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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代桃僵 境有冻土 2503 2024-01-25 17:21:53

楚茗怀里揣了个热热的汤婆子,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里,脑子里半梦半醒,眼前全是当日那画像上清隽笑容。

马车随着哒哒马蹄,一路穿过大街小巷,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楚茗昨日已经向那宛月榭中递了帖子,许是白琏已经做了吩咐,楚茗没有什么阻拦地便进了朱门。

楚茗被小厮领到后院的时候,白琏正在日光下,提着一个银制的小水壶,在后院微微弯着腰,给那院子里仍是几节光秃秃的树枝的梅树浇水。

他身姿卓然,一身白衣,眉目清秀,看不出今年几何。乌发未束,随意地披在肩上,直挂到腰间,像是黑色的绸缎。眼角眉梢说不出的温柔安静,倒为他不算太出众的面容赠了许多魅力。光线太好,打在他手上的喷壶上,折射出几缕耀眼到刺眼的光线。

好一个君子如莲,高洁儒雅。

他似乎也察觉了声响,抬起微弯的腰,理了理袍角,一身白衣,一丝褶皱都没有,一点灰尘也不染。白琏望向楚茗,想起昨日收到的帖子,会心一笑,轻轻将手里的壶放在地上,走到楚茗身前,恭敬地作了个揖,垂眸道:“参见太子妃殿下。”

楚茗离他极近,几缕熟悉,却又陌生的冷香触动了他的嗅觉。

这冷香掺杂着几丝晚香玉的冷冽,几分松木的干净醇厚,又带着些疏离的檀木气味。

他连忙将汤婆子一手搂着,一手从柔软的狐裘中伸出来扶起白琏,轻声道:“太傅既然作为人师,我哪里受得起如此大礼。这是折辱楚茗了。”

白琏摇摇头道:“哪里,在下早就听闻翰林院大学士理政有方,学识渊博,落笔如云烟,抚琴如清泉。这些年来帮助皇上处理要务,执掌翰林院,是皇上的股肱之臣,殿下与令弟的风姿更是已经传遍这上京,臣早便想见识一番。”

楚茗眼睛发涨,喉咙里似乎堵了一大团棉花,这一番赞美也听的颠三倒四,心思完全不在此处,最后木木地问了句:

“太傅身上这熏香可真是好闻得紧,用了什么香料?”

……竟与他床榻之上那人一模一样?

白琏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楚茗怎么突然说起这茬,愣了愣,笑着温声道:“这是臣自制的一种熏香,带有安神养心的作用,并不是在外面买的。”

楚茗怀里的汤婆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声道:“抱歉,抱歉……”就要弯腰去捡那掉在地上的汤婆子,却没想到白琏比他更快一步,将那黄铜的汤婆子捡起来,细细拂去了汤婆子上的灰尘,眉眼弯弯地递给楚茗,轻声道:

“可小心着点,你现在可是怀着皇嫡孙,还是小心点为好,不可随意弯腰。”

楚茗接过那汤婆子,一双手紧紧地捂着汤婆子,那热度却怎么也传不到心口处。那儿仿佛结上了一层冰,冰碴扎得他的心生痛。

楚茗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难看,他只知道自己扯唇笑得很艰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点点头,报之微笑:“好。”

原来,他一开始就输了。

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燕承启身上这股子味道,他在与他拜堂的时候……不。

是他与他第一回 的相见,醉酒的那夜,意识迷蒙中,他也闻到了这股香气。

原来,他从一开始见到他,就注定了比不过。

楚茗觉得头晕眼花,耳中直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哑着嗓子道:“太傅,不要怪茗此番前来叨扰。”

白琏心中也觉得他这副模样奇怪得令人心疼,在他看来,这么些年来,几乎就是将燕承启当做了自己的孩子,燕承启娶了妻,他心中自然也把楚茗当做自己孩子来看。此刻见了楚茗苍白如纸的面色,心下隐隐担忧,不忍问道:“哪里算得上叨扰……不过,你没事吧?”

楚茗摇摇头,抿唇一笑,面上半丝血色都没有,神色黯淡:“我没事……您不要担心……看这太阳快近午时,不知可否留后生在此用上一饭?”

白琏点点头,面上仍旧残存着几分担忧之色:“好,倒是殿下,怕是用不惯我这里的粗茶淡饭。”

楚茗摇摇头道:“怎么会。”

白琏倒是对楚茗显得很热情,带着他转了后院每一处景致,同他细细讲着这里的布景,同他讲那一池清潭,那里种着荷花。到了七月份就会有菡萏初开之景。

他说他最喜欢莲花。

楚茗笑着应道:“是啊,很巧,端泽他也很喜欢莲花。”

不过一个是为了亭亭而放的模样,一个为了清雅俊秀的人罢了。

胸口那块小金锁硌的他觉得很难受,难受的像是心上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直让他透不过气来。

菜品被小厮一道道端上来,楚茗看了看,这寒冬腊月,竟然有白玉藕这道菜品,这样金贵的东西,凭他一个小小的太傅,如何能吃的到?怕也是有心人做贴心事。

楚茗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嘴里的藕片,忍不住伸手捞起筷子夹了一颗作为作料的小红椒放在嘴里,嚼了又嚼,最后忍不住一声低笑。

索然无味。

白琏开口问道:“怎么了?菜品不合你口味?我素来喜淡,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吩咐他们做些来。”

“不必了,这很好。”

反正所有的菜品在他嘴中都已经是尝不出滋味来,何必再这样多此一举,做淡些,做咸些,又有什么区别?

白琏看着眼前人瘦的尖尖的下颚弧线,一节纤细的脖颈从竹青色的衣领中伸出来,淡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隐隐可见,随着他咀嚼的动作,脖筋似乎都不堪重负地吐出来,更显得他瘦得形销骨立。

楚茗拨了半碗饭,就再也吃不进去了,只好唤了一杯清茶漱口,半晌才有些踌躇地问道:

“怎么没见家中夫人?”

只见白琏一直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忽然僵了一下,他似乎很不愿意面对这个话题,低头掩饰性地拨了口菜,又呆了呆,最后才道:“我没有娶妻。”

楚茗有些吃惊,皱起眉来,他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他看出来了白琏似乎很回避这个话题,但他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就是这个。

“太傅……可有意中人?”

白琏有些僵硬,眸子慢慢地垂了下去,嘴角的弧度也有些牵强,最后还是如实回答:“有。”

“那为何不长相厮守,与其相伴?”

白琏深深地叹气,他似乎看到多年以前,那浓眉大眼的少年勾上他的肩,笑得眉眼风流,笑得狡黠,一肚子坏水:“小琏儿,今儿个我们逃课吧!”

他似乎看到那人龙袍加身,威严万千,他的手不再如同少年那般炙热,声音也满是威严:“寞潼,对不住,朕……此生负你。”

他又似乎看到那人一身红衣,他身边站着的娇柔女子,纤纤玉手与他牵握在一处。他许下的:“此生定要娶你回家”那句话,似乎都成了笑话。

白琏笑笑,反问道:“殿下,你可知我今年几何?”

楚茗看着他皮肤的光泽,只有在眯眼笑的时候才会出现在眼角的几丝一点也不明显的细纹,猜测道:“三十有五?”

“我今年,已是不惑之年。”

楚茗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他的脸看起来明明才三十出头。

又听白琏轻声道,似是三月飞絮那般轻,声音里满是婉转的哀伤:“我的心上人,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他身份高贵,我在他面前不过是渺小若尘……我哪里高攀的上他?再者……我同他在一起,那边是有违纲常,不会被世人祝福的……”

楚茗平时玲珑剔透的一个人,遇到脑子不清楚的时候竟然也会犯了傻。他就这样自顾自地认为这个人便是当今储君——他的夫君,燕承启。

难道都是因为他的出现,才搅乱了这原本可以暗处一直在一起的燕承启和白琏?

楚茗一时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令他连吸一吸气,缓一缓,都这样困难。

……原来竟真是这样。

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牙齿都在碰撞:“你放心……你会和他有好结果的……会白头到老,殊途同归的……”

白琏哪知道,他这字字含血,如同一柄利剑,尽数扎进了他心中?

命运弄人,姻缘错乱,阴差阳错。

谁也怪不得。

是好是非都是命,都得受着;是痛是乐都是自己的选择,都得挨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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