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快十年以前,付先河与他爸一起参加过傅越时和宋韵宸的结婚大典。
那是一场轰动全城的盛宴。
那年付先河刚二十出头,还是个比现在更混不吝的毛头小子。
傅越时要结婚的消息从大洋这头传到那头,正放暑假在澳洲潇洒的付先河也被他爹揪着耳朵带回来,就为了上门道一句贺词,送上几分薄礼。
印象里,这是付姓人最近几年里第一次收到由傅越时亲手署名的邀请函。
故而付宣文格外重视,向付先河强调这是两家重修旧好的绝佳机会。
付先河不屑地心说,什么重修旧好,人家傅越时什么身段,用得着屈尊纡贵跟咱们修好。
无非是把咱们自己上赶着跪舔讲得信誓旦旦。
从小到大,他爸向来喜欢把他们和傅家人祖上是亲戚这件事拿出来炫耀,好像他们能跟着沾到点什么光似的。
他一直觉得挺没意思的。
傅家说要大办,包了整个南部岛屿。
为此,付先河不得不临时更改行程,鸽了一起出行的同学。
终于在婚礼当天,付先河准时赶到,穿戴整齐,在老爹的逼迫下还穿上了一套定制的白色西装,佩一枚靛蓝色领结,跟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进场没多久,付先河被那身衣服勒得浑身难受。
他刚下飞机,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饿得前胸贴后背。
露天的园林式宴客区布置精美,很多肥肥的白鸽在草地上跳来跳去。
付先河看见这一只只养得油光水滑的肥鸟,更饿了。
不远处是一排排长桌,上面搁着精致的点心和酒水,付先河伸手就要拿。
付宣文发现付先河的动作,立即打了一下他的手。
付先河吃痛,把手缩回去,叫了一声:“爹,你干嘛!”
这动静有点大,他们脚边的白鸽被吓得“咕”了一声,飞走了。
付宣文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你给我老实点,这可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能由着你胡来。”
付先河一脸不理解:“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吃块东西嘛,这放在那儿不就是让人吃的吗?”
付宣文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来吃东西的。”
“那你让我来干嘛的?”付先河放肆地说,“见傅越时?”
“你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付宣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处。
“我跟你说,傅越时这次请的许多宾客,其中不少都是政商界手足轻重的人物,咱这个付家将来是要交给你的,家族长盛不衰的关键是什么?就是人脉、资源……你今天要是能跟人家多聊一聊,联络下感情,那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
付先河一听老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唠叨,赶忙道:“他妈的我知道了,师傅别念了!”
付宣文笑骂:“臭小子。”
付先河并不想认认真真社交。
他觉得这种场面实在虚伪,只盼着趁早遛走。
他上前和不认识的人握手、言谈,没聊几句就觉得脸要僵了。
偏偏他爹还在一旁盯着他,令付先河不便脱身。
付先河只得在心里嘀咕着,企盼这麻烦的婚礼早点办完。
可惜,大半个上午过去,傅越时本尊根本没出现过,付先河连传说中的新娘都未见着。
付先河只好度秒如年地等着,好在临近午时,这场婚礼的主角终于出现了。
也不知人群从哪里骚动,反正等付先河意识到傅越时来了,面前的道路已经水泄不通。
好在他长得高,遥遥望去,隐约能看到两个身着同款西装、别着胸花的男人。
宋韵宸的脸被半透明的雪白头纱遮着,站在英俊的傅越时身边,如一副模糊但迷人的油画。
没过多久,傅越时又走了,付先河还在人群里挤着,往前根本过不去。
付宣文附耳对他说:“不急,咱们再等会儿。”
意思是还想见一见傅越时,哪怕让自己儿子只留个着面的印象。
付先河对他爸的如意算盘嗤之以鼻:“傅越时眼里有人么,他估计连我是谁都不会记住。”
下午付先河终于等到机会,他发现一处小门,直通傅家内宅。
正门处还围着好些宾客,这里却鲜有人至。
付宣文如见黎明曙光,赶紧悄声嘱咐了付先河几句。
他自然没让付先河空着手,早提前准备好一套茶具作为礼物。
这套茶具是一个意大利工匠早年的作品,世界上只此一套,付宣文很多年前高价收购的,现在早没得卖了,一直藏在家里,送礼也算拿得出手。
付先河提着那装有茶具的盒子,一路向里,来到最里面的会客厅,倒十分顺利。
大门关着,门口的守卫礼貌地告知,傅少已有一位客人,还得请他等一等。
付先河便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待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放进来的,这会客厅看着像傅家的私人领域,周遭僻静,与外面闹哄哄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
他甚至能听到里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是傅越时和另一个应是上了些年纪的中年男子。
他们用外语交流,付先河零零碎碎听见几个词,什么“董事长”、“大喜之日”、“旧金山”。
过了会儿,傅越时的声音平淡,道了句:“替我谢过老人家。”
付先河这才听明白,傅越时大洋对岸的外公特意派人来祝贺,带一纸地契。
老人家高兴,地契是一占地千亩的庄园,眼巴巴要赠与傅越时作新婚礼物。
付先河站在外头等了一阵,忽然想通了。
他没等里面的人交谈结束,只把手里的礼盒丢在门边,自己转身走了。
傅越时还真是高不可攀、傲慢至极。
送礼要送整座庄园才得他一个谢字。
自己与家父千里迢迢赶来,都不配同他讲一句话。
出来之后,付宣文看着很高兴,问他,见到傅少没,东西送出去啦?
付先河点了点头。
“那就好。”付宣文欣慰道,“那咱们这趟来也算不虚此行。”
付先河握成拳的手紧了紧,齿根发酸,最后在自己沉浸于幻想中的老爸面前到底什么都没说。
后来的一些细节付先河印象已经不深了,只记得这整场故事的结局。
傅越时撩开宋韵宸的头纱。
雪白的柔纱下,缓缓展露出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
付先河听到人群的惊叹。
他们在赞赏,在感慨,说“总算不是辱没。”
这群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对傅越时的关注就好像八卦小报的记者,要求严苛,好像只有傅越时娶个足够美丽的妻子才符合群众的期待。
傅越时念誓词与客人谈话时几乎是一个腔调。
语调是稳的,淡的,没有太多情感。
星辰日月,轮回交替。
Till we reach the end, and time tears us apart.
傅越时说英文时吐字圆润,非常标准,他的声音从遥远的高处传来,在海潮般巨大的音乐声中,听不真切。
付先河心想,那种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说虚无缥缈的情话,作百无一用的承诺。
然后傅越时俯下身,吻了宋韵宸。
-
付先河见到付越的第一眼,反应夸张,愣神的时间过长,傅越时立即确定,付先河确实见过以前的自己。
所以看到他这张脸,才显得这么惊讶。
傅越时返程前未必没料到这一层,只不过觉得无所谓。
因为藏也藏不了多久。
本来他也不打算一直隐姓埋名下去。
就算付先河发现这副躯壳和过去的傅越时长得相似又怎样。
正常人不会往他“重生”了这一层去揣测,这太玄幻,只会怀疑付越的身世。
他明知故问地平静道:“我怎么了?”
付先河话都说不利索了,声音也跟着劈叉:“日,你还好意思问。”
他没忍住,连续爆了好几句粗,指着傅越时直吼:“付越,你这倒霉玩意儿!”
“长得像谁不好,偏像那个短命鬼!”
付先河吼完又清醒了一点。
因为根据他爸给他发的短信,他爸很明显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他爹明明知道,却又瞒着他,趁着付先河把人接回来,自己却跑到什么马达加斯加去。
付宣文突然的重视、反常的态度,似乎也得到了些许解释。
他爸把一个长得这么像傅越时的付越弄到家里来,表现得这么鬼鬼祟祟,到底是想干嘛?
他真是恨不得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好好问问清楚。
他盯着付越那张脸,越看越不爽。
当年他是真的酸傅越时,这人一生下来就高高在上,什么好东西都有人送到手边,更遑论后来还有了宋韵宸这一层关系。
付越被指桑骂槐,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只静静地打量着付先河,沉稳得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
付先河还沉浸在震惊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付越注视他的眼神,就如同台下观众冷静观察着台上表演敬业的跳梁小丑,欣赏一场于现实上演的荒诞喜剧。
他甚至自顾自地在客厅坐下了,手臂伸展搁在靠背上,两条笔直的腿交叉,姿态闲适,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眼底是促狭的玩味。
鸠占鹊巢,大摇大摆。
比付先河还像这个家的主人。
傅越时修长的手指微屈,如同捻一根烟,瞧着付先河一语双关道:“我跟你有仇?”
付先河哼了声,阴阳怪气地说:“你没有,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人有。”
傅越时笑了笑:“我既不是他,你冲我发火又是为了什么呢?”
付先河噎了一下:“我看到你这张脸就生气,辣眼睛。”
他目光在付越身上不停地梭巡,转而又小声喃喃自语了一句:“特么的,这也太像了,亲爹啊,你可真会给我添堵。”
傅越时挑起眉。
倒有点意思。
他在世时和付家毫无生意往来,大家是相见如宾的关系,自没有得罪一说。
现在付先河这个反应,倒像是自己抢了他老婆似的。
傅越时虽不算什么好人,也自认没做过这等缺德事。
付先河突然想起一事,又问:“所以你到底哪儿过敏?”
傅越时:“人眼过敏。”
付先河:“?什么意思。”
“意思是被你的目光接触可能会过敏。”傅越时不紧不慢道,“所以能不要一直盯着我看了吗。”
付先河:“???”
日!
什么玩意儿!
付先河还想接着骂,一首《21guns》突兀地响起。
是付先河裤兜里的手机在响。
付先河低头看了眼,脸色一变,眼神也躲闪起来。
他含糊地对付越说:“你给我等着,我先去接个电话。”
说完,还十分刻意地着重强调了一句:“是你舅妈。”
然后火急火燎抱着手机到门外去了。
这里是付先河的家,付先河自己的地盘,可付先河接个电话,竟像是要躲开初来乍到的付越似的。
傅越时察觉了异样,却没说什么。
付先河会这么做只有两种原因:
一,电话的内容不方便他听见。
二,打来电话的人和“自己”有某种联系。
综合判断,他倾向于情况二。
那么,这个付先河口中所谓的“舅妈”,是谁?
电话是宋韵宸打来的。
付先河:“喂?什么事?”
宋韵宸:“先河,打扰了,你没在忙吧?”
付先河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下意识道:“当然没有,怎么了?”
宋韵宸:“是这样的。”
“之前记得你提过,想安排付越来我这边实习,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助理告诉我,入职手续已经没问题,但我这边打他电话没接,一直也联系不上他。”
“我想着问你一句,他大约什么时候能到岗?我好通知人事安排,也避免招待不周。”
宋韵宸平时若非生意往来,绕着付先河走都来不及,他这次找付先河不为别的,无外乎是隐晦地提醒付先河,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尽力办了。
言下之意,现在付越人没来,是你那边出了问题,以后别怪责到我头上。
本来付先河还沉浸在宋韵宸主动联系他的隐秘喜悦中,一听到“付越”这两个字,又开始头痛了。
若是让宋韵宸知道,有这么个人,长得和他去世的丈夫一模一样。
他眼前仿佛又回放起过去宋韵宸与他吵架时的样子。
他自己面红耳赤,一头热地单方面输出,宋韵宸总是说:“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跟你现在讲不通,要不咱们晚点再谈。”
付先河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看起来这么柔柔弱弱的人,却意外地坚决。
付先河用再多的力气,也很难让宋韵宸服软。
付先河时常想问,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啊?还是他的心永远只会放在别人身上?
放在那个他比不了、超不过的男人身上。
凭什么。
要是让他见到和傅越时长得那么相像的付越……
还什么让他去宋韵宸公司实习?
这他妈和亲手把情敌送到老婆床上有什么区别?
圣父都没这么伟大。
付先河握着手机,脸拉得比地瓜还长,咬牙切齿地道:“他有别的事!不会去了!你把他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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