。

许知奚看了眼她的面板，上面显示的是“意识跃迁卡－三代－短时跃迁/人物标记－0787出品”。

他把玩着这枚小小的储存器，听到身后的房门传来响动，下意识转头瞥了一眼。

楚先生正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穿戴整齐，连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正在擦拭头发上的水珠，没有看他：“结束了？”

“嗯。”许知奚很快便收回视线，过了片刻才问，“跃迁卡是很便捷的工具，你怎么不用这个去见他？”

“他”指的自然是身在里世界的许教授。

楚先生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营养液，打开瓶盖喝了两口：“跃迁卡标记不了他，他在里世界是一个游离意识体，不算是客观存在的东西。”

“哦。”许知奚说。

原来他和楚彻即便是复制的虚拟意识，对于里世界来说，也是客观存在的人。

反倒是真正存在的许教授，被识别成了游离意识体。

里世界对于许知奚来说还是有那么一丝感情的，那里毕竟是他生存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说一点归属感都没有也不可能。

在这一刻，他难得品尝出了些“思乡”的情感，真是人生新体验。

他把储存器放进口袋里，拿着放在一旁的干净衣服站起来：“楼下的浴室是我的？”

“嗯哼。”楚先生应道。

许知奚走下楼，途径了一个摆了许多花花草草的玄关。

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家的时候，就被迎面扑来的温馨气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是外世界的楚彻与许知奚的家，与里世界他们的公寓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烟火气，装潢简单，但摆了许多小小的装饰品，看起来是他们这些年陆陆续续添置的，有一看就是什么品牌纪念品、抽奖活动的礼物、盲盒开出来的小玩意儿、路边卖的可爱动物摆件。

厨房里的料理台乱七八糟，调料瓶高矮胖瘦地挤在一起，锅碗瓢盆被关在橱柜里，冰箱里有许多新鲜的食材，一看就是常下厨的。

许知奚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把日子过得太无趣了。

房子有两间浴室，他们不约而同地各自选择一个分开使用，许知奚还有些用不惯，找了一会儿换穿的拖鞋，又研究了一下怎么使用这个从没见过的淋浴头。

当他脱掉衣服的时候，却怔了怔。

他看到自己的腿根有一个纹身，上面是楚彻的名字。

许知奚吓了一跳，手指很轻地碰了碰，慢慢描摹着。

妈的，这两位不是说自己是健康积极正能量的正经恋爱吗，怎么也玩这么闷骚的？

许知奚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点想楚彻。

他发现他起反应了。

这个纹身格外清晰地提醒着许知奚，这是许教授的身体，他用别人的身体起自己的生理反应，似乎有些不礼貌。

他试图把这股火压下去，很遗憾没有成功。

许知奚打开淋浴头，热水温柔地流下来，他沐浴在水流中，喉咙里仍然在发干。

里面这二位的情趣很别致，爽点也和他不太一样。

他当初挑的两个刺青地方都很明目张胆，手腕和耳根，很轻易便能被外人看到，像家猫向野猫的炫耀，大胆地冒犯全世界。不过第一个提议当初被楚彻否掉了，他选择了胯骨。

楚彻说那样每次在皮肤上画完画都像是一枚落款，宣告着这副画的拥有者。

而许教授与楚先生没有冒犯全世界的趣味，他们更喜欢在私密的时刻欣赏这份占有欲，把对外衣冠楚楚的假面撕扯干净，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放肆地展露自我。

许知奚不去看那处纹身，开始思考其他事情。

第一次见面是拥抱，那第二次应该可以做点别的事了，进展好像……也不算太快。

许知奚单方面为他和楚彻的约会做好打算。

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许知奚把自己收拾得严严实实才走出浴室。

他先前和楚先生约好今晚补课一些外世界基础知识，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向楚先生的房间走去，只是没想到刚到二楼，眼风一扫，他定在原地。

客厅一旁开着一扇门，门内隐约可见是一个大会议室。

这是一间与整栋公寓格格不入的会议室，在市联大楼里更常见的。红色的地毯，灰白色的墙面，一圈半弧形的玻璃圆桌，舒适的木质椅子围在桌前，最前面还立着一张悬浮的显示屏。

而楚先生此时就坐在显示屏前，专心地把自己的面板投射上去。

许知奚一时间居然有些无语：“不是吧，要这么正式的吗？”

大晚上十点钟开会啊！

“正式一点说得快。”楚先生非常公事公办地说。

许知奚起初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直到他在正对着楚先生的椅子坐下，看到投影上“啪”一下弹出的无数页资料。

楚先生的手在虚空中滑动着，投影上的资料便也一页一页翻过，他的语气很冷静：“一叶方舟共有九位投资商，其中提供休眠舱营养液的投资商共有两位，占大头的是韩家的集团。相信你应该认识韩家的二儿子，他叫做韩雍。”

看到许知奚微微睁大的双眼，楚先生了然一点头，手一滑动，弹出一张新的文件，俨然是印着五个红色手印的合同。

“投入最大，利益牵扯最广的共有四位，当初与一叶方舟签订了协议，他们需要各自派人进入里世界。”

合同上的条款密密麻麻排了一整页，许知奚看得目不暇接，他知道显然不是“各自派人”这么简单，但楚先生无疑概括得非常准确。

整件事情的本质是一叶方舟需要保证这些提供了驱动资源、数据资源、休眠舱资源一类的金主们不能临时跑路反水。

而一叶方舟也许诺了他们足够大的好处，许知奚简单看了一遍，这张协议是在根本上保证他们站在同一阵营内，拴在同一条绳上。

“韩家目前出了些问题。韩雍是韩家的二少爷，韩老爷子突然病危，医院救不活了，下了病危通知书，韩大少韩清和把他带到我们这里，准备把人送入里世界。”

许知奚听着汗毛直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里世界的志愿者们本身就是在外世界生活不下去的人，病危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只需要保证不会脑死亡就能继续在里世界生活，即便外世界的身躯已经无药可救，他们仍然能在里世界变成一个健康的人。

而韩老爷子被送入里世界，明摆着就是不打算让他回去了。他的生命被牢牢攥死在韩清和的手里，死生一念间。

“我们调查过，韩清和与0787实验室达成了秘密利益联盟，韩家这次权利更迭的事故有可能是出自他们之手。”

许知奚轻点头，说出了楚先生的弦外之音：“他们想抛弃韩雍了。”

“我不知道你和韩雍的真实交情怎么样，但现在不管你的立场如何，我们都必须要解决韩清和，只有挑断他和0787的潜规则联盟，才能稳住所有投资商的心。”

许知奚面色有些微妙，他想了想才说：“没想到你们外面是搞这么幼稚的商战，我还以为要打架呢。”

楚先生适时接话：“当然，这些事可以先放一放，当前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时刻应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危险。”

“懂。”

许知奚心说在里面被追杀，到外面还是要被追杀，现在不管是里外都盯着他一个人看。

他现在是在时空跃迁计划中成功实操的唯一一个人，在发布会召开前，于天竹有意隐瞒他来到外世界的身份，但0787毕竟是时空跃迁计划的缔造者，自然有自己的手段检测固定的跃迁点是否有被开启的痕迹。

许知奚来到外世界，于天竹和其他负责人本来也知道瞒不了多久，他可能会遭遇危险这件事几乎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

但没有办法，于天竹不能在许知奚到来的那一刻就向外放出信息，直接找来媒体。

这不仅仅关乎两个实验室之间的角逐博弈，更牵动着两方背后的无数权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事说是关乎全世界的大事，可却也带着浓重的商业色彩，操盘手终究是那些手里握着钱权的人。

“其他的事明天再说，等到你成功活到发布会之后。”楚先生说，“给你讲韩家的事是让你心里有数，明天他们也会来参加发布会，你得提防着一些。”

“你用他的身体可能还不太熟练，知道你身手好，但能不出手还是不出手。”楚先生说。

许知奚挑了挑眉毛。

“你出事了，我没法给许教授交代。”楚先生停顿一下，又低声说，“也没法和另一个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