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65章 后记一·故人相逢

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10724 2024-04-07 14:15:45

正始十五年春, 大魏继任国君摩柯第一次微服私访下江南。

自二皇子玉宵被废后,更改年号为“正始”,这是九皇子摩柯继位的第十五个年头。

大魏朝野政治清明, 山河无恙。十五年前那场永夜的暴雪浩劫, 包括那冰封的大地、血染似的苍穹、横山遍野的行尸已成了悠久的、只存在于稚童床前的神话故事流传了下来, 真实史料已不可考,唯有一些古稀老人尚还记得行尸何其可怖、又有多少从雪地下爬出的妖魔……不过这一切都早已付之笑谈。

“……外无战事之忧,内无民生之患,乾坤朗朗, 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人人有良田,人人衣食无忧, 这这这这…这全都仰赖正始大帝的英明决断, 锐意图治呐!”

头戴官帽、大肚便便、肥头大耳的地方官, 对着眼前百亩鳞次栉比的翠绿梯田, 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正欲高声歌颂明主功德时, 来人眼风轻轻一扫,他登时一梗, 不敢再说,肥头大耳的脸涨的通红, 好似偃旗息鼓的炮仗,悻悻退后一步,将头埋下呐呐嘀咕两声, 连声哑炮也不敢再发。

来人一袭玄衣, 不惑的年纪, 高大挺拔,腰间悬着一柄宝剑,目若朗星,端的是威风凛凛。他便是当朝如日中天的肱骨大臣也是圣上的心腹——镖旗将军沈琮,沈大将军是也。

沈琮一个眼神都未舍得给这个地方官,他此番跟着国君微服下江南自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早有暗探来报,江浙一带年年亏空巨大,这才下江南,逮硕鼠。

眼前这只肥得流油,不急,最后处置。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为了揪出这硕鼠背后藏污纳垢的鼠窝。

沈琮径直向前,于他们身前的是一身着再普通不过便衣的青年,可沈大将军和地方官的视线都追着他,即便是赫赫威名的镖旗将军也压了锋芒,眸光全是敬畏,而后者地方官只敢低着头,正眼也不敢瞧。

只见他弯腰于梯田旁,两指捻起一蕊茶叶在鼻尖嗅了嗅,顺着青年的鼻梁看去,鼻梁优越而高挺,往上却是一条白色的发带蒙住了眼。

当今正始大帝宽宥闻名,知人善任更俊美不凡,只可惜天妒英才患有眼疾,常常以白绫覆眼示人。

虽双眼覆着白绫,然眉间若隐若现透出的细纹仍能看出青年上了些年纪,是正值盛年的大好年华,此人便是正始大帝,曾经的二皇子摩柯。

此时正是新叶发芽的好时候,新叶吐蕊,茶香扑鼻,闻之叫人身心舒畅。摩柯两指松开,那细嫩的蕊仍好好的长在枝头,未有半分折损。

正始大帝也是出了名的爱花惜花之人,包括一切绿植,这也正是地方官故意将他引来此处的缘由,不外乎投其所好。

摩柯松了手,起了身,覆着发带的眼却精准无误看向沈琮的方向,声线淡淡的,却如玉石相撞又如南屏晚钟一般,徐徐清风拂面,叫人心旷神怡,一点没有皇家威严,更似老友那般攀谈:

“怎么不叫她接着说下去?”

沈琮一愣:“我以为你并不喜阿谀奉……”

蓦的一顿,意识到了此“她”非彼“他”。

不知是否因为眼疾的缘故,摩柯的耳力远胜于常人,甚至在常人看来,几乎有些未卜先知的意思。

只见望向他的视线,更是透过他看向身后——

静默了段时间才传来喧哗声,远远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有人在哭有人在呵斥有人在叫骂,男的女的小孩儿的,各种声音混在了一处,眼见事情兜不下去了,一名小厮跌跌撞撞的跑来,在地方官耳边说了什么,地方官正欲勃然大怒,瞅见沈琮横刀看着他,又成了哑炮,一边说着一边冲小厮使眼色:“哪来的刁民赶紧轰出去!轰出去!莫扰了贵人的雅兴!”

“诶……诶!”

小厮看了看地方官又看了看沈琮、摩柯二人,咬牙又跑了回去。

这次更快,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脸上还顶着鲜红的五个指头的巴掌印,跪在地方官跟前,气愤至极又想说不敢说的模样,后方喧闹声愈演愈烈,甚至逼近了跟前,地方官咬牙切齿低骂了一声:

“没用的东西!”

那厢后头的骚乱终于止不住,人未至声先落,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狗官,你强抢民女、克扣钱财,天理不容!活该夜夜恶鬼缠身,缠死你才好!”

正始大帝蓦的浑身一僵,豁然转身,覆着白绫的双眸直直看向来声处——

那乌泱泱的人,他的眸光却精准的落在人群中,一道纤细的人影中,发带下瞳孔微张,呼吸不由急促,浑身僵硬在原地。

地方官已经顾不得摩柯和沈琮在场,当即一脚将小厮踹倒在地,怒骂:“没用的东西!十几人都奈何不了一个丫头片子!不管用什么手段给我把她拖……”

来不及了。

及笄之年的少女如脱笼的兔,又似猫一般敏捷,十几人愣是连片衣衫也未沾到,便让她小跑着到了跟前,指着地方官的鼻子叫骂:

“狗官!狗官!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害了小梅姐姐不说,还想害琯琯?呸!想强娶琯琯便从我尸上跨过去!”

少女面容丰盈,清丽姣好,是江南好水养出的一副好相貌。可又不同于一般如水般的江南女子,眉心一点花印好似一把火点燃了猫似的琥珀双眸,在碧绿的梯田之中,她是唯一的一抹亮色,尤其在盛日之下,整个人恍如一团火熠熠生辉,摩柯怔怔地看着,无人知道藏在白色发带下的双眸,一次也不曾眨过眼。

他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眼前人鲜活的好似一团火,灼得他几乎落下泪来。

向来稳重示人的沈大将军居然失声道:“你是……姜沅!”

本指着地方官鼻子叫骂的少女蓦的一怔,偏头愣愣地看着面前高大威武的沈大将军:

“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叫‘姜圆’?”

沈琮说的匆忙疾步走去:“你……你不认得我了?我……”

比沈琮更惊骇的是地方官,几乎骇的魂不附体,谁能料到一个乡间丫头能和国之重臣,沈大将军相识???

所幸沈大将军朝少女疾走两步猝然又停了下来,连连摇头:

“不可能……绝无可能!姜沅明明在十五年前殒命……这个丫头居无可能是她,时雨也不会信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然而狐疑的视线始终不受控的游移在少女眉间的花印和一双猫似的瞳眸上,终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摩柯,低声道:

“摩柯,你看……”

自二皇子被罢黜后,沈琮便转而投向摩柯,当初为寻妖皇的黄河之行时两人便已是朋友,兼十五年来的君臣相伴,早已没什么君臣有别,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因此若无旁人,沈琮从来直呼摩柯名讳。

摩柯静默未言,因双眸覆着发带无人得知他眸中是什么思绪。

而一旁地方官听得沈琮一番话,得知沈大将军是认错了人,好似起死回生瞬间又活了过来,将怒气通通撒在少女身上:

“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空口污蔑本官!你叫‘姜圆’是吧?本官本欲娶一美妾,奈何你次次来闹,搅我美事!本官念你年纪尚小不予计较,而你次次闹得鸡飞狗跳,这次居然冲撞了陛……”

地方官余光觑了一旁芝兰玉树般面上覆着发带的青年一眼,想起圣上此行不欲声张,猛地吞声差点将舌头咬了,手指着少女,决心趁此机会在圣上面前博个好名声,一字一句板正的很,好似真受了滔天的委屈,“你说本官强娶民女,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纸黑字上写的清清楚楚的事,想你一识不了几个字的丫头不知情也情有可原,本官不与你计较。可你口口声声说我谋财害命,这可是要入狱掉脑袋的事,你倒说说本官谋了谁的财?害了谁的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本官定治你的罪!”

嫩的好似梯田之上最鲜妍的那抹翠绿,少女一点儿也不怵,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谋了我们县所有人的财,害了小梅姐姐的命不够,还要害琯琯!”

地方官震声:“你说本官谋财,大可查阅我县历年来的账簿,少了一分一毫这顶乌纱帽本官亲自脱!你说我害命,可有证据?我县人人皆知方家小梅自个儿投的井,于本官何干?!”

少女一双猫瞳因膨胀的怒火愈加显得晶亮:

“是你!是你污了小梅姐姐的身子才逼的小敏姐姐投了井!”

正中下怀。

地方官肥厚的唇扯出一抹笑:“你可有证据?莫不是……方家小梅化了鬼亲自与你说的?”

怪力乱神之事,怎能作为呈堂证供?

地方官是料定少女拿不出证据来,果然,少女面露难色,双拳绷得紧紧的,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以窥见细长的青色脉络,骨节泛白。

“果然……”地方官脸上飞快掠过一抹暗喜,指着少女,“胆敢青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官,本官治你个大不敬,看你这女娃娃往后还敢不敢叫嚣了!”

话落,小厮冲上前欲逮住少女,怎料还未碰到少女,少女袖子内倏然跃出一物什,紧接着便听到地方官杀猪似的鬼叫:

“啊啊啊啊啊!”

居然是一只仓鼠扒在地方官肥头大耳的面上,狠狠啖其肉!

少女惊叫:“吱吱,快回来!”

只见地方官一把抓住仓鼠,那仓鼠也有几分不死不休的豪气,地方官居然扯不动,还是以撕扯下一片皮肉的代价才将仓鼠撕扯了下来,狠狠掷在地上,仓鼠小小的身躯起伏了一瞬便不再动了,生生摔死了。

地方官狰狞着大吼:“孽畜!”

少女一怔,喃喃着:“吱吱……”

少女犹如风中的落叶陡的一颤,几乎小跑着到小仓鼠身边,两手几不可见的颤着,将小仓鼠小心翼翼的放在掌心,轻声唤着它:“吱吱……吱吱……”

然而小仓鼠再无反应,只有满手的血。

少女的年纪太过小了,太过年轻了。小到生活还未来得及教她如何隐藏情绪,双眸便已红了,一颗泪砸了下来,落在小仓鼠淌着血的小小胸脯上,同样也落在摩柯的心尖烧灼了一个大洞,烫的他浑身一激灵,长睫陡的一颤。

大梦醒了过来,眼前人还在。

真是……太好了。

很快,身后乌泱泱的人追了上来,有大人更多的是同少女一般年纪的孩子,为首的是一披着长发的清丽女孩,她拥着姜圆,跪在地,冲着满面淌着血犹如恶鬼的地方官道:

“阿园是为了我……为了我才有此举……大人,琯琯愿意嫁给您,求你放过阿园,阿园不是有意的……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琯琯愿意做牛做马,只愿大人放过她……”

继而有更多的孩子跪了下来,他们全是跟着少女漫山遍野撒欢的青梅竹马,他们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央求着:

“是我的主意,大人要罚就罚我吧!”

“大人既要罚阿园,便加上我一个!”

“加我一个!”

“加我一个!”

“还有我!”

“……”

乌乌泱泱的跪坐了一地少年,将姜圆和琯琯包围在中间。有的甚至只有总角之年,紧紧的拽着姜圆的衣角,她兴许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大清楚,但一听到姜圆姐姐有事,立马便跟上了,紧紧贴着姜圆,狠狠瞪着地方官。

“好好好……”地方官气得脸上的横肉都在抖,看起来更可怖了,手指点着这些稚气未脱的少年,指尖都在气得颤抖,“你们一个个想吃牢饭,我便一个个治你们大不敬!”

他话还未落,一貌美妇人便小跑着,跪在了身前,一遍又一遍磕着头: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可怜民妇只这么一个女娃娃,心头肉,大人若要罚她,不如罚民妇吧!是民妇管教不周,是民妇的错!”妇人抱住地方官的腿,满脸是泪,央求着,“全是民妇教唆的,大人若要罚便罚我吧!”

姜圆双眼通红,一手怀抱着小仓鼠,一手拨开人群挣扎着上前,拽着妇人的胳膊将妇人拉扯开去:

“娘!我又没做错什么,你不要跪他!娘!”

地方官向来作威作福惯了,何时狼狈至此?当即忘了圣上在此,居然一个大耳瓜子扇向少女:

“贱妇!”

话音尚未落地,陡的传来一道杀猪似的惨叫声,是比方才被仓鼠啖其肉还要痛苦百倍的惨叫声!

只见那双眸覆有发带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地方官身前,甚至连少女都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出现在身前,横亘在地方官和少女之间,两手看似虚虚擒住地方官的手腕,却怎料令他叫出这般杀猪似的惨叫。

青年的声音轻且低沉,淡淡的叫人听不出喜怒:

“想做什么?”

藏在发带下的双眼静静的看着他,地方官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连惨叫也不敢发出声音,默默的……全咽了进去。

他记得……他记得圣上离他尚有些距离,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而且……看似温吞宽宥的君王,力气怎会如此之大??!不过被虚指擒住了手腕,却感觉手腕要断了似的!

真是活见鬼了!

摩柯很快松了手,转过身将妇人和少女搀扶了起来,长指不过虚扶了一下,很快便收了起来,极有风度。发带下的双眼定定的落在少女身上:

“没事吧?”

少女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没事。”

虽然瞧不见他的双眼,却能见到他微蹙的眉随着她的话落,舒展了开来,淡笑道:“那就好。”

阿圆莫名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而地方官静静瞧着这一切,一颗心陡的沉到了谷底。

他原以为……原以为圣上自方才一直默不作声,是等着他将刁民打发走,万没想到是……对这丫头留了意,动了心。

是了是了……不会有错!

二皇子继位整整十五载,偌大后宫却从未纳过一人!整整十五年,片叶不沾身!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天佑真龙,却活得像个苦行僧!不少人猜测圣上苦有内疾,原没想到是从未遇见过心动的!

圣上虽然患有眼疾,却并非完全目不能视物。地方官这么一想,再细细打量少女,虽然年纪小却早早有了美人胚的影子,谁能想到小小乡镇居然藏着这样的绝色,怪不得圣上动心……

糟了!若让这丫头得了势,在圣上耳边吹风,他这颗项上人头还保不保得住???

地方官当即惊了满身的汗,不过好在并非死路一条,圣上既然能动心,便说明圣上也不是圣人,跟世上男子并无二般,那他便有法子撬得动圣上这颗凡心!

他能一路走来当上这地方官,便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趋炎附势的本事,当即凑到圣上身前,伏低做小,压着嗓子道:

“陛……您请听我一言,这丫头确实可人,可太过粗鄙,万不能伺候您。这江南的山水最会养人,比这丫头灵的貌美的更不知凡几,今夜臣下便着人挑几个乖巧些的送到您房……”

后面的话在摩柯静静凝着他的视线中无声掐断了。

地方官说不出……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倒没有起一身鸡皮疙瘩,但、但莫名就有一股被蛇盯中一般的……毛骨悚然之感从尾椎骨直窜到天灵盖!

骇的他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呆呆的盯着圣上面上那微微泛黄的发带,两股颤颤,几乎站不住。

摩柯忽的启唇,淡淡道:

“带下去。”

地方官猛然惊醒却已是被沈琮拖了下去,他高声呼着:“陛……”

只吐出一个字便被沈琮捂住了嘴,消失在层层梯田之中。

沈琮去的快,回来的更快,短短几字,言简意赅对摩柯道:

“解决了。”

至于解决了什么,解决了何人却什么也不说。

摩柯轻轻“唔”了一声,全做回答。

当下所有人面面相觑,未置一词,一时静的只有风穿过林叶的声音。

还是阿园飞快的眨了两下眼睛,一脸迷茫:“人……呢?内狗官呢?”

妇人当即眼刀剜了她一下:“还敢胡说!”

摩柯粲然一笑:“放心,无事了,不会有人为难于你……你们。”话落看了一眼勾着阿圆胳膊的琯琯,抿了抿唇,正色道,“也不会有人强逼你嫁与任何人的。”

琯琯一怔,低低道了声谢。

妇人双眼一亮,连声称谢,但少女却并未放下心来,狐疑地来回打量着摩柯和沈琮:

“……你们是谁?那狗官好像很怕你们?”

摩柯未正面回答,只问她:“那你怕我们吗?”

少女闻言当即挺起胸膛,脆生生道:“当然不怕!”

摩柯闻言莞尔一笑:“很好,比以前胆子大多了。”

……以前???

阿圆当即眉心微拧,一副熟稔的语气,说的好像……好像他们认识一样,阿圆本想问的,却听见那腰间别着剑,威风凛凛的人物对着那双眼覆着发带的怪异青年道:

“充了那厮的家,今夜恐无处落脚……”

沈琮话还未落,那厢貌美的妇人两手一拍,当即道:

“我家院落大,恩公若不嫌弃可在寒舍落脚,也好叫民妇有机会报答您的恩情啊!”

那厢阿圆尚未反应过来,摩柯已然点头答谢:

“那便叨扰一二了。”

阿圆嘴巴拉得好长:“啊……”

貌美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看似用力,实则轻轻地在少女后脑勺处拍了拍,吼道:

“还不快回去收拾屋子,免得叫人笑话!”

阿圆耷拉着头,怏怏道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余光却瞥见青年一直朝着她的方向看着她,好像自方才开始……他就一直看着她的方向,借由发带的阻隔,阿圆并不能确定他是否一直盯着她看,但她能确定的是,始终有道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很久很久……仿佛很早很早之前,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了。

她眉心微拧,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

摩柯和沈琮便在貌美夫人的院中,落了脚。

妇人的院落位于青山前,门前便能望见高大巍峨的苍翠青山,门后则有一条小溪淙淙流过。而院内妇人栽了满院的樱花,微风一扫,便下起了樱花雨,实在美丽的紧,即便是走遍大江南北的沈琮也不由赞了声“实乃人间仙境”。

妇人既无丈夫也无公婆,单单养育一女,全然当眼珠子疼,甚至为独女另起了一屋,栽满了满院的绿萝。摩柯和沈琮落脚不过片刻的时间,便见了不下十次少女央着母亲撒娇讨好的画面。

妇人总是歉然道:“小女被我宠坏了,叫恩人见笑了。”

而这时阿沅便会仗着摩柯瞧不见,躲在妇人身后吐舌头。

摩柯永远是摇了摇头,未置一词,然而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唇角一直噙着笑。

他们被安排在了少女临近的院落里,两者窗台相对着,摩柯若推开窗便能见到少女那爬满了满墙绿萝的窗子。

就是在今夜沈琮收到了家书,当夜他便坐不住了,在摩柯房前徘徊不下十次,终于抬手敲开了摩柯的房门。

“这半夜三更的,我实在不该……实在不该扰人清梦的,但是……”沈琮攥着手上来回看了不下百次,几乎都会背下来的家书,双眸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欣喜若狂道,“念沅来信,时雨……时雨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念沅,沈念沅便是沈琮和薛时雨的长女,念沅念沅,便是“思念阿沅”的意思。

沈琮踌躇道:“我能否……”

摩柯痛快放行:“去吧,替我向时雨问声好。”

“好!”

沈琮朗声应答,恨不得生出双翅,甚至未来得及与主人家打声招呼,当夜便辞别了小屋。动静之大,将对屋的阿圆都吵醒了!

摩柯一向耳朵尖的很,窗扉才一抖动,他便已守在窗前,阿圆甫一推开门便和他覆着发带的双眼撞上了。

阿圆:“……”

摩柯歉然颔首:“对不住,扰到……”

窗子“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摩柯:“……”

发带之下,摩柯一双眸静静盯着那扇紧闭的窗良久,嘴角一勾,低低笑了一声。

当夜晚风很轻,蝉鸣、蛙叫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夜好眠。

--------------------------------------------------------------------------

次日,摩柯早早醒来却不见阿圆,等到了傍晚,本该三人围坐的桌沿却只有他一人,他看着本热气腾腾的饭菜一点一点凉了下来,于桌面上细长的大手一寸一寸紧握了起来。

终于他等来了人,却不是臆想中的人。

妇人喘着气,脸色苍白的小跑而来,看到摩柯的一瞬便想要跪下,被摩柯攥住肘臂虚扶了起来:

“夫人有事但说无妨,不必如此。”

妇人许是跑了许久许久,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找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村落,挨家挨户都找遍了,琯琯那儿也去了,还是找不到阿圆,我的阿圆……”她说着说着,隐隐带上哭腔,便又要跪下,“阿圆是我的命啊!恩人您……您神通广大,地方官都不惧,您一定有办法找到阿圆的对不对?我……我给您跪下了……”

摩柯牢牢抓住妇人的双臂不让她跪下,紧紧凝着她,沉声道:

“夫人宽心,我一定会将令爱带回来的。”

莫名的,妇人莫名放下心来,抹去眼角的泪,点点头。

摩柯这才松开了她,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沉沉暮色中。

--

他徒步走到溪边,指腹于齿间咬下一道伤口,伤口上登时滋出一滴血珠。

他将血珠滴落于鞋边的青石之上,不一会儿便有一条小黑蛇蜿蜒游移而来,将那滴血珠细细卷进腹内。

摩柯闭了闭眸,复睁开眼时,发带之下,竖瞳居高临下盯着那条小蛇,一字一句:

“带我去。”

小黑蛇辗转于他鞋边亲昵的蹭了蹭,很快便往东逶迤而去。

摩柯提步跟了上去。

--------------------------------------------------------------------------

摩柯便是在一处荒凉的山坡上发现的阿圆的。

此时暮色四合,天边残阳似血。

少女蹲坐于土堆旁,抱着双膝,垂着头颅,也不知就这样呆了多久。

摩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

“夜深了……你娘很担心你。”

等了一会儿,本以为少女会和以往一样不会回答的,少女却突然开口:

“我都跟她说了我要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她总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摩柯想了一会儿,启唇,干巴巴道:

“你娘……是关心你。”

阿圆笑了:“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别的吗?”

摩柯又是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也蹲下身,不敢与她并肩而坐,怕惹她厌烦,离她不远处盘腿坐了起来,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呆着。

倒是少女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抬头问他:

“你……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问我?”

摩柯难得踟蹰:“……问什么?”

“你不问问我……问问我为什么呆在这儿?不问问我什么时候离开?”阿圆有些抓狂,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平静的好像一壶永远烧不开的水,“你就不好奇吗?”

摩柯一脸茫然:“可是……你不是说了你想一个人静静呆着吗?”

阿沅:“……”

摩柯莞尔,视线透过蒙蒙的发带看向那几乎将自己缩成虾米一样的少女,薄唇勾起淡淡的浅笑:

“你要呆多久,我便陪你呆多久,呆到……你想回去了,我们再回去,好吗?”

阿圆不得不承认,这人身上总是有股奇异的……她形容不清楚,总之……总之就是春风化雨般的力量,不光他自己徐徐如清风,他也拥有让周围的人化作清风的力量。

少女本像炸毛的猫似的,听到他的话,好似被捋顺毛的猫,本躁动的心情也抚平了,收起满身的刺,像只坦着柔软肚皮的猫,懒懒地“嗯”了一声。

也终于待见了摩柯,甚至见他真的沉默不语,自己个儿便来找话聊:

“……好无聊,你起个话头。”

“……嗯?”摩柯一顿,似是没想到少女会突然这么说,也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少女这些时日明晃晃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敌意他并非无知无觉,甚至因为远比常人敏锐的五感,可能早在少女自己觉察出敌意时,他已先一步觉察到了。

说不受伤,是假的。

此刻觉得受宠若惊,自然也是真的。

不过这可难倒他了,他对外能平定外邦来袭,对内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偏偏做不到“找话聊”。

阿圆等的不耐烦了,纤细的双膝上冒出一双猫似的瞳,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随便……随便捡些东西来说啊!有这么难吗???”

摩柯着实茫然无措了一会儿,忽而福至灵心,忽然道:

“你有……很多好朋友啊。”

“那是自然!”说到朋友,阿圆眼睛都亮了,夕阳的光点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连脸蛋上纤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琯琯、四蛋儿、李飞、赵能能、周小武……”

居然十个手指头都不够她数,她足足来回数了十九根手指头才数完,最后补了一句:“这其中就数琯琯胆子最小,事事都得替她把关,不然她准能让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摩柯闻言,伴着柔和的晚风,嘴角一直噙着一丝浅笑,却见少女忽然沉默了下来,右手的小指始终立着,不曾放下来过。

他嘴角噙着的笑微微一滞,沉默的看向了她——

夕阳的光下沉,她一张俏白的脸便也隐藏在昏暗之中。阿圆缓慢的收了最后一根小指,本欢快的嗓音陡的低沉了许多:

“二十……我的第二十个好朋友,吱吱。她是小梅姐姐送我的,也是小梅姐姐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念想,我……我却没有好好保护它,反而叫它被……被……”

少女说着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一边抽噎着一边从身后拿出——

小仓鼠小小的躯体就躺在她的双手掌心上,她望着他,漂亮的猫瞳里下起了雨,摩柯此番游历江南,见过许许多多的美景,最美的还是那双仿佛将江南的烟雨通通笼进去的琥珀色猫瞳。

他也这才发现,少女原来一直没将小仓鼠埋在土堆内,因为她一直不信吱吱离开了她。

她小心翼翼捧着小仓鼠,哭的一抽一搭的:

“我……我夜里还能听见它在我耳边叫唤呢,它、它没死对不对?可是它、它没死,它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少女抽噎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白色发带忽然落下,恰好落在她手边。

她抬眸便对上了一双竖瞳,她本欲破口而出的尖叫堵在喉咙里,是摩柯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唇上,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知怎的,阿圆突然就不怕了。

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但见摩柯放下那根纤长的手指,转而将伤口未愈的指腹抵在小仓鼠的头颅之上——

“你在做什么……”

阿圆的话音一顿,瞳孔微张,只见淡金色的光浮现又消失,小仓鼠圆鼓鼓的肚子陡的,上下浮动了一下。

“吱吱……吱吱……”

--------------------------------------------------------------------------

那夜,摩柯如他所说将阿圆带了回去,也将阿圆走失的朋友带了回来。

当夜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打的,可阿圆头一次乖乖受了,不还嘴也不顶撞,被娘打完了掌心也顾不得痛,第一时间扑到妇人怀里,紧紧抱着她:

“打在我身,更痛的是娘。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娘,我再也不会让你担心受怕了。”

惹得妇人连连哭泣,又是揉着她的手心,又是一口一个“心肝”叫着。

前几日倒不觉得如何,今日忽然想到摩柯就在隔壁,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妇人的嘴:

“娘……你小声点儿……”

对哦,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那厢摩柯小心翼翼拿着发带,绕过耳侧打了个结,耳畔幽幽传来母女二人嬉笑怒骂的声音,唇角始终挂着一缕笑。

--

昨夜的同时,阿圆也带回了一个新的朋友。

翌日,就在她家这个落英缤纷的小院内,满满当当席地坐了一地的小孩。

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她的好朋友们郑重宣布:

“这是我第二十一个好朋友……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登时,一双双葡萄似的眼珠齐齐看向摩柯,齐声道:

“你叫什么来着?”

摩柯:“……”

摩柯许久、许久没有这么局促的时候了,即便面对满朝文武,亦或是外邦百万雄师也从未如此局促过!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晴空朗日之下硬是逼出了一身汗。结结巴巴着:

“我……我叫摩柯。”

一小孩登时叫道:“咦,我怎么记得当今圣上的名讳就是叫‘摩’什么来着?”

话落当即被一侧更大一些的小孩一巴掌呼在脑门上:

“你疯啦!当今圣上怎么可能在这里!!!”

小孩捂着脑门感叹:“是哦……”感叹完倒想起自己被打了,登时嘴巴一扁就哭了起来,“呜呜呜呜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

一个小孩哭,很快一传二、二传三,一群小孩都叫嚷起来。

摩柯就在这群小孩中被推搡得如浮舟一般,一会儿荡去那里一会儿又荡去另一地儿,时不时还得关注着哪个小孩被推倒在地了,便要去扶一把,不一会儿,不光脊背汗湿了,额上也沁了一层薄汗。

阿圆躲在一侧瞧了半天热闹,终于大发慈悲,拿起一个巨大的锣鼓重重敲了敲:

“吵死了!静一静!”

果然,锣鼓一响,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哭的最惨的一个小孩也仅仅打了个哭嗝,便不敢再出声了。

是真的不敢。阿圆无疑就是这群孩子的孩子王。

摩柯无声松了口气。

“你看看你们,吵来吵去像什么话!”阿圆敲着锣大声喝着,“快点一个个去向我们的新朋友报名!认识认识我们的新朋友!”

摩柯才松的气登时又提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只见孩子们在他面前排成了一条长龙,跟报菜名似的,说完一个便下去一个,说了足足二十个大名,摩柯禀着礼貌也跟着报了二十次大名。

“我叫赵四儿。”

“你好赵四儿,我叫摩柯。”

“我叫四蛋儿。”

“你好四蛋儿,我叫摩柯。”

“我叫琯琯。”

“你好琯琯,我叫摩柯。”

“我叫周小武。”

“你好周小武,我叫摩柯。”

“我叫钱笑笑。”

摩柯:“……”

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人。

轮到了孩子王,阿圆。

少女站定在他面前,歪着头冲着他笑,猫似的瞳弯成两道月牙。孩子王嘛,自然是要比一般孩子多说几句的:

“我叫‘姜圆’,‘圆满’的‘圆’。娘说月有阴晴圆缺,世事不可求圆满,但是我的存在于她来说……就是‘圆满’,所以给我取名‘姜圆’,你也可以叫我‘阿圆’。”

摩柯闻言怔松了一瞬,怔怔的看着面前少女如花般的笑颜,晚风吹拂着他系在耳后的发带,发带轻柔不断的拂过他耳后的肌肤,如一池被吹皱的湖水,涟漪于他心中不断扩大、扩大——直至无声。

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①

他凝着她,发带之下瞳仁微微晃动着,是比晚霞更柔软的存在。他低低、轻声呢喃着:

“是啊,你的存在……就是圆满。”

语音低而沉,随着晚风散在了烟霞中。

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阿圆不得不点起脚尖问他:

“你说什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下意识伸出手来,却僵在空中,不过也仅仅只僵了片刻,仿佛放下了什么又看透了什么,难得的用充满孩子气的动作狠狠的揉着少女的发,藏在发带下的双眸盛满了笑意,只道:

“你好啊阿圆,我是摩柯。很高兴认识你,也很开心……”摩柯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能和我做朋友,真的,谢谢你。”

阿圆被揉乱了发本憋了一肚子气,不过谁叫眼前这人总有春风化雨般的魔力,她一下就不气了,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总觉得好像认识了眼前人很久很久,久到……

她莫名就是知道她永远对他生不了气,真是奇了怪了。

她狠狠晃了晃头,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抛开,径直抓住摩柯的衣袖,冲他绽开一抹笑:

“走!我带你玩耍去!”

--

阿圆带着摩柯到处游山玩水捡乐玩,不过小半天后摩柯便婉拒了。

虽然他瞧着年轻,也眼角眉梢也爬上了细纹,不比这些疯玩三天三夜都不知累的少男少女,更何况昨夜收到了沈琮寄来的飞书,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能留在这儿的时间也不多了。

剩下的三天,他便窝在小院内足不出户,阿圆盛情邀了他三次都请不动先生出山,自然也就放弃了,跟着琯琯去邻村踏青游玩。

等三日后,她回到家时,便看到盛大的樱花树下多了一只秋千。

她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尖叫着扑了上去,整整一个午后便坐在秋千上,高点儿,高点儿,再高点儿!

她能看到鳞次栉比的排排屋檐、能看到萦绕在青山上雾霭、能看到夕阳西下,老叟牵着黄牛,游人遥问牧童,还能看到更远的地方,那是在青山的另一头,另一头她不曾见过的缤纷绚烂的世界!

高一点!

再高一点!!!

少女清亮的欢呼声盘旋在院落之上,而这一切尽收于摩柯和妇人眼底。

摩柯和妇人倚窗望着在秋千上疯玩的阿圆,不知看了多久。摩柯两手撑在窗沿之上,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妇人却无法像他那么恬淡沉静了,她望着摩柯一双本该养尊处优的玉白的手,此刻却遍布细小的伤口,越看越觉得过意不去,越看越想将秋千上的疯丫头揪下来!

“哎呀,恩人这……这……您不必亲自做这秋千,早听我的叫镇上的木匠来做多好!你看这好好一双手,真是造孽哦,明明该写字读书的手,不该做这些粗活的……”

“夫人言过了。”摩柯侧首看她,晚风轻柔,而他的声音更柔,“在府上叨扰这些时日,已然叫我心中过意不去,这秋千该我亲手所做才能表明心意……”

忽而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他们的交谈,是阿圆一手抓着秋千,一手冲着他们拼命招手,秋千越荡越高,而她爽朗的叫喊声也越来越清亮:

“娘!摩柯!我在这儿!你们看我荡得多高啊!!!我还能荡得再高些呢!!!”

妇人骇的差点心脏骤停,顾不上其他一把拨开摩柯,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扯着嗓子冲着阿圆叫骂着:

“祖宗!你是我祖宗!悠着些听见没?哎呀两手都抓住!抓住!给我下来听见没有!!!”

回应她的只有少女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上回是谁说的不叫为娘担心受怕了?!你……你给我等着!看我今儿不剥了你的皮!”

摩柯就在这般吵吵闹闹的嬉笑怒骂中,望着阿沅弯成两道月牙似的笑眼,默默补完了剩下还未说尽的话:

“如果她喜欢……真是太好了。”

--------------------------------------------------------------------------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悠久的假期,很快就到了分别的日子。

“恩人,这是民妇做点一些糕点,恩人不嫌弃的话就带在路上吃吧。”

“夫人言重了,我怎么会嫌弃?自是感激不尽。”

摩柯将妇人递过的包裹珍而重之的背在身后,与妇人点头示意之后,看向了妇人身后——

阿圆躲在妇人身后,揪着妇人的衣角,不想叫他看见她通红的双眼。

摩柯默然凝了她一会儿,一股突如其来横生的冲动叫他开了口:

“你可愿随我……”

短短说了五个字却戛然而止,他负于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指骨泛白,手背如卧龙般盘旋着根根毕露的青筋。

沉默了许久,他最后只送了她一只小松鼠,让它和她的小仓鼠为伴。

阿圆双眸睁得圆圆的,这样便不会落泪丢脸。她怏怏不乐的问他:

“我们……还能再见吗?”

他默了片刻才道:“有缘……总会再见的。你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你。”

阿圆红着眼睛一怔:“……什么人?”

摩柯却不再说了,最后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道了句:

“走了,不必送。”

阿圆和妇人并肩而立,遥遥看着摩柯高瘦的身影越行越远,群山环抱着他,直到化作一道虚影渐渐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天际处……

拉住衣角的小手猛地攥紧,阿圆不再躲了,从妇人身后跑出来,猫似的瞳蒙了一声水雾,眼尾殷红仿佛染了一层胭脂一般,两手抵在唇上,冲着那道人影大声道:

“摩柯,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远远的,那道昕长的人影似乎微微一滞,右手高举扬了扬,阿圆小嘴一扁,埋在妇人怀里哭了起来。

人影很快消失在天际处,再寻不见。

相送不忍别,更行一程路,情知不可留,犹胜轻别去。②

--------------------

①出自《坛经》

②出自《陈仲思陈席珍李静翁周直夫郑梦授追路过大通相送至罗江分袂留诗为别》

下一章小沈就要出现啦!!!!!感谢在2023-01-11 23:52:06~2023-01-18 22: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上官神秘、40232000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