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9章 我诊断你的痛处,却找到自己的伤

别读博,会脱单 Llosa 4212 2024-03-09 11:40:21

接下来几周,也许因为公事繁忙,教授一直没有联系他。导师的压迫和论文压力让他无暇顾及悬而未决的约会,又回到了苦闷的科研民工生活。

学校最新的图书馆是文图,桌子大,空间足,装潢和采光也舒服,十点前位置就会全部抢完。闻笛找到东翼三楼里面的一个座位,打开电脑,点进期刊数据库,浏览Shakespeare Quarterly的最新一刊。网站上,最新的研究成果,和引用最多的文章,全是关于race studies的。

他的研究方向是中英戏剧文化比较研究,已经偏离近几年的热门了。

本着观摩学术大佬的拳拳求知之心,闻笛点进一篇《摩尔人:奥赛罗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种族重塑》,大致浏览一遍,释然了。

就算他蹭热门,也写不出这么精妙的文章。

他退出Shakespeare Quarterly的网站,开始看Asian Theatre Journal上的几篇参考文献。最近他正在构思一篇莎士比亚和汤显祖戏剧跨文化改编的对比研究,中午吃完饭,坐在硬板凳上敏思苦想,敲敲打打,一下午写了不到五百个字。吃晚饭的时候,脑子里转着新写的部分,怎么想怎么觉得逻辑不通,晚上又把那五百字全删了。

回想这几天,不算注释,平均每天也就写一千字,还被反复修稿修掉了一小半。因为进展迟缓陷入消极状态,因为消极状态进展更迟缓,再加上导师放养,自己孤立无援,闻笛悲从中来,想起了前几天跳楼的化学系博士。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操场上跑两圈,看看运动能不能给死亡的脑细胞带来新生。

走出老馆大门,他打了个激灵,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慢慢跑向东北门旁边的操场。

也许是T大苛刻的体测要求,操场上夜跑的学生很多,带着耳机、三三两两呼着白气。操场中间的草坪上是浓情蜜意的情侣,大冷的天,假草都坠着冰碴,竟然也坐得下去。

闻笛看着刚迈进成年世界的年轻面庞,颇为艳羡。本科虽然谈着恋爱,一直异地,没机会坐在操场上看星星。现在虽然有心仪的对象,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把包存在操场角落的储物柜里,沿着里圈慢跑。他不常运动,偶尔跑一次,微微出汗,有种打通筋脉的舒畅感。

冷气加上血液激荡,某个瞬间,脑中闪过一道火花,就像突然拨出了乱麻的线头,思绪剥丝抽茧般解开。他正欣喜地理清线索,蓦然在操场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还是那副醒目装束——长发披肩,随机染成彩虹中的一个颜色,即使在夜色中也令人目眩。零下不穿羽绒服,大衣长靴,手上带着银光闪闪的戒指。

闻笛每次看到他,都怀疑他想变成发光的水母。

“蒋南泽!”身子骨活络了,叫喊声都格外嘹亮,“你怎么会在这儿?”

借着路灯隐约的光,闻笛看见被叫到的老同学身子一僵。

看这反应,必有隐情。

“你回国了?”闻笛走上前问,“什么时候回的?”

“就最近。”蒋南泽把手插在兜里。随时体面似乎是富家子弟的操守,零下也要咬牙死扛,拒绝秋裤,闻笛替他们哆嗦。

“现在不是国外的假期吧,”闻笛说,“离圣诞还有很久呢。”

蒋南泽眯了眯眼:“我跟导师请假了。”

“就算回国,你来北京干什么?”闻笛说,“你不该回老家吗?”

“来北京玩玩,顺带见见同学呗。”蒋南泽说,“就你一个是T大的学生吗?”

运动过后脑子转的飞快:“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来了?前两天我们才聊过。”

蒋南泽还在斟酌怎么搪塞过去,闻笛已经拿出手机,翻开了微博。蒋南泽开了个不温不火的微博号,时常发些科普、博士日常,闻笛没事会刷刷。

“你现在定位还在美国,”闻笛把屏幕转过来,罪证昭昭,“你是打穿地心瞬移过来的?”

要让定位显示在国外,必须一直开着梯子。这就是有意误导了。

谎言被戳穿,蒋南泽面露尴尬之色,但很快收住了,淡淡地看着远处的宿舍楼。

“出什么事了?”闻笛觑着他的脸色,蓦然心慌起来。

蒋南泽简单地说:“我退学了。”

这话像平地一声炸雷,把闻笛震懵了。“什么?”

蒋南泽仰望没有几颗星子的天空,这幅思想者的样子跟他毫不相配。“没想法,没成果,转了课题也还是一无所获,”蒋南泽说,“刚读博那会儿,意气风发,活蹦乱跳,被困难砸中了,马上就能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可现在……”他笑了一下,“当初我还以为,只要努力,只要有韧性,怎么都能做出成果来。可现在想想,你对着石头乱砸,就算砸一万年,难道能砸出好看的雕塑来吗?”

闻笛忽然觉得胸口剧痛。深埋心底的伤口突然裂开,多年隐秘的恐惧就这样大白天下。

“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蒋南泽说,“想回到四年前,去找和老板套磁的自己,告诉他,别来这里。但已经晚了,太晚了。23到26岁,最黄金的四年,完全用错了地方,使错了劲。”

闻笛看着他,两颊因为寒冷而麻木。“谁不是这样呢?”闻笛叹了口气,“但你都博四了……”

沉没成本已经高昂到无法放弃。

“找个好发文章的方向,水篇论文毕业吧。”闻笛说。

蒋南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暂时不想回实验室了,”他说,“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一静,想想做研究是不是我想要的。”

闻笛看了他半晌,挤出一句:“那可是普林斯顿啊……”

多少人前赴后继、卷生卷死、拼尽三代之力都想进去的地方,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

蒋南泽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闻笛想了想,不劝了。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在博四休学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闻笛问,“我还以为你过得很好。”

之前聊天,蒋南泽没有任何反常之处,照样插科打诨。闻笛也提到了他的研究课题,他看起来还像四年前一样热情。

“那时候我已经缓过来了,”蒋南泽说,“回国之前,状态很不好,但从实验室逃出来之后,清清静静养了一个月,好点了。”

冬日里久站,脚都冻麻了。他们说着说着,默契地在操场上往前走。闻笛觉得千头万绪压在胸口,半天才感慨了一句:“我以为你肯定没事。”

即使是T大,能去普林斯顿的,也是寥寥无几的尖子生。蒋南泽是第二名毕业,有热情、有想法、有脑子,而且目标明确,大一就奔着科研去,是闻笛最羡慕的那类人。

他以为他肯定没事。

“你高看我了。”蒋南泽说。

平常自视甚高的人忽然谦逊起来,闻笛只觉得感伤。

“你家里知道吗?”闻笛问,“他们理解你吗?”

闻笛自认为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即便如此,如果他说要退学,父母也不会轻易接受。那可是T大啊,可是普林斯顿啊。

学业触礁、前途渺茫,人生陷入谷底,精神也濒临崩溃,父母苦苦相逼可能会让人走上绝路,闻笛听说太多这样的恐怖故事了。

“没有。”蒋南泽说。

“真的吗?”

“他们没有扇我一巴掌,说我自毁前程,说我让他们失望了,”蒋南泽说,“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到。”

闻笛沉默下来。

“我从实验楼出来,拿着退学申请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退学,然后我妈说她又要结婚了,接下来会搬去加拿大生活。我爸说最近生意不景气,大环境很艰难。”

对于蒋南泽本人,他们只字未提。

原来如此,闻笛想。

怪不得,怪不得Thomas又出现了。

闻笛突然很想抱抱他:“你现在住在哪?”

“我在学校旁边的小区里租了个一居室,”蒋南泽说,“你不用担心经济问题,我的生活费还剩很多。”

生活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心理。即使蒋南泽声称缓过来了,但那个跳楼的化学博士,前一天看起来也好好的。

“你要是想找人聊聊,随时叫我,”闻笛说,“我是学生,时间比较灵活。”

蒋南泽看了他一会儿,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把手收回来,放进口袋里:“我真没事,别这么紧张。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不是还在追人吗?”

“情人哪有朋友重要。”闻笛说。

“这话说的中听,”蒋南泽说,“行了,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待着挺好的。你真担心我生活不能自理,周末就去我那看看,正好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没头没尾的送什么礼啊?”

蒋南泽拍了拍他的肩:“保密。”

说完,老同学戴上耳机,在寒风中继续夜跑。闻笛看着他的背影,踌躇不定。

不过,他毕竟是局外人,不好估量这件事的实际影响。思虑再三,他决定周末先去老同学家看看情况。

他身边最前途无量的科研人都落败了,给他一种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恐慌。他在回家路上理了理刚刚想通的逻辑,确定思路没有问题,如释重负地呼出雾气。

他在路口停下,拢了拢羽绒服。学校跟小区门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可他回回都能碰上红灯。他觉得冥冥之中有哪位神祇对他心怀不满。寒风呼啸,拉链拉到了顶,冷气还是直往脖子里钻。帽子戴在头上,耳朵略微暖和一些,脸还是冻得发疼——他抗寒能力太差了,双手揣兜里还不断哆嗦。

偏偏手机铃声还在这时候响了。

闻笛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掏出手机,接通。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

“晚上好。”前男友的声音。

闻笛翻了个白眼。果然是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打电话都不知道挑有室内暖气的时候打。

“想不到我会打电话来?”

“没空,”闻笛扶了扶书包背带,“挂了。”

“上次我被你弄成那样都打来了,”何文轩说,“总得给我个机会聊聊吧。”

绿灯亮了,闻笛走向小区。荷清苑虽然老旧,绿化却不错。中央的小公园里鹅卵石铺路,常青树在冬天也郁郁葱葱,易于遮盖人影。他抱着胳膊走到小路上,背上的电脑和书沉甸甸的,四肢又发凉,他希望这场对话能尽快结束。

闻笛尽量不让颤抖影响语气的郑重:“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兴趣复合,你是哪句话没听懂?我记得你语文挺好的啊。”

何文轩叹了口气,他擅长用愧疚的表情和语气激起同情心,闻笛刹那间想起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果然,何文轩的话委顿又痛惜。“之前都是我不好,”他说,“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吧,我一定……”

“没必要,”闻笛说,“人生又不是球场比分,你上半场做了件坏事,下半场做了件好事,就可以扯平,我从不信补偿这回事。”

良久,何文轩惋惜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闻笛想起了堪称狗血文的往事,抖了抖。这人怎么还没从太子爷的幻梦里走出来?

“以前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包容我……”

“那些跟你没关系,”闻笛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你。现在那些喜欢都耗完了,拜托你别再提了。”

“我不信,”何文轩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说耗完就耗完?”

这人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又说自己有错,又觉得感情磨灭不掉,反省都反省得毫无诚意。“不是我说,”闻笛叹了口气,“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别一副深情不许的样子。”

何文轩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一直都爱你,只是我之前没有意识到。我疯了一样找你的手机号,千里迢迢地回国来看你,站在冷风口等你,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闻笛沉默地看着他,残叶从他脚边刮过,积在陈年的井盖上漱漱发抖。

闻笛再开口时,带着出离的愤怒。

“现在连幼儿园小孩都知道自己喜欢谁,你一个成家立业的男人,跟我玩‘爱而不自知’这套?”闻笛火冒三丈,“你以前侮辱我的人格,现在还侮辱我的智商!”

这人就是仗着自己在电话线那头,人身安全有保障,在这大放厥词!

何文轩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只是说:“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我喜欢的东西。”

闻笛揪了把头发,火气在喉咙口上蹿下跳,用一句话结束了交谈:“神经病。”

他挂断电话,手哆嗦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不知道这家伙今年犯了什么邪,短信电话来个不停。再这么下去,自己得上警察局告骚扰了。

被电话一分神,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对面,这么大冷的天,还得折返回来,他又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

走到楼下,他感到脖子透心凉。摸了摸冰凉的后颈,就像一滴水落入记忆之海,他终于想起了断联许久的教授。

他点进微信兴师问罪:【教授,北京马上快零下十度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围巾还给我?】

对面回复很快:【我近两周在内华达。】

果然是海外交流去了。闻笛刚想回复“那就晚点再说”,对面发来一个淘宝链接,打开一看,是条一模一样的围巾。

边城:【我重买一条。】

天哪,谁要的是围巾!他再穷也不至于连二十块都掏不出来!

闻笛:【别了,那边昼夜温差大,你自己留着保护脖子吧。】

然后边城发来了两张图片。

教授还会发图?闻笛点开来看,是风景照,看视角像直升机俯拍。照片上的红色峡谷横贯大地,两侧的岩石有地壳演变的痕迹。蓝天、黄土、公路、峭壁,美国西部风情扑面而来。

闻笛捧场地发了一句:【好漂亮啊。】

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久,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差点急死冷风里的博士。

闻笛快走到荷清苑大门了,对面才憋出来一句:【只是漂亮?没有其他想法?】

夸漂亮还不够?风景照的彩虹屁要求这么高?

闻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发过去一句:【要是有一天能去那里看看就好了。】

然后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等进了家门,蹦出来一条消息,闻笛一看,差点把手机摔了。

边城:【你是不是出过车祸?】

怎么一言不合还咒人呢?闻笛:【我虽然穷,也没有惨到这个地步。】

边城:【你是双重人格?每一个人格只能保留自己的记忆?】

闻笛的面容越发扭曲:【你要改行写小说?】

过了一会儿,对面说:【抱歉,不用理我。会议马上开始了,回见。】

之后界面就停留在了这里。

太惊悚了,闻笛想,今天的世界出了什么bug?怎么一个个都像是被人夺舍了?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