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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李代桃僵 境有冻土 2929 2024-01-25 17:21:53

楚茗将燕承启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车上,他的血立刻将垫子洇了一大片,楚茗看得眼眶不自觉红了几分。

感觉袖子被扯住,他低头去看身侧的燕洵,燕洵白皙的脖子上一圈发紫的掐痕,已经肿了起来,楚茗阖上抖动的眼睫,心底泛上来一阵无力的绞痛。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困顿,走至今天?

他摸了摸燕洵的脸,却是没有精力再去哄他,只是轻轻拍打着燕承启因骤然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颊,口中一直坚定地喊道:“燕承启,你快醒醒,不要再睡了,我们马上回家……到时候有大夫,你就会好起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一起再来眉山踏春好不好?……”

燕承启的眼闭得紧紧的,长眉拧在一起,额上满是冷汗,却对他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燕端泽,你要是死了……”楚茗呆呆地握着燕承启的手,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一样东西来威胁他不离开人世。

若是他以自己要挟,那也未必太看得起自己了。楚茗弯了弯唇角,他一直都明白,燕承启爱的只是一个背影,他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以一当十的正妻……因为他可以帮他稳坐帝位,有了靖国公府的支持,那么就更加名正言顺些,此番如此急于接他回去,怕也是在朝堂上遇到了些难事吧。

他之前接到过弟弟从上京发来的家书,里面曾有只言片语抱怨过公务繁多冗杂,还提过新帝登基的难处,总结起来就是几个字:战祸不断,老臣刁难,处处缺钱。

若是孩子,也有些牵强……哪个帝王后宫不是莺莺燕燕,三千粉黛,一个孩子罢了,和谁不是一样生?哪里值得什么稀奇!

楚茗心里又凉下几分,垂下眸子,有些木木地收回手,不再言语。此时他心理防线因一系列变故波折而弱到极点,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再也撑不起往日坚强的那一面,心里那些最负面的情绪也都一拥而上,像是毒瘴,一点点侵蚀着肺腑。

回到楚宅,那里早有一位大夫在床外侧等候,一旁的矮桌上也铺开了各类药粉纱布等医治所需之物。

想来应是随行的御医了,虽说是微服,但宫中御医院的院首也必须随驾,以保皇帝路途上的身体安康无虞。

燕承启的衣服已经因为时间过长,被血浸透而和血肉粘连在一起,那御医将燕承启的头拨到一侧,见到那个血肉翻飞的血窟窿,皮肉翻得有些狰狞,应该是那箭矢带倒勾,强行拔出所致。他心下一惊,仔细查看,那处血液发紫,再探看燕承启嘴唇发乌,明显是中毒之兆,他连忙为燕承启搭脉,发现他体内气行滞涩,血气翻腾,似乎是多火之症,但脉象却极弱,这样奇怪的脉象,天下再难寻出二般来——这是天下至毒断离散。

御医后背的衣服瞬间便被冷汗浸透,心一下沉到谷底。倒不是说这毒有多难解,解毒的方子几乎人尽皆知,可只要中了此毒之人,百人中也怕是都未必有一人能活下来,因为此毒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只要它进入体内,就会随着血液迅速流至全身,蔓延速度非常快,所以压制毒素非常困难。

楚茗在一旁看到御医对着那伤口为难的神色,心里一沉,走上前用剪子将那处衣服剪开,又将粘在伤口上的衣服小心地撕下来,燕承启一双长眉蹙得愈来愈紧,看得楚茗心里也越来越焦灼。

他很快地写了一张方子,然后就去处理燕承启的腹部和肩颈处的伤口,楚茗一直在一旁守着,一盆水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处理完这些已经是深夜,药汁也给燕承启喂了进去,那大夫却摇摇头道:“陛下身中此毒,虽说已经喂了解药,但毒已蔓延至全身……能不能醒来将此毒彻底排出去,那还要看陛下自己的造化了。再加上陛下失血过多………”

楚茗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勉强笑道:“陛下与天齐寿,怎么会被这点毒给毁了寿数。”

说完,将燕洵抱了出去,将他在屋内哄睡,便一直坐在燕承启身侧守着他。

燕承启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额上冷汗涔涔,唇瓣微微蠕动,楚茗凑近俯身去听,听见那是几句颤抖着的不要走。

楚茗立刻便心软了,他轻轻执起燕承启的大手,放在颊侧,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轻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此刻已是三更天,其他守着的侍从楚茗都让他们去睡了,亲自照顾燕承启。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豆烛火轻轻摇曳。

燕承启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虽然面色苍白,但却是止不住的俊朗,有长刀破雪之姿。三年不见,他眉眼似乎更凌厉了一些,那双桃花目睁开时锐利冰冷的目光似乎能刺穿一个人,但是闭上时却意外柔软得像是一个少年。

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有五。

才这般轻的年纪,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也许他爱纵情山水,也许他爱策马奔腾,也许他爱游历四方,可偏偏,却生在皇家。

“端泽,你醒来罢,你醒来,我就同你回上京。”

昏黄的灯火下,楚茗眸子上似乎染了一层薄薄的光。

燕承启的情况很不好,余毒未清,第二天伤口也发炎了,红肿一片,甚至开始不住地流脓液,额头也是滚烫一片,高热不退。

楚茗一直给他不断地换着放在额上的巾帕,忧虑和一种深深的恐惧盘踞在他的心头。一直到深夜,燕承启才醒过来。

此时却已经是第二个夜晚了。

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面色白得发青,眼睛里面满是血丝,有些黯淡地瞧着楚茗。

他很想笑一笑,可是他甚至没有力气弯一弯唇角。

“予……”

楚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轻松些:“我在。”

燕承启眸子动了动,低低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把我扶起来。”

楚茗虽然心里担心,却还是去找了两个软枕,垫在燕承启身后,让他倚在那上面,喂他喝了一口水。

“予玥。”燕承启强打起精神,“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因为他是嫡子,所以庶出的兄弟姐妹都排挤他,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家产都是要他来继承。”

楚茗愣了愣,知道这少爷大概就是燕承启。

“虽说从小锦衣玉食,但是却总是被兄弟们排挤,他从小就很孤独。”

“但是在他十岁这一年,他们家为他请了一位夫子。那夫子待他极为温柔,总是笑颜盈盈地瞧着他,愿意陪他玩耍,包容他偶尔的捉弄,是他这十年来唯一一缕穿透阴云厚层的光。”

楚茗垂下眸子,淡淡地笑了开来。

他早该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那个先他一步来到燕承启生命里的人。

“那是他童年的梦,是他情窦初开时的执念,他自以为这份禁忌的感情将会跟随他一辈子,可是直到某一天,他遇上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像极了他的夫子,他们都是那样霜雪之姿,不,或许是那个人比他的夫子还要再好看几分,他突然来临,让少爷有些无措,于是……他将他作了替身……”

“好了,你伤还没有痊愈,这个故事下次再讲吧。”楚茗笑了笑,就要伸手去扶他躺下,却被燕承启拦住了。

“让我讲完。”燕承启将颊边一缕被汗打湿的鬓发别在耳后,“我怕……这些话我再也没有机会讲了。”

楚茗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千不该,万不该这样做,伤了那个人的心。可是当他渐渐发现自己竟然对着这个人心动,他恐慌过,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那喜欢了十二年的夫子,他又觉得自己负了那个人。”

燕承启的目光很柔和,在光线的折射下像是一汪碧波,里面漾满了深情:“当他发现他真正爱的是那个人,那个人一颦一笑都牵动他的心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两个人之间的沟壑已然产生,那个人为他付出太多,又怎样能填补,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知道,于是那个人要走,小少爷便放了他。”

“可是他走了,少爷却日日夜夜在痛苦中度过,夜夜都做着同一个噩梦,每日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他发现没有那个人,余生了无生趣。”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燕承启瞧着楚茗,他低着头,握着他的手。却忽然有一滴泪滴在燕承启手上,燕承启笑道:“哭什么。洵儿以后就和你在这南浔吧,之后我会让安盈远把旨意带会去,让我五弟继位。南浔的风水好,养人,你待在这一定很快乐……过两年,”燕承启顿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擦干楚茗颊边的晶莹,“若是找到了个喜欢你的良人,无论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小伙子,都要和他好好的生活在这南浔……”

“闭嘴!闭嘴!你不会死的,你不要和我说这种话。”楚茗捂住燕承启的嘴,泪流满颊,“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回京好不好?”

“予玥……你能原谅我吗?”

时至今日,燕承启恐怕是要觉得自己寿数已尽,所以才和他说这些真心话,回首曾经走过的那些弯路,那些错过的真心,现在想来,也不过只能感叹一声命运弄人。

他们不过是错了时间罢了,再去纠结过往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呢?

楚茗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似乎看得到一颗真心,这样的深情大概是装不出来的。

窗格外高树上的海棠开了满树,娇艳明媚。

良宵更有多情处,月下芬芳伴醉吟。

楚茗点点头,他擦干眼泪,认真道:“端泽,你要是再负我,我肯定要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燕承启苍白干燥的唇瓣弯起来,那多情的桃花目弯成了小月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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