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亚米德森集团里存在两个派别。”
“一方是‘绵羊派’，像谢思渊上将和商极前辈那样。在得知高维精神体的存在之前，他们只是想改善东部难民的处境，希望通过一些温和的手段——比如组织难民偷渡、比如成立福利院来教习基本的社会技能……总之，都是借种种手段，将‘神衰者’和他们的后代装扮得更加平常。
“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融入，不让外人知道他们曾经是东部难民。”
“一方是‘山羊派’。他们也是要改变东部的，但不是那么温柔的过渡。
“他们计划让‘神衰’蔓延到整个帝国，筛选出二次进化的幸存者，最好能彻底淘汰掉落后的帝国文明，将人类族群推向全新的高度。”
“即使没有集团，这两个派系也早就存在了。
“长期以来，都是诺亚·亚米德森维系着两派平衡。可他过早地消失了，这些人只好集结成亚米德森集团，千方百计寻找着复活诺亚的方法——或者代替诺亚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从诺亚遗留的笔记里得知了高维精神体，也得知了诺亚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高维精神体的降落坐标之一。”
兰瑞慢下脚步，轻轻地叹息出声：“在那之后，‘山羊’和‘绵羊’迎来短暂的统一，他们有了一致的目标——收监剩余坐标，逃避高维狩猎。”
“不过，第三类人也在这期间诞生了。”
“第三类希望高维降临，人类灭绝。
“因为他们大多看过人类‘恶’的一面，已经失望透顶，宁可牺牲自我也要将人类送上绝路。而所谓第三类人……往往就是陆惟秋、岳子恒那样，他们拥有远超寻常人类的智力和能力，但因人类的实验而诞生，一直被人类操控，连生死都难以自主。”
他们站定在一扇高逾三米的双开大门前。
门外矗立着两副高大的铜制盔甲，远远看去就像拄剑守望的骑士雕塑，但走近细看，便能察觉到盔甲内里空荡荡的真实。
就像某些人竭力粉饰的平静假象。
兰瑞深深地吸一口气，在推开大门之前，他转过身面朝林逾：“我是‘绵羊派’。”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林逾不会感到过度的惊讶，在他心里，兰瑞的确也更像“绵羊派”的做派。
倒不是感慨多余的善良或者大爱，只是兰瑞和谢泓相似，看他的眼睛里都有几分怜惜。
至于这份怜惜的来源——
林逾笑笑：“只有‘绵羊派’是希望我彻底死去的吧？”
兰瑞沉默半晌，点头默认。
“‘山羊派’虽然想保住人类，但他们还想推翻现有的帝国框架。你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武器，也是现有条件下，最有希望和皇室的‘荷鲁斯之眼’相抗衡的存在。”
兰瑞阖眸片刻：“所以皇室和第一军区迫不及待想要除掉你。”
而第三类人从头到尾都把林逾视作领袖，相比之下，只有“绵羊派”是纯粹地希望“坐标”消失。
尽管这个事实很残忍，但林逾还是决定坦然接受：
谢思渊、谢泓、夏越泽、兰瑞……
他曾推心置腹的家人、老师和朋友，都是“绵羊派”忠诚的拥趸。
“这扇门后又是什么？”
兰瑞回答：“是北部考区的主考官，也是三个派别的代表。”
林逾皱了皱眉，兰瑞的手便徐徐推开了门。
他低声介绍：“这里一共有五名主考官——”
缝隙中透出通明的灯光。
逶迤的天鹅绒地毯、庄重的深色调装潢、漆金的金银制座椅……
煌然烨然、昭若天上。
在数级丝绒铺陈的台阶之上，有道视线遥遥地、居高临下地向他们投来。
粉红色长发被白丝巾拴系，柔顺地垂在青年胸前。
那双俯瞰林逾的眼眸，亦是林逾熟悉的绿色。
“林指挥，久仰大名。”青年开口，声音也极为动听。
他的外貌足以让林逾都失神片刻。
林逾一直知道皇室成员有着绝对的美貌。
尤其是陆枚，哪怕在容色出挑的皇室里都是个中翘楚，哪怕是最讨厌陆枚的人，也对他的外表无可反驳。
可是，现在他们还知道了。
陆枚的基因都是来自“这个人”的复刻。
陆枚越是优秀，就越说明“这个人”足令天妒的才能和天赋。
林逾前所未有地选择了沉默。
他看见那张和陆枚近乎复制的脸庞，预备的一万句挑衅都变得无力。
尽管容貌肖似，但对方显然不会像陆枚那样轻易炸毛。
“这是第一位主考官，由皇室特别派遣。”兰瑞介绍，“陆权，王储殿下。”
林逾倾了倾身：“幸会殿下。”
五位主考官和南部考区一样，来历各异，立场也各不相同。
第一位，皇室派遣，王储陆权；
第二位，第七军区驻军，第一分局指挥长宁守月；
第三位，STA派遣，兼任亚米德森福利院院长的「子鼠」玛丽恩·贝里；
第四位，STA派遣，「辰龙」何来遇。
以及最后一位：
“在STA的规则下，我杀死了「卯兔」。”
兰瑞缓步走近几名主考官的身边，渐而和林逾对立。
他抬起头，神情郑重：“所以，我成为了「丑牛」。”
“啊啊，幸会！”兰瑞身边的少年热情挥手，“我是「辰龙」何来遇，法雷尔现在的室友！和他一样，我也是站在‘绵羊派’这边，希望‘神明’大人能理解我们，我们会给您安排无痛去世……”
兰瑞皱皱眉，不动声色屈膝在何来遇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何来遇明显不知原因，猛地捂住屁股，满脸无辜地看过去。
林逾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对何来遇点点下颌，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
怪讽刺的。
以前他说想死时，兰瑞总是第一个反对。
现在兰瑞却站在了最希望他去死的一边。
“‘绵羊派’近几年的新秀都这么毛毛躁躁吗？”倚在陆权的座椅边、斜靠着给指甲染色的女人拖长声调，懒洋洋哼笑反问，“亏我还期待了一下，能解决「卯兔」的新人，至少也该有「卯兔」一半的脑子才对。”
兰瑞不搭理她，何来遇则转头讽刺：“还挂念那个死人，怎么不下地狱陪他？噢，毕竟您是连亲儿子都不理睬的类型，真不愧是皇帝陛下最得意的小耗子呢～”
玛丽恩艳丽的眉眼果然扭曲了一瞬，但碍于林逾在场，她终究没有过分失态。
“谁说我不理睬？”玛丽恩扬起眉梢，冷笑道，“我正要去看看他呢。”
一边说着，她作势便要走出会堂。
偏在和林逾擦肩而过时，冷不丁听见身侧传来林逾的话音：“贝里公爵。”
玛丽恩止步一瞬：“嗯？”
“……我很在意陆枚。”
玛丽恩：“……”
她下意识看向陆权，后者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仍是那副温和模样。
闻言，陆权低眉含笑，对玛丽恩轻轻颔首：“父皇也很在意林指挥。”
“哈，了解～”玛丽恩眼眉弯弯，朝林逾抛一记妩媚的眨眼，“那么作为交易，还请您和我们殿下好好对话哦？”
林逾不予作答，但在玛丽恩看来，这就是默认了她的提议。
于是她满意地走出会堂，高跟鞋走动的余音绕梁不绝，直到走出许久，林逾似乎还能听见她的脚步。
不愧为长期笼罩在陆枚心上的阴翳，玛丽恩的确有这等恐怖的威慑力。
“那么，首先欢迎林指挥作为前五抵达顶层区的考生，可以获得本考区的头号大奖！”
何来遇轻快的话音打断了林逾的想法。
林逾扬起头，撞上何来遇笑眯眯的眼睛：“我们五个人的异能，你可以任选一人借用一次。”
林逾怔了半晌：“什么？”
“虽然林指挥一直认定段星渊同学是被蒙骗，但我觉得这种高傲的念头还是尽早打消比较好——”
何来遇笑嘻嘻道：“因为以玛丽恩的本事，确实能还给段星渊同学一个活生生的队友哦？”
这种大奖的确闻所未闻。
林逾僵在原地，许久才找回声音：“你刚才说我是‘前五’……”
“嗯嗯，虽然林指挥是第一个打开正式通道的考生，但真正第一个抵达这里的是弗洛西·佩尔同学。除此之外，陆惟秋同学似乎也正在飞速赶来的路上，他还是这样离不开您呢。”
林逾：“……”
何来遇的表达让他本能地反胃。
和兰瑞不同，也和其他议员不同，林逾能清晰感受到来自何来遇的敌意。
尽管他能察觉到，这份敌意并不是因为他本身。
“佩尔同学已经选择了王储殿下的‘荷鲁斯之眼’，所以请您委屈一下，就在剩下四人里选择吧。”
这五个人的异能都绝不能算弱势。
陆权的“荷鲁斯之眼”能让死者复生；
玛丽恩的“镜像”则是“克隆”技术的立足之本；
兰瑞的“幻术”明显也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剩下的何来遇和宁守月，一人能在STA占据一席之地，一人能位列第七军区第一分局指挥长，都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林逾的眸色深浓如一片幽夜。
被他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原本踌躇满志的何来遇突然没来由地犯怵。
他理解兰瑞为什么对这家伙念念不忘了。
被这双眼睛盯着，就像被最锋利的匕首胁迫。
“你会什么？”林逾问。
何来遇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读档’，我能把「戌狗」提取出的‘记忆’还原成立体投影，和法雷尔的‘幻术’有些相似，但他可以凭空捏造，我能还原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林逾的眼眸暗了暗。
他注意到陆权看他的表情有些变化。
陆权的笑意比初见时更深了。
“……殿下笑什么？”
“冒犯到您了？抱歉。”陆权支腮轻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预言。预言说，比起我，陆枚更能救帝国于水火。父皇对此深信不疑，而我直到今日才有些相信了。”
林逾微微拧眉：“相信了？”
“他让您对人类的印象有所好转，这不正是救帝国于水火吗？”
陆权拆穿了林逾故作冷静的假象：“您当然会竭尽全力拯救人类，根本用不着我们费心求情——因为，陆枚和您的其他队友同样是人类的一员，而您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他们。”
“真讨厌。”陆权微笑着评价，“我也想做挽救子民的英雄，可惜，和您相遇得太晚了啊。”
在林逾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突破那重铁闸。
其实它本身并没有关合。
只是在林逾通过后，那里便像形成了一堵空气墙，仿佛一墙之隔，那边就是他们无法企及的世界。
克洛维斯仍然没能理解林逾临行前的话语，但陆枚和艾利亚斯交换一记眼神，隐约中都有了几分猜想。
“指挥早就说过艾媛媛的异常，保守来说，除非是来自军方或者皇室的命令，能让艾媛媛配合演戏的，恐怕只有法雷尔指挥本人，或者挟持法雷尔指挥的人吧。”
艾利亚斯神色复杂地看向铁闸之外：“……指挥他真的做好独自面对的觉悟了吗？”
“这种指令，我可不打算听从。”
陆枚眉眼冷肃，从艾利亚斯的后腰处夺下配枪，双手并举对准了铁闸。
艾利亚斯哑然，接着便见耀眼的枪火喷薄而出，可等子弹急逝冲掠，最终都无法穿透那堵规则之墙。
只有无声的哑火，和三两颗子弹萎靡坠地的脆响。
陆枚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东西是什么原理？”
“这堵墙是指挥‘创造’的，所以一定提前考虑了怎样克制我们。”郁郁插言，“我的‘置换’也没办法奏效。”
按理说，她的能力已经是空间系里bug级的存在，可当她看着林逾的背影，在心中默念“置换”时，现实里却什么都没能发生。
就像有某种力量凌驾在她的能力之上，“置换”的权能根本无法突破制约。
倒是安静了一会儿的克洛维斯忽然回头：“就是‘创造’。”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竖瞳，视野内的空间再次被切割为无数的方块，在克洛维斯眼里，一切空间轨迹都如和郁兰生对战时一样清晰可见。
但这次看见的空间，远比面对郁兰生时更加畸形。
如果说郁兰生只是强行拉扯推挤着这些空间方块，那么此刻克洛维斯眼中的空间，便是突兀地被切割成了两段。
并不是所谓无形的空气墙。
而是以铁闸为界，这里就是他们所处的空间的终点。
林逾的“创造”生生将空间分为两个部分，在这一空间的他们，当然无法突破去彼端的世界。
“什么创造？”陆枚问，“你看出什么了？”
克洛维斯神色微黯：“我看到，连风都过不去。林逾的‘创造’不只是一盒草莓牛奶那么简单。”
“……那还能是什么？”
四人相望半晌，眼中同时划过一道光芒，异口同声道：“规则。”
夏越泽对林逾强调过“规则”。
莱希特家族里，爱伦也曾暗示林逾偶尔要服从“规则”。
特别是抵达中高层区后，林逾一直都在揣摩“规则”的极限。
怎样在违规的边缘悬崖勒马、又怎样在合规的范围完成目标——林逾从未言明，但无论“创造”还是“崩溃”，其本质都是以林逾的意识为核心，产生出全新的规则。
规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定义。
看上去，它多数是指人为制造的纪律、约定、秩序；
但极易被人忽视的是，“规则”往往还象征着客观运行的规律。
就像重物会下坠、轻物会漂浮。
林逾正在成为“规则”本身。
当他出现，事随心变，不合理的指令也会变成合理的规则。
“啊呀呀——不愧是陛下的孩子，反应速度真是很不错。”
女声在他们无法触及的另一个空间内响起，可声音仍然不受阻滞地传播过来。
包括四人在内，所有考生都猛一激灵，迫不及待地看向对岸的女人。
女人浅金色的发丝在壁灯映照下光泽流转，宝蓝色眼珠泛着轻佻的笑意。
越过众人，她的视线精准落在了陆枚身上。
而随着她的出现，陆枚的表情也如玛丽恩所愿，顷刻间发生变化。
无声地，陆枚的唇形动了动，尽管玛丽恩的到来并不出人意料，但陆枚的脸庞还是急速褪去血色。
终于，紧挨着陆枚的克洛维斯首先听到低语：“妈妈。”
艾利亚斯也是认识她的：“……公爵阁下，是您亲自参与这次的考区监督吗？”
“噢，冯·维尔中尉。”玛丽恩优雅地对他行礼，“作为STA十二议员之一，「子鼠」有义务前来拜会‘神明’大人。顺便，我也想观摩一下‘神明’现在的实力如何。”
一边说着，她抬手抚上了另一边的空间边界。
上挑的凤眸噙有笑意，玛丽恩胸有成竹地感应着“规则”的强度。
半晌，玛丽恩松开了手：“嗯……尚显稚嫩。”
考生们同时色变。
这道让他们所有人都无计可施的规则，在玛丽恩嘴里居然还是“尚显稚嫩”，玛丽恩现在的实力又究竟恐怖到什么地步？
此外，如果连这都只是“稚嫩”的水平，那等林逾再成长一段时间……
这就是“神明”的能力吗？
“就目前这种程度，即使‘神明’决定保护我们，恐怕也会被敌人撕得粉碎。”玛丽恩遗憾地摇头叹息，“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真难想象那帮人要用什么手段来催熟‘神明’啊。”
“我说，您就别在那边自说自话了——”克洛维斯急切地打断她，“照您的说法，您是能解决这东西的吧？”
玛丽恩莞尔一笑，抱臂倚在墙边：“是哦。”
“那您能不能……”
“不能哦。”
“虽说按照计划中‘神明’应有的能力，他的规则应该不亚于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但就眼下这个表现来看，他要达到那种高度还差很多决心，所以即使掌握到一点窍门，也是徒有其表。”
玛丽恩从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借壁灯的火光点燃，含在唇里吸了一口。
弥漫的烟雾将她的神情遮掩，唯独含笑的话语从昏暗中传出：
“兰瑞·法雷尔就能突破他的‘规则’，看来，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作为朋友，你们还是不如法雷尔呢。”
克洛维斯：“？！”
没等其他人反应，克洛维斯第一个从地上蹦起来。
说他天赋差、说他脑子笨，这些都无所谓，但唯独说他作为林逾的朋友却不如别人，这简直是对他十八年人生最大的否定！
“兰瑞才跟他住几天？我跟他住了几年！”克洛维斯挽起袖子，一把推开还在发呆的陆枚，“绝对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陆枚：“……”
陆枚：“不要随随便便就被激将……”
然而陆枚话音未落，便见飞扑去铁闸方向的克洛维斯竟奇异地融进边界。
他的背影如同被夜色吞没，刹那的闪烁后便毫无阻滞穿透过去，很快抵达了和玛丽恩同边的彼岸。
众考生惊呼一片，纷纷效仿克洛维斯刚才的动作冲向铁闸。
可惜无一例外，他们每个人都被无形的空气墙撞了回来，人海中，只有诧异的陆枚被艾利亚斯伸臂护着，遥遥地与玛丽恩对望一瞬。
“咦？我通过了？”顺利登陆的克洛维斯也愣在原地，但身边笑盈盈的玛丽恩神色如常：“真不错啊，小云。”
克洛维斯笑容骤失：“您说什么？”
“别担心，包括你们的秘密，也是规则内的产物。”
玛丽恩在唇前竖起手指：“……你们每个人，都是‘神明’成长的一环。”
接着，她再次看向了包括陆枚在内的剩下三人。
“你们就继续思考一下：
“比起法雷尔和小云，你们还欠缺了什么？”
小美：不会就我一个人听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