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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议会结束时, 王都开始下起冷雨。

皇帝离席后,议事厅众贵族纷纷聚拢在军政大臣身边,对这个皇帝眼中的新贵一顿溜须拍马, 甚至无暇顾及孤身站在窗边的哈里森大公。

公爵负手而立, 透过议事厅的玫瑰落地窗往下看。

一辆豪华的穿梭艇停靠在太阳宫门口,舰桥处开启隔绝雨水的气流墙。

白狼骑抱着银发皇帝, 率先从舰桥走入穿梭艇, 身后一列狼骑也随之进入。

跟在最后的黑发蓝眼男人,刚要跟随抬步踏上舰桥,舰桥却已经迅速收回。

男人一脚踏了个空。

军靴顿时踩进脏污的水洼里。

穿梭艇缓缓起飞,曳着光尾远去。

海德里希却没离开。他在冷雨中静静伫立许久,直到宽肩尽湿,才缓缓转身离开。

哈里森大公居高临下, 注视着这一切。

少顷, 他回视在人群中得意忘形的军政大臣, 脸上慢慢露出残忍笑意。

……

时间是凌晨两点。

海德里希正在将军府的书房内工作,听见墙上巨大的油画背后, 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起身, 取下墙上的军装外套, 对镜确保纽扣和领带都整理完美。

然后按下书桌开关,移开墙上画框,露出后面黑暗的秘密通道。

这条直通皇帝书房的甬道, 大约是几个世纪前修筑的,墙面有多处修缮的痕迹。

这是尼禄和海德里希这段时间的面谈习惯。一旦计划开始, 贵族集团内部有任何风吹草动, 海德里希都要直接前往寝宫汇报, 避免两人通讯被窃听。

海德里希对密道中的狼骑敛眸致意, 狼骑点点头,递来一条厚实的蒙眼绸带。

海德里希抬手系上。

他让狼骑在后方按着肩膀,以盲人状态在密道中前行。

不知转过几十个拐角,海德里希的足尖踢到了一方熟悉的石阶。

他便解开绸带,沿石阶踏上,摸索到暗门的开关。

暗门开启。书房雪亮的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进黑暗的密道。

海德里希走进书房时,书房内没有人,他在狼骑的指引下,坐在书桌对面的座椅上暂且等候。

房间静谧,全息壁炉哔剥作响。

海德里希翻动光屏时,听见巨大的书架后方,传来一声隐晦的抽气声。

声音有些熟悉。

男人蓝眸微眯,抬起头来。

刚刚带他来的狼骑,现在已退回书房门口守卫。

房内空无一人。

海德里希便从椅子上站起,循声走向书架旁。

他敏锐地察觉,书架和墙面中间,有一道未闭合的缝隙,大概半指来宽。

里面透出淡淡的光,还有喁喁的说话声。

他在那道缝隙边沉思片刻。

随后,戴着手套的指尖触上书架,作为暗门的书架,被轻轻推开了一点。

书架后方,是一个非常狭窄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四五个平方左右,除了灰色墙壁和通风系统,什么都没有。

正对书架的地方,摆着一张极其朴素的医疗床。

这应该是尼禄在书房里为自己设置的休息间。实在疲惫时,会在此短暂小憩。

海德里希曾听伊娃提起过,小皇帝在政务上的精力几乎无穷无尽,连睡眠时间都被他压榨到了极点。

此时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正坐着两个人。

白狼骑卸了盔甲,面朝书架坐在小床上,一双长腿根本没地方摆,只能屈曲着踏在床下。

而他的腿上,则跪坐着海德里希熟悉的身影。

……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海德里希冷淡的瞳孔都瞬间缩紧。

银发皇帝身上,只有一件雪白的丝绸衬衣,床头则整齐地叠着被剥下的靴裤。

他未着鞋袜,柔软的双足垫在臀下,面朝白狼骑,背对门口,跪坐在狼骑的腿上。

十颗圆润洁白的脚趾,全部从臀部下方挤出,透着秾艳的粉。

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药膏味。

骑士应该是在为他的皇帝涂药。他低着头,神情很认真,一手扶着尼禄的腰,一手从药盒挖出一团白色膏状体。

然后慢慢探进丝绸衬衣的下摆。

“嘶……”

尼禄背对着书架方向,以是海德里希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能看见他单薄的肩背完全绷紧,抓在白狼骑肩上的十根手指也在用力。

被垫在身下的废足无意识一抖,露出半截雪白脚跟来。

那双足跟简直触目惊心,跟少年圆润可爱的脚趾观感完全不同。

狰狞的刀痕横过跟腱,击碎踝骨,径直切向足腕前部。

断裂的骨头无法得到医疗处理,在漫长的时间中扭曲生长,让尼禄细细的足腕彻底变形,看上去十分可怖。

“陛下……?”

见尼禄疼痛难忍,白狼骑立刻停止动作。

两人头靠着头,因此说话声也很低,模糊难以听清。

“赶紧……”这是尼禄缓过劲来,在命令他的骑士。

骑士不得不再次把手伸往尼禄衣摆内。

男人有力的大手在丝绸下凸显,看位置,是在少年尾椎的终点。

他正非常小心地为那神秘的伤处上药。

“……又使用过度了。主要是圣殿祭典时,频率实在太高了,您,您每天都要……”

“……别废话。你只管……”

声音太低,海德里希很难听清。直到白狼骑上好药,将手从衣摆下抽出时,尼禄那套丝绸衬衣背后,已经被冷汗沾湿。

银发皇帝把头靠在骑士肩膀上,好一会儿没有动弹。因疼痛绷紧的双腿和肩膀,正在一点点放松下来。

白狼骑也没有作声,收拾好旁边的药盒,就静静保持着这个姿势,让他的小主人在自己身上稍作休憩。

“更衣。”

半分钟后,尼禄把头抬起,语气恢复平静,“海德里希这时应该……”

“好的,陛下。”

海德里希掩上缝隙,无声退回书房中央,继续翻阅自己的光屏。

不多时,白狼骑抱着尼禄,从书架后的暗门走出。

“哦?你来得比我预想中要快。”

尼禄换了一件干净衬衫,除了微微汗湿的银发,跟平日别无二致。

见海德里希俯身行礼,随意一挥手:“不必。直接说吧。”

海德里希站起身。

他的身姿依然笔直如尖刀,英俊的眉眼依旧冷淡,只是无论在回话还是看向尼禄时,神情中始终有一丝冷硬。

海德里希:“陛下,我收到了哈里森大公的邀请公函。”

尼禄点开光屏,接收海德里希发来的邀请函。

只是一份普通的晚宴邀约,不过在上次御前议会前,海德里希连获得这份晚宴邀请的资格都没有。

大贵族集团自有门槛和阶层矜持,不会看得上海德里希这种有过案底、人丁寥落的前贵族家族。

尼禄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冷酷笑意。

“人被逼急时,咬钩确实比预想中快。”

“哈里森·劳德拥有帝国将近四分之一的星系领地,领地中驻兵上兆亿。其中,24号、93号宙域,跟戴维德侯爵的属地完全相接。”

海德里希打开星图,平静地分析,“一旦情况生变,戴维德侯爵举兵叛逆,哪怕只是利用哈里森·劳德领地内的两支驻军,都足以让我打开全面进攻阵线。”

尼禄指节抵唇,凝神沉吟。

“只是,戴维德侯爵领地内的星舰基地和兵工厂,可能会耽误收复领地的关键战机。”

尼禄说,“戴维德作为御前军政大臣,其家族实力比卡戎领主强悍百倍不止。一旦戴维德在王都受制,其家族成员抢占基地和兵工厂所在的赫卡星系——”

“因此,我们需要在他们抢占前下手。”海德里希抬起眸,“这是我今日前来觐见您的另一个目的——我需要您亲手书写一枚敕令,并把它交由狼骑完成。”

尼禄跟他对视几秒。

“好,我懂了。”少年的红瞳灼然生辉,“放手去做,少将。你拥有皇帝的完全授意。”

海德里希垂眸俯首:“遵命,陛下。”

他们密谈了一个小时左右,直到时针咔哒一声,指向三点。

海德里希看看时间,起身告退。

正要转身回到密道时,听见尼禄在身后说:“等一等。”

尼禄抬手在医疗箱里翻了翻,取出一枚做工精致的胶囊来。

海德里希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皇家医学院研发的顶级纳米药物,同时兼具测温、治疗、预防感冒发热的功能。

尼禄拿出来,往海德里希的方向递去,眼神却并不往他身上看。

海德里希只愣了一秒,就明白了尼禄的意思。

“陛下,只是淋一场雨,倒还不至于让我——”

“拿走。”尼禄还是没看他,语气硬邦邦的,“怎么,非要拟旨赏赐才肯收下?”

海德里希低头称谢,从他手中接过药,小心把药盒放进衣兜。

临走前,他莫名无法抑制情绪,回头往书房看了一眼。

书桌后的银发皇帝按了按后脊,卸去了刚刚精明冷酷的模样,露出难以忍耐的小表情。

他抬手拽白狼骑的披风,白狼骑立刻弯身下来,声音很低地询问:“还是疼吗,陛下?”

“嗯。”

“好的。我再为您看看。”

白狼骑俯身抱起尼禄。尼禄抬手环住骑士脖颈的那一刻,密道的门也被狼骑关上。

药盒贴在兜里。

方才还是微微发烫的,此刻却如坚石般寒凉。

男人蒙着眼睛,任由狼骑带他返回将军府。

书房窗外在下雨,雨水细细密密地敲在玻璃窗上。

海德里希伏案工作了一会儿,越发觉得雨声嘈杂难耐,“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雨点声变小了些。

但他还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海德里希盯着光屏半晌。

突然转过办公椅,将手中的光子笔,用力掷向书房的黑暗深处。

这种近乎孩子气的泄愤动作,在海德里希成年以后,就从未再在他身上出现过。

丢掉了光子笔,男人仰头靠上椅背,性感的喉结微滚,静静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他不是今天才知道皇帝与他的白狼有暧昧关系。

早在冬泉星系,当他在深夜紧急觐见尼禄时,就曾见那名白色狼骑从床上扑来,把衣衫不整的小皇帝用睡袍裹住。

他曾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目的。

他效忠尼禄,并不为所谓的皇室,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尼禄本人。

而是因为他心中始终有未灭的理想,为了将帝国建成他想象中的模样,他必须要借助皇帝的力量。

在这种前提下,只要不涉及伊娃,尼禄的私人关系其实根本与他无关。

……本该是这样的。

但他就是无法抑制地,回想少年凝视他时的模样。

那样不可一世的眼神,那样耀眼浓烈的灵魂。

黑暗中传来声音。

银发皇帝高傲笃定的声线,在他耳边遥遥响起。

“……今日便从深渊爬起,给我一步步走回王都。来取你曾舍弃过的尊严……”

谁的靴尖挑起他的下巴。

“……我们的鲜血是帝国的炬火,我们的灵魂是帝国的明灯……”

谁将右手递进他的掌心。谁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他。

“……发誓将生命和荣耀全部献给银河帝国。直至长夜将尽,乍现黎明……”

明明那双足存在如此可怖的伤疤,但是银发皇帝义无反顾踏过尘沙,走向锚点军校的背影,不管想起几回,也仍然拥有惊心动魄的力量。

他本是在荒芜深渊中下坠的落难者,却被猩红的烈火蔷薇捕获,不管愿意与否,一朝引火烧身,顷刻间就被滚烫的火焰吞噬殆尽。

连同生来就冷静自持的灵魂,都开始无法自控地焚烧。

像那样的人……

像那样一往无前的烈火与红日,高不可攀的帝国蔷薇。

……区区狼骑。

海德里希用力攥住衣袋里小小的药盒。

随着“噼咔”一声轻响,透明的塑料药盒扭曲碎裂,胶囊内的碎末溅出,塑料碎片刺入男人手心。

可海德里希浑然不觉。

……区区狼骑,他凭什么?

困倦从黑暗中滚滚袭来,漫过胸腔内剧烈的躁郁。

迷梦中,海德里希感觉自己的双腿上,像是被什么人轻轻地压住了。

他伸手向混沌的黑暗中。

褪去雪白手套的手掌,缓慢握住了一段细韧的腰。

容颜秾艳的少年就坐在他腿上,一双废足垫在臀下。

他仅穿着雪白的丝绸衬衫,领口处显出漂亮的锁骨和颈窝,连漂亮的银发也是垂顺的,直触到长长的雪白眼睫。

平时冷酷凌厉的红眸,此刻却显得柔软而潮湿。

海德里希看见对方花瓣般的嘴唇微微开启,似乎在朝他索要着什么。

俯视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挑衅般的狡黠。

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仰起头,以一种近似虔诚的姿态,用力吻上那株低垂的蔷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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