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的后半程，宋韵宸和付先河基本都只在谈公事。

主要是宋韵宸在谈。

他顺着话题，询问了下付先河的意向注资规模和期限。

直到饭局将尽，付先河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小宋总，你们公司还有空位不？”

宋韵宸：“怎么了？”

付先河解释道：“是这样，我家有个不成器的小孩，送出国好些年了，也没什么成就，马上研究生毕业了。”

“你知道我爸这个人吧，成天唠叨让我提携后辈，我想着干脆让他去你那儿做个实习积累点经验什么的，你说呢？”

虽然付先河和宋韵宸有一段麻烦的往事在，但现在付先河本质上还是宋韵宸的甲方。

他们做投行的，看着体面高贵，本质还是服务业，不管是生活还是公务上，竭尽所能服务好甲方就是第一要务。

宋韵宸这种在行业内混了这么多年的人精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因此付先河提出需求，他没有犹豫，相当爽快地答应了。

“行，我让助理去办。他叫什么名字？”

“那敢情好。”付先河忽得笑了笑，“名字么……”

“他叫付越。”

付先河故意把这两个字念得很慢。

宋韵宸蓦地听到这个与“傅越时”十分相像的名字，什么多余的反应也没有，只用一种随意的口吻问了句：“也姓付，跟你什么关系？”

“怎么了？我算是他表舅吧，不亲，以前也没见过。”

付先河是故意的，他就等着报出付越名字这一刻宋韵宸的反应。

当然，付越这个人不是假的，事情也是真的。

付先河只不过出于一种古怪的好奇心，总想拿傅越时试探宋韵宸，好像能以此窥得宋韵宸对去世七年的亡夫是否余情未了似的。

“行。”宋韵宸云淡风轻道，“我还以为你爸给你弄回来了个私生子。”

付先河笑了笑：“那你可想太多了，要是真有私生子，我也不敢这么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儿跟你吃饭了。”

“总之，这个付越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你要是喜欢，收了他我家都没人会说什么，估计还得放鞭炮呢。”

宋韵宸皱了皱眉：“我有人了。”

“是吗？”付先河停了一下，面色有片刻的僵硬，随后又笑嘻嘻地问，“谁啊？”

宋·十级糊弄学大师·韵宸，煞有其事地冷然道：“你不认识。”

安排个实习生进公司不难，宋韵宸交代了助理小赵一句后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越大的企业入职手续越复杂，某日小赵向宋韵宸提了一句，付越一个月之后才会入职。

宋韵宸便没再问了，彻底忘了这个名字和傅越时有些像的关系户。

日子就这样寻常地一天天过去。

礼拜五的夜晚，宋韵宸习惯去喝几杯。

但上次着凉后，宋韵宸嗓子一直不太舒服，所以就没去。

宋韵宸从出生起毛病就不断，体质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生来比别人弱一些，以前傅越时还笑话过他，说他这种就是天生的富贵命，就该一辈子让他宠着养着。

结果原以为身体比他健康得多的傅越时却先走了。

宋韵宸不知自己怎么又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个人。

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傅越时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已经逐渐变为了丧失生命力的符号。

就像他还记得对方开阿斯顿马丁一样，“傅越时”这个名字之下可以衍生出许多词条，比如这人讨厌吃韭菜、比如这人丢三落四经常找不到钥匙、比如去公司前必须要把他吵醒亲他一下才肯走。

宋韵宸可以列举出数百条这样的词条，用文字来定义、描述傅越时。

可宋韵宸甚至已经不太记得，他究竟长什么样、亲吻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所以并非是宋韵宸先前掩饰得太好。

足够漫长的时间能让人淡忘一切，他只是真的对傅越时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了。

【嗨，帅哥，可以聊聊吗？】

宋韵宸收到这条消息时，已剥下了一身死板的工作正装，上身挂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呈现一个标准的咸鱼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在家里新买的真皮沙发上。

他有点无聊，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提示。

页面自动切换到那个发来消息的粉红色软件。

这个软件还是他不久以前他同事替他下载的。

起因是同事在午饭闲聊时问他，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对象？

宋韵宸本来也很少谈及自己的私生活，答了句：“我没有对象。”

那同事大为震撼，目瞪口呆道，不会吧……你……

长成你这样的，没有对象？

宋韵宸有些好笑，谢过他的恭维，敷衍道：“是啊，成天忙着上下班，没机会认识什么人。”

于是，那位热心的同事饭后极力推荐，替他下载了这个名叫Booble的粉色软件。

对方拍着宋韵宸的肩信誓旦旦地保证：“去试试吧，这里面的人都很辣，你肯定会满意的。”

“反正你要是碰上喜欢的，就约出来见个面喝个咖啡什么的嘛，从交朋友开始，很轻松的。”

“我上一任女友，就是这上面认识的。”

在软件上找人谈恋爱？

宋韵宸对此表示强烈怀疑态度。

后来宋韵宸简单使用过几次，只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个软件内的基本操作方法。

打开首页，一个个用户的照片会依次显示出来，左滑代表不感兴趣，右滑代表喜欢。

宋韵宸右滑过几个，但对打字聊天这事始终兴致恹恹。

但今天这个难得清闲的夜晚，说不清自己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或许只是想找个素昧平生的人消磨消磨时间。

一进入页面，一大堆系统提示弹了出来。

【亲爱的用户SSS，欢迎再次来到Booble！】

【你已经收到了999+的“赞赏”，快看看他们都是谁吧！】

【50+的用户“特别喜欢”了你】

【你收到了来自13个匹配对象的45条消息，不要让你的心动对象等急了哦！】

宋韵宸把这些提示消息一一划走。

宋韵宸的个人资料头像是一张他同事在电梯里给他拍的半身照。

照片只有他半张脸，隐隐露出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一角，而他身上则打着条纹领带、身着配套的黑色西装。

大约现实中很熟的朋友可能能从这张照片中认出他，但宋韵宸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网络上这么多人里，真的能走到见面的根本寥寥无几。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正式，斯文体面，一副精英干练的模样，又处处透着一股游戏人间的渣男味儿。

和此时躺在沙发上露着两条纤长的腿，衣衫不整的宋韵宸看起来简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当然这货真价实是他本人。

宋韵宸用两根白皙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粉色软件。

突然，一个叫Flytimes的用户在面前掠过。

宋韵宸停了一下。

他上下翻了翻。

Flytimes没有自我介绍，只有一张照片，还不是正脸。

照片拍摄的光线貌似不太好，男人还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T，只隐约露出一截性感的喉结和半只手指修长、青筋凸起的手。

倒是肩很宽，大约身材不错，长得应该也挺高。

这种故弄玄虚的男人大概率长得抱歉不能见光。

但不得不说，这种欲盖弥彰充满神秘感的照片反倒比那些露肌肉秀身材脸蛋的更能激起人的好奇心。

宋韵宸抱着手机打了个哈欠，随手给了对方一个右滑。

下一秒，屏幕上跳出来动态的礼花。

【恭喜，你已经与Flytimes匹配，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13个匹配对象共给他发来了45条消息，现在又多了一个。

大部分消息都是问候，问宋韵宸最近在干嘛，能不能约上见一面。

所有约见面的宋韵宸一律拒绝，若是他感兴趣的话题他才会与对方聊几句。

宋韵宸打开A姓男嘉宾的聊天框，随手打字：

【对不起，我没空，明天出差去叙利亚。】

发完这条，他依次再打开B姓男嘉宾的聊天框。

B姓男嘉宾问：【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呀？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咖啡？】

【你好，我咖啡过敏。】

对方不死心地追问：【那酒呢？】

【不喜欢喝醉。】

非常擅长把天聊死的宋韵宸结束话题，他划走B，来到C。

C姓男嘉宾：【你还在上班吗？】

宋韵宸随手胡扯：【我最近休假了。】

C很快又发：【休假？好巧，我也在休假，你不去旅游吗？】

【去。】

宋韵宸回复道：【我明天飞秘鲁。】

【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回来了，我准备在那里收购个农场，再买几头牛什么的，然后每天喝牛奶维生，养老退休。】

C姓男嘉宾：【…………祝你好运。】

这个时候，但凡是个神志正常的人路过宋韵宸的手机屏幕，看见宋韵宸在干这种事，都会大叹一句“你好无聊”。

宋韵宸确实挺无聊的，否则也不能大晚上的在这儿随口编故事。

终于，在不懈努力下，宋韵宸来到了以F字母开头的匹配对象。

Flytimes在匹配后两分钟给他发了第一条消息：【晚上好。】

宋韵宸道：【晚上好。】

Flytimes：【怎么称呼？】

宋韵宸自然不会暴露真名，随手打开浏览器查了个英语词。

SSS：【我叫Pyria。】

屏幕上显示Flytimes是正在打字的状态，他打了好几分钟，宋韵宸这里才跳出来一行字。

Flytimes：【很不错的名字，听起来像一个小土豆。】

宋韵宸看着屏幕上那一句“小土豆”，嘴角抽了抽，心说，我谢谢你。

紧接着Flytimes又来了一句：【你是女性？】

SSS：【为什么这么问？】

Flytimes：【Pyria是个女名。】

宋韵宸：“……”

大意了，这么快就翻车了吗。

宋韵宸只尴尬了一秒，就脸皮很厚地继续打字：【怎么，我就喜欢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你有意见吗？】

反正隔着条网线，谁也不认识谁，只靠一张嘴叭叭，宋韵宸简直像卸下了某种枷锁一样，开始疯狂放飞自我。

Flytimes：【挺特殊的癖好。】

Flytimes：【所以你没告诉我真名。】

宋韵宸打字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对面又出现了那种一直在打字的状态，这次过了更长时间，宋韵宸记不清了，大约十分钟后，他才收到了Flytimes的消息。

【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你一晚，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宋韵宸内心嗤笑了一声。

就这么一行字，打十分钟？

还真会吊人胃口。

这种惯会拿腔做调的人宋韵宸在欢场见得多了，并不觉得稀奇。

宋韵宸没有正面回复，只回：【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太早了吗？】

【我们还不熟，我根本不认识你。】

【……嗯，不熟。】

不知怎么，宋韵宸莫名觉得他这小小一串省略号有点意味深长。

干什么？宋韵宸突然产生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会真这么倒霉，让他碰到认识的朋友了吧？

要知道，在交友软件上滑人最社死的情况就碰到熟人尤其是长辈，现在大部分软件为了留住用户，针对这种情况甚至出了一个“屏蔽名单”的功能。

不过宋韵宸并没有屏蔽过任何人，他本来使用这软件的次数就少，要是这还能撞见熟人，他还不如干脆去大街上买彩票了。

道理虽如此，宋韵宸还是有点不放心，又不自主地点开Flytimes那张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的照片端详一下，脑海里搜刮了一下自己周围可能会玩软件的好友。

随后他确认自己确实没见过这个Flytimes。

还在Flytimes也没有让宋韵宸纠结太久，又发了一句给宋韵宸。

【那我们现在开始熟悉也来得及。】

宋韵宸：【行。】

Flytimes：【我今年二十四，刚刚毕业，本地人，之后可能回去家里安排的企业工作。】

Flytimes：【第一个问题，你是哪里人？现在住在S市？】

这回Flytimes学乖了，提问之前先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他不知道的是，宋韵宸才不会乖乖回答。

宋韵宸顿时有了主意，捧着手机坏笑了一下。

若是此时这个Flytimes具有透过屏幕透视的特异功能，大概会被宋韵宸的表情吓到。

SSS：【你问了个好问题，这件事很复杂。】

Flytimes：【怎么说？】

宋韵宸（故意中英夹杂）地写道：【首先，我确实生在这里，但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离婚了，然后我妈妈就带我去了Argentina，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的Godfather，他的家庭姓氏是Papapanagiotou，所以你也可以叫我Priya Papapanagiotou。】

看到一大段文字跳出来，另一头正要打字的Flytimes顿了顿。

昏暗的光线下，面容英俊侧脸线条分明的男人露出有点莫名又有点复杂的神情。

他看着SSS发来的那一长串文字，忍不住呛了一下，正点着烟骨节分明的手都颤了颤。

微弱的火星暗夜里亮了亮，一点点烟灰落到他脚边的地毯上。

“……？？？？”

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