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许知奚傻了，后面对他穷追不舍的人也傻了。

火舌掀起燎原之势，沿着地面的红毯声势浩大地烧起来，烟雾窜到房顶，几道水雾立刻从四面八方喷射下来，在检测到无法扑灭这熊熊燃烧的火后，天花板向下沉了沉，吐出几个小小的槽口。

许知奚只看了一眼，哪怕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得赶紧跑。

在他拔腿狂奔的下一秒，似水又似二氧化碳还带不知名雾气的混合体从槽口里倾泻而下，强势地压倒滚烫的火。

警报声铺天盖地地响起，许知奚跑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劲。

这条走廊跑不出去。

他转头看去，明火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滚滚浓烟填充在走廊中，将对面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

许知奚解开西装扣子，只觉冷汗如开闸一样冒出来，浑身过电般僵硬。

他发现那警报声不是从这条走廊里发出的。

无论他走到哪里，警报声都仿佛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样迷蒙，时远时近，像是他永远到不了的地方，怎么找寻都是隔靴搔痒。

许知奚突然无目的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他不再顺着走廊向前跑，开始试图破开两侧的房门。

门上整齐划一地贴着金色铭牌，有些是记者休息室，有些是员工休息室，他一脚踹开，每一间屋子都空空如也。

许知奚嗅闻着空气里无比真实的烧焦气息，手指都有些发抖。

这里不是真正的发布会现场，他被人带入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准备将他悄无声息地杀死。

无数被他有意无意记下的细节此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与楚先生交流的渠道是骨传导隐形耳机，没有什么心灵沟通的神奇黑科技，楚先生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是从耳道内接收到的，却并没有真实听到身后的楚先生开口说什么。

整条走廊的休息室都贴着崭新的铭牌，A2上有楚彻的名字，A1上并没有他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是什么时候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入这里的？

许知奚逼迫自己思考，从他迈入悬浮舱开始，每一个画面都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一样转过一圈。

但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

是被使用时空跃迁传送到了其他地方，还是被连接镜域进入了什么虚拟空间，还是其他从未见识过的技术？

唯一一件能够使他稍稍安心的事情就是这里不仅仅有他一个，刚刚那个伪装成楚彻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对方起码不是要把他一个人闷死。

那人演技不佳，又或许是他并不了解楚先生与他这位面子是许教授里子是复制体的许知奚的相处之道，甫一露面就出了破绽。

想要在这里模仿楚先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毕竟许知奚自己都说不清他们两个的相处是个什么模式。

楚先生和他一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此他并不会在监控外对他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也不会提出主动进入他的房间。许知奚几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就从他破绽百出的表演中窥见一丝真相。

楚先生对他其实还算不错，也带了很多真心，毕竟他是许教授的意识复制体，更何况他诞生于他们的实验，可以说他如今的糟糕境况与楚先生脱不开干系，出于责任心与愧疚，楚先生也一直待他很尽心尽力。

但又有尴尬的因素横亘其中，许知奚与他的男朋友有着相同的意识本体。楚先生能够明确地分清这两个人，许知奚也可以分得清他和里世界的楚彻，可当他们面对着对方与自己爱人相同的脸和相似的意识底色，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他们有意想要区分，却又不想让这种区分伤到彼此。

这是个很难拿捏的尺度。

除了那个虚假的楚先生之外，许知奚还在这里见到了方尧。

在刚刚许知奚有一瞬间想过方尧是否也是由这位虚假的楚先生所扮演，但很快他否决了这个想法。

方尧送给他一个牛逼哄哄的重武器，这重武器显然是让他保命用的，“楚先生”如果脑子没坏，应该不会把这样的武器拱手送给他，等他把这条走廊烧成灰烬。

那么这个虚拟空间内保守估计一共有三个人。

许知奚继续着踹门的动作，用这样的方式寻找着“方尧”。

对方既然有意帮他，哪怕不是同伴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敌人，应该可以分享给他一些信息，最起码要告诉他这到底是哪里以及他究竟是怎么进入的。

许知奚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能辨认出这是刚刚一直用那奇怪的红外射线追击他的假楚彻。

这条走廊毫无掩体与遮蔽物，压根没法藏人，他立刻闪身躲入一间房间，就在他拧开门把的那一刻，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忽然从门中冒出，一把捂住他的嘴，力道极大地将人向屋里带去。

许知奚的条件反射在这一刻攀至顶峰，他向后一个肘击，狠狠砸中那人的肋骨，紧接着手腕一翻转，长枪在他的肩头与腕间灵活交错而过，落入他未被阻挡的左手，手指按在扳机上下意识就要朝后扣动。

身后的人也速度极快，几乎在他开枪的瞬间就握住发烫的枪口，掌心用力，硬是把狙击枪口卸了下来。

许知奚心脏狠狠一跳，怕枪炸膛，连忙松了手，右手挣开束缚，从袖内抽出短匕，指尖转半圈便反手捅去。

“攻击失灵！”偷袭他的人却突然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许知奚的动作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僵持在空中。

不是这句莫名其妙的咒语起了效果，而是因为许知奚看清了眼前的人。

这居然是一个小姑娘，大概有一米七上下，身材匀称，扎着一个漂亮的马尾辫，大眼睛扑闪扑闪有点可爱，看起来年龄不大。

许知奚看了她一会儿：“你谁？”

说完他顿了一下：“‘方尧’？”

小姑娘扬起下巴：“是我呢。”

许知奚又傻了，他张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重复道：“攻击失灵？”

“随口说的。”小姑娘随手挥挥手，丝毫没有自己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自觉，找到屋子内的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双手环胸，自顾自问，“你不会用那把枪吗？楚彻没有教你？”

许知奚向来伶牙俐齿，头一次被人堵得说不出话，他静静地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半晌才说：“我用的不对吗？”

小姑娘极其自然地抬手顺走了他的枪，向他展示扳机附近一个小小的旋转圆环。

许知奚一直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小圆环，那更像是一个嵌在枪身上的瓶盖，可以左右扭动。

小姑娘向左旋了一格，枪身内部咔哒一声，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小姑娘却掂动几下：“最左边这个，发射子弹的。”

她向回旋转一格：“这个是发射火球的。”

她再转一格到最右，从枪口处突然弹出一把泛着寒芒的匕首，长枪赫然变成一支刺刀。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展示完，把枪又变回最初的短手枪形态，抛回到许知奚怀里。

“好了，我告诉你怎么出去。”小姑娘说，“出门右转，走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推门进去，里面有一扇窗户，顺着窗户跳下去就可以回到真实世界了。”

许知奚听她说完，没有怀疑也没有肯定，只问：“这是哪里？”

“一个为意识体创造的幻境。”小姑娘耸耸肩，配合上她的表情有几分无辜与天真，“外面那个男人，建议你出去之后赶紧把他杀掉。0787实验室在你镜域里的那个时空跃迁中植入了病毒，只要你开启过一次时空跃迁，这个病毒就会黏在你的意识体内，只要你陷入沉睡他们就可以开启这个虚拟的空间。那个男人是操纵空间的主体，不杀了他，危险如影随形。”

许知奚点点头，转身要走。

小姑娘见状，忙直起腰：“哎哎，你不问问我是谁？”

许知奚勾起嘴角，在转头的时候又恢复成扑克牌脸，看起来不甚在意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让人心底发寒：“你也是0787的人，你不能让外面那个男人看到你在帮我，所以躲在这里等我找你。”

小姑娘被他猜中，有些不爽地“嘁”一声，不再客气地赶客：“那你走吧。”

她见许知奚真要走，还没发作的表演欲蠢蠢欲动，她大眼睛转两圈，主动扬声补充道：“你男朋友在里世界救过叶橘子一命，她是我朋友，我替她把人情还给你。”

许知奚眼尾不受控地一挑，他倒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叶橘子……里世界的当红女明星，夜轨的人，在外世界的身份和一叶方舟实验室相关，除此之外，许知奚对她了解并不多。

但他还是认了下来：“谢谢。”

许知奚贴着门听了几秒钟，确定门外没有呼吸声，才轻轻推门。

他动作有些迟滞，留足了钓鱼的时间。

果不其然，在他前脚迈出去的一刻，小姑娘又没忍住，压低声音说：“于情于理帮到这儿就算结束，但我确实也和方尧有点交情，送佛送到西吧。”

“外面那个人叫韩清和，韩雍的哥哥，你不认识就回去问楚彻，我只说这些。好了，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