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越时很少对某个人或某样事抱有太多的执念，他确实总是得到得太容易，于是并不太珍惜。
他心里很清楚，蓝渠眼里的泼天财富，他傅越时要想拿到，随时都可以。
大多数常人所渴望的，拼命想挣得的，对傅越时皆为一场真实游戏，随时都可以通关。
这世界好像独独对他难度降级，他面前的路口全数开启绿灯，令傅越时在其间穿行畅通无阻。
傅越时或许曾经对宋韵宸挺感兴趣，但得到也很轻易。
要宋韵宸嫁给他都没费什么功夫，让宋韵宸乖乖躺在身下也是。
现在却不行了。
他能判断宋韵宸因他发了脾气，再一次。
但傅越时不过是按从前的态度行事，才在宋韵宸向他求助时说了“你别管”。
他自认沟通时已算态度平和，有理有据，用足耐心，掏尽平生温情。
何况宋韵宸要去掺和这么危险的事，他于情于理都会选择阻止。
但宋韵宸似乎并不希望他这么做。
于是傅越时故技重施，试图用Flytimes探听宋韵宸的真实想法。
但宋韵宸一个多的字都没给他。
Flytimes等上一夜，唯独宋韵宸变成了那个对他亮着红灯的“不可以”。
寻常横在面前的红灯应使人止步停下。
但傅越时已经不想停了。
他因此变得焦躁、冲动、不理智，伴随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甚至想冲进屏幕里把那个不知在撩拨何人却始终不回他消息的宋韵宸揪出来，封住嘴、绑住手脚，狠狠教训。
当傅越时意识到这件事实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开始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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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韵宸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家的门铃是电子的，会播放十分刺耳的音乐，只要响一下宋韵宸肯定会被吵醒。
但那敲门声自始至终都挺小的，也没按他门铃，宋韵宸觉得自己大约在做梦，翻了个身，没理。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搁着一束花。
是一束玫瑰，和付先河带来的差不多大，不……宋韵宸比划了下，应该是比之前那束更大、大得多。
含苞待放的玫瑰有红色和少量白色，外沿点缀着荆棘纹的绿叶，玫瑰茎上所有刺已经被人为地去掉，拿层次错落的好几层黑纸包起来，茎柄处以暗红的丝带扎成蝴蝶结，整体配色有种偏暗的、冷淡的感觉。
这种搭配不算太好看，但也不难看，硬要形容的话，有种古怪的生硬。
克制而不热烈，盛放只至中途，半遮半掩，像那种不识情趣、太过正派传统的男人才会买的花。
宋韵宸狐疑了片刻，心说难道昨夜没做梦，真有人敲他门？
接着宋韵宸庆幸自己睡着了没醒，看这情形，显然是付先河去而复返，又买了束花来骚扰他了。
若他开了门，少不得又是一顿纠缠。
他把这束玫瑰搁在餐桌上，因为别的地方都堆满了杂物，放不下这么庞大体积的装饰品。
宋韵宸还得把盘子和餐具都挪到一边，想着回来再处理，紧接着就去公司了。
路上下了小雨，又堵了一会儿车，好在宋韵宸出来得早，最后在和主管约好的时间踩点到达了。
宋韵宸本已做好了领薪降罚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主管笑嘻嘻地见他，第一句话便是“你还打算休息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呀？”
宋韵宸眨了眨眼，显然有些没料到这番走向。
行内对这件事没给太多声明，对外说的是常规业务原因导致的项目终止。
鉴于此，行里赔了一笔钱，但宋韵宸之前行事认真，也并无失误，董事会商讨之后，决定不施重罚，但到底公司出现了损失，告诫宋韵宸务必之后打起精神，好好工作。
宋韵宸也是这才从主管口中得知，宋韵宸这边提出不做了之后，李富那边转头就找上了另一家和他们算是竞争对手的投行。
宋韵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主管慰问了宋韵宸两句，果真没跟他客气，直接让宋韵宸今天来了就干脆别走了，正好有活儿给他干。
宋韵宸刚从“自己没丢饭碗”的喜讯中高兴了没几秒，整个人又被浓烈的社畜怨念之气所包围了。
他搭着脑袋，认命地坐回自己的办公室，
小赵见宋韵宸回来了倒特别高兴，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了点什么，宋韵宸忙得都没工夫仔细听。
只记得小赵最后一句：“老大，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让咱们新来的实习生干点事啊，这样你也轻松。”
宋韵宸闻言奇怪地抬起头。
“什么时候来是实习生了？我怎么不知道？”
宋韵宸是他自己部门唯一的副总监，地位与游戏里的守关Boss差不多，他部门招人都需要宋韵宸亲自面试，通过了才行。
但宋韵宸并不记得自己近期喃楓面试过新人。
“老大你不记得了嘛。”小赵用理所当然的口气道，“就那个付越，您不是早就让我安排了吗？”
“他前两天刚来，说是因为个人原因耽误了入职，您不在，他人都到办公室楼下了，我想着就给批了。”
宋韵宸怔住，面色变了又变，好像没听明白，傻了一样重复问了一遍：“你说谁？什么实习生？”
小赵眨了眨眼，一脸疑惑，不明白宋韵宸为什么反应那么大：“我说付越呀，是有什么问题吗？老大你不会休假了几天就失忆了吧？”
宋韵宸难得语塞了半晌：“……”
他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赵：“哦。”
她稀里糊涂地出去了，走到外面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办公室内，宋韵宸怀疑人生地坐了会儿。
紧接着，昨天还发誓“再找他我就是狗”的宋韵宸转头就拿起内线电话，把付越叫进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另一个同事，不是傅越时，宋韵宸肃然地吩咐了一句。
没成想过了几分钟，付越还没来，宋韵宸被主管叫去临时开会。
主管催得急，宋韵宸只来得及收拾上自己的笔记本，就火急火燎地进了会议室。
其实整体会议没什么要紧事，主要是大家各自交代一下手头的工作进程。
宋韵宸一场会议开完，手上立刻多了四个项目建议书要做。
项目建议书听起来高级，其实形象一点和马路上那种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没甚区别，两者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本质就是为了“拉客”。
投行人不过就是把所谓的“拉客”包装得更高级、专业一点。
其实做这个技术含量不高，只要去终端拉点数据，吹吹牛，然后PPT画得好看就行。
但由于是要拿给客户看的，其中要注意的细节非常多，是一件相当琐碎麻烦的活。
宋韵宸都记不清自己这半年做过多少这样的项目建议书，做得都快吐了，看到就反胃。
约一个小时后，宋韵宸晕头转向地开完会出来，早把自己叫付越上来这事儿忘了个精光。
正好会议结束同事又叫宋韵宸一起去喝杯咖啡，宋韵宸有点困，就答应了。
对方正是那个最早给宋韵宸推荐社交软件的同事。
两人在公司底楼的餐厅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同事喃楓便八卦地问起：“小宋，最近有没有什么感情生活上的进展呀？”
宋韵宸笑了笑：“哪儿能啊。”
同事露出惊恐的表情：“网上这么多人，都没一个你看得上的？”
宋韵宸颇为无语：“我又不是谁都行。”
同事：“……我看你是谁都不行吧。”
宋韵宸内心腹诽：别说得我好像个阳痿似的。
热心同事又建议道：“你是不是还不会用那软件？我把手机给我，我给你滑几个优质的……”
宋韵宸下意识把手机藏了藏，赶紧拒绝：“不必。”
开玩笑，那软件里还有他跟Flytimes的聊天记录呢。
同事见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坏笑道：“哟，有情况啊？”
宋韵宸后背一凉，硬着头皮现场编瞎话：“没有，我确实去聊了几个，不过他们说话都……比较露骨，我早就不联系了，但给你看见也不大好吧。”
同事点点头，心领神会地道：“原来如此，他们都提出要跟你上床？”
“你长得这么诱人，难怪呀。”
宋韵宸心说，这话听着似乎是一句夸奖，但他好像也不怎么高兴。
同事又道：“不过我没到，你不知道你对发生关系这么介意？也有很多情侣先上床才慢慢培养感情的。”
“我跟你说，我的最快纪录是在下午跟一个当天上午才认识的人开了房。很刺激的，你不试试？”
宋韵宸满头黑线：“你小声点。”
同事看了看周围：“这个点，又没什么人，何况咱们这行压力这么大，找人解解压怎么了嘛？大家都懂的呀。”
宋韵宸喝了口咖啡，无法反驳：“好吧。”
要说他们这行，虽然赚得不少，但是工作也累，宋韵宸成天上班赔笑脸装孙子，有时候也确实憋得慌。
但他的性格，也实在接受不了毫无心理障碍地和陌生人亲密。
怪不得自己最近老上火，晚上还总有点难受……
宋韵宸脸色微红，不太好意思说。
所幸同事没发现什么，在旁边问：“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宋韵宸理所当然地回答：“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怎么这都不知道，我说认真的，你好好想一想呗，总不能以后都一个人过了吧。”
宋韵宸属实对此无甚概念，他认为自己兼容性挺强，大概也不是很能架得住别人执着起来的追求。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想他应当会愿意余生跟一个比较有趣的人度过。
包容的、体贴的。
接着他忽得忆起什么，放下咖啡，心想糟了。
他想起傅越时，自己开会前没来得及通知他自己有会让他晚点到。
现在都几点了？
宋韵宸看了看表……
都快过去两个小时了。
他估摸着傅越时就算来，见他办公室没人，应早走了吧。
总不至于真在那儿等他等了两个小时。
宋韵宸太熟悉傅越时，因此最清楚傅越时从未耐性至此。
宋韵宸跟同事喝完咖啡上楼时已经近十一点了。
他这个同事是究极话痨，一开始讲话就再也停不下来，宋韵宸都快走到办公室了，对方还在边上同宋韵宸唠着什么。
宋韵宸在走神，什么都没听进去，出于礼貌全程一直微笑着附和。
经过走廊转角，宋韵宸目光一凝。
只见傅越时戴着只黑色口罩，身姿欣长，站在他办公室门口。
宋韵宸脸上的笑尚未收住，有些愣，他一时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还真等着。
傅越时立在门口，也不进来，背着手，面无表情地道：“宋总，您找我。”
同事在一旁道：“这谁呀？以前没见过。”
宋韵宸只好解释：“我们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叫付越。”
“哦——”同事大喇喇地上前，自来熟地打算拍拍傅越时地肩，“小伙子挺帅啊，干嘛戴着个口罩，感冒啊？”
宋韵宸明显看见傅越时嫌弃地皱了下眉，十分不给面子地往宋韵宸边上一避。
同事的手臂落了个空，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宋韵宸有点看不下去，背过手在同事发现不了的角度拉了拉傅越时的衣角。
意思是你给点面子行不行？
傅越时撇了一眼宋韵宸，答了句“过敏”，依然冷着张脸。
宋韵宸顿了一下。
以宋韵宸对傅越时的了解，他第一反应是傅越时难不成在生气，所以故意一副变扭的样子？
宋韵宸想，喂，搞搞清楚，昨天那事还没过去，我还不爽着呢！
边上的同事干笑了下，自己找了台阶下：“行，那你们聊。”
宋韵宸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把傅越时弄回自己办公室。
他背过身想对傅越时解释一句我是真忙忘了，不是故意晾着你。
但傅越时默不作声，让宋韵宸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韵宸也被激起了点性子，不甘示弱地心想，咱俩干脆就这么耗着，看谁先憋不住。
他自顾自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紧急邮件。
他知道自己只消一抬眼，就能看见傅越时那两条笔直的长腿，包裹在黑色的裤子里。
这么胡思乱想着，宋韵宸的注意力逐渐没法集中在邮件上，余光不自觉地撇了过去。
接着他这才忆起自己叫傅越时过来的本意。
宋韵宸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着。
若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个寻常实习生付越而不是傅越时，他断不可能如此客气，早就开始给对方派活儿了。
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呢？
只因他知道项目建议书这种事，傅越时从前自是不可能亲自过手的，如此繁琐的工作，傅越时哪会愿意做。
但他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四个项目建议书，他长八只手都很难一天完成，今晚铁定要加班，有实习生放着不用，他图个啥？
宋韵宸忽得意识到……
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心理压力那么大，只要他一直装傻，现在的傅越时就可以只是“付越”。
付越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实习生，他使唤两句怎么了？
宋韵宸办公室有两张桌，另一张桌有时小赵会来用，因此上面也置有一台备用电脑。
宋韵宸问傅越时：“你公司账户的权限开好了？”
傅越时说“嗯”。
宋韵宸调试了一下，顺利用付越的账号登进了备用电脑。
宋韵宸便把空白的模板文件发给傅越时。
“给你发了个pitchbook，知道怎么做吗？”
傅越时沉默了蛮长时间，道：“见过。”
宋韵宸假装没看见傅越时的拒绝，礼貌地要求道：“那你试一下吧……哪里不会你可以问我。”
傅越时盯着屏幕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阴沉。
宋韵宸猜他是在为难，莫名暗爽到了。
又过了会儿，傅越时忽用一种陈述的口吻道：“好像出了点问题。”
忙到一半的宋韵宸奇怪地抬头：“？”
啥？
宋韵宸起身跑到傅越时桌边，只见傅越时面前的电脑屏幕正中央跳着一则文章。
【我司投行平均二至三年过劳死一人，投行部共400号左右员工，比例与高危工种相当。】
宋韵宸只来得及看见这一行字，紧接着电脑屏幕就开始疯狂闪烁。
然后，它黑屏了。
宋韵宸：“……”
他尝试按了一下重启键。
没反应。
不是，这什么情况？
他又按了一下。
断电了？不可能吧。
过了一会儿，黑屏终于有了点动静，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警示框。
【发生异常断点，请联系故障维修。】
宋韵宸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异常断点”是什么东西，他目瞪口呆地问傅越时：“你干什么了？”
傅越时道：“本来想给你看一下这则新闻。”
“你刚才应该已经看到了。”
什么新闻？投行猝死率堪比高危工种吗……
宋韵宸说：“哦。”
“所以呢？”
“电脑为什么不工作了？”
傅越时：“不清楚。”
他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也许它过劳死了。”
宋韵宸：“………………”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