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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吻

应许之期 笼中月 3699 2024-01-16 15:50:41

出来得太急,忘了带伞,到医院时大衣已经一层薄雨浮在上面,湿的地方深一些,用手去摸才能摸出来。

早就过了探视时间,国际部的病房静悄悄的,病人几乎都休息了。

宋珂不知道陈觉住在哪间,又不好电话打搅陈念,只好到护士站去问。今晚值班的是位年轻护士,奇怪的是并不阻拦这位深夜不速之客,只是在查询后温声告知他,402。

于是他走过去,轻手轻脚的,因为每个经过的房间都是熄灯状态。感觉自己像做贼,内心不由得想笑,走到门口才知道担心。

万一陈觉已经睡了呢?人家又没请我来,这样贸贸然地闯了来有什么理由?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好事到临头才打退堂鼓,没这个道理。况且电话里陈觉像在外头,说不准又跑出去歌舞升平了,这样的事他不是做不出,白跑一趟也不是没可能。想到这里才鼓起勇气,站在病房前用手敲门。

叩叩——

四周静得人发慌,哪里有人应?

都快十一点了,病还没好全他又往哪里去,不要命了吗。想打电话痛骂他一顿,对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迟迟按不下通话键。

算了,等吧,总不至于不回来。

又走到护士站去问:“402的病人呢?”

护士抱歉地表示不太清楚:“我们这里比较注重病人的隐私,晚上不查房的。”

怎么听都觉得滑稽,跟病人还要讲隐私,那么隐私部位要开刀怎么办?他却只好颔首,装作完全可以理解:“那我去房间等他。”

结果走进房间,没好意思开灯,因为这里是陌生的地方。

可是空气里到处是陈觉的气息,若有似无的。而且陈觉仿佛在这里抽过烟,淡淡的薄荷烟草气味还没来得及散尽。于是他过去把窗子推开,坐在窗下,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如奏乐,一点也不觉得冷。

不留神就快零点了。

到底坚持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陈觉,可是没人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觉得无措,肩膀都坐僵了,陈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不是说非得见这一面,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他还是个病人。

只好又去求助,没想到那边多坐着一名护士,看样子像护士长,见到他以后站起来问:“您要走了?”

“不,还没有。”他避开目光,“对不起,打扰你们工作了。402的病人还没回来,想劳驾你们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去哪了。”

她像是有所顾虑,迟疑片刻才说:“402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晚上有位姓钟的访客来找,他们俩一起出去了。”

姓钟的……

原来如此。

宋珂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摸右边胳膊,摸到突兀的肘关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幸好这里的护士也出奇好脾气,既不催促也不提醒,只是用目光无声询问。

半晌他才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转身慢慢地往楼梯那边走,走到一半,护士长起身喊他:“先生、先生?”

他回头,听见她说:“外面还在下雨,你拿一把伞再走吧,病房里就有。”

又指指402。

“好,谢谢。”

他步伐迟滞地走回去,也不是有多需要伞,只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失魂落魄。推开病房的门,里面的空气还是那么熟悉,只有温暖不复从前。

没有找到伞在哪里,莫名其妙又重新坐回椅中,好像需要缓一缓才有下楼的力气。他闭着眼睛脱力地抵在窗棱上,门没关,走廊上空荡荡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后背寒风夹雨,冻得他想打哆嗦,所以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还恍惚以为是错觉。直到人走近了,声音越来越清晰才慢慢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错愕地盯着门口。

外面的人走路很快,很着急,急到不像是陈觉。

可的确是陈觉。他右臂打着石膏,左臂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门口。

宋珂倒吸了一口气,想要笑,眼眶却蓦地湿润。因为陈觉样子狼狈得出奇,颓废得出奇,一点往日威风都找不到。

看到宋珂的那一刻陈觉就停下了。他嘴角下沉,几秒钟后绷着脸走进来。

宋珂赶紧过去扶他,手却一把被他甩开,“不用。”

“你去哪里了?”又是这么一句。

他样子很厌烦,坐到沙发上拿开拐杖:“跟你没关系。”

想到他是病人,脾气大一点也很正常,宋珂没有跟他争执,只是把他打湿的外套挂到衣架上去。回过头,他垂首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才几天不见他就憔悴了好多,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胡茬都长出来了,眼下灰青一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宋珂看到茶几上的拐杖,就问:“腿怎么样,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好一点?”

他不说话,只是从湿漉漉的西服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来,结果烟似乎被雨淋过,点了几次才终于点燃。他脸色铁青,抽了几口忽然像是不想再抽,直接用手指掐碾烟头。

宋珂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拔下扔掉,强行打开陈觉的左手想看看有没有受伤,没想到居然看到几个褐色的疤痕印。

这是?

以前没有的,他可以肯定以前没有。困惑地看向陈觉,陈觉却显得比他更不明白。

“这是谁烫的?”陈觉居然问他。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问我?又觉得难过,因为陈觉受过这种自残一样的伤,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我问你这是谁烫的!”

嗓音又重又沉,逼得他身体轻微发颤,然后空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甚至没有见过,因为分开后再也没跟陈觉牵过手,而且陈念也一次都没有提,也许连她都没有注意到。

“你不知道?”陈觉突然抬脚踢开茶几,力气那样大,大到茶几砰一声退开好远,“不知道你救我干什么?不知道你跑来关心我干什么?”

宋珂沉默不语,想要逃避,陈觉却用完好的那只手扳过他的肩,在咫尺距离紧紧地盯着他,眼睛既深又湿润:“知不知道我今晚去哪了?”

宋珂缓慢摇头。

陈觉说:“我去找你了。”说完居然发笑,“但我找不到。”

找了一整晚,全身淋得湿透。

“那天撞车以后你是往南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顺着那条路只觉得越走越陌生,越走越不认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能找到你,结果我错了。第四小学附近的几个小区我都转遍了,就是没有任何印象。”

“就好像这些烟头烫的疤。那么疼,我总该记得为什么,可偏偏就是不记得。”

宋珂被陈觉握着肩,忽然落泪。

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睛里掉出来,径直砸到陈觉腿上,无声无息。

陈觉怔了一瞬,左臂迟缓地松开他:“你不想说我不逼你,只想问你一句,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珂其实不是在哭,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只是觉得凄凉。心猝不及防地绞紧,却仍然咬紧牙关哑声道:“我告诉你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我告诉你我们是仇人,你就一定相信?选择忘记的人是你自己,不肯想起来的人也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记起来。”

陈觉倒吸一口气,拧紧眉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我们不可能是仇人。”

宋珂心里大雨滂沱,脸上却几乎发笑:“我说的是真的,可你不信。”

命运的戏剧性有时候由不得你不信。

起身拿了外套想走,陈觉却从后面追上来将他抱紧,单单一只手臂就勒得他喘不过气。

“我不信。”陈觉说,“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艰难地转过去看向陈觉,眼前模糊一片。下一秒陈觉却用力吻上来,双唇湿漉漉的像还沾有未干的雨水,其实是泪,分不清是谁的。

他吓坏了,拼命拼命地挣扎,可又怕伤到陈觉的右手,就连抵抗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你——”

剧烈的僵持中嘴唇稍离片刻,他惶恐地问:“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陈念的男朋友,我——”

“你不是,陈念都告诉我了。”

宋珂倒吸一口气,又一次傻傻跳进他的圈套:“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陈觉的目光变得深不见底:“你们果然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是她的男朋友,你只是宋珂,会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的宋珂。”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身体就像是被人从中间剥开,头一回这么软弱。静寂的夜里只有雨声滴滴答答,陈觉从背后箍着他,胸膛犹如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全身打战。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陈觉吻他。

这个吻来得这样迟,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宋珂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陈觉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已经跟钟文亭断了,可是明白地知道,自己爱他,而他也爱着自己,爱一个人没有错。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只有彼此,走到今天依然是这样,不需要问,不需要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吻到最后宋珂已经满脸是泪,连陈觉的五官都看不清。陈觉力道很大,抵着唇珠重重地碾还是觉得不够,干脆将他下唇咬出了血。淡淡的铁锈味在两人唇舌间弥漫开来,呼吸急切又仓促,一次没结束就开始下一次,肺里的空气完全不够用。后来陈觉把他舌尖都咬破了,却仍然在贪婪地吮吸他的滋味,箍得他的肩都痛。

终于放开,宋珂急促地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红。陈觉用手替他擦净泪,拇指下移,轻轻摩挲他破了口的嘴唇:“被我一个电话招之即来,疼成这样也不推开,还敢说不认识我?”

宋珂无地自容,陈觉却目光沉郁,表情认真。

“宋珂,告诉我一句实话。”

他把头侧开:“你要听什么呢?”

“我们不是仇人,是爱人。我爱过你,是不是?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我会去查,哪怕查到我死的那天也要弄明白。”陈觉明明白白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异样的笃定。

“不是这样的,不要查了……”

“为什么不?”陈觉提高音量,左手攥紧他的手臂,“你知不知道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我要记得我自己的事,我要清楚自己该爱谁,该恨谁,你知不知道?”

爱谁,恨谁。

一句又一句的知不知道,惊雷一样叩击宋珂心门。他全身力气都在刚才耗尽,剩下一点本能,两只手无力地抓着陈觉的衬衫,依赖着陈觉。他不敢想象,哪一天陈觉真的醒了,说恨他,他该到哪里去找一副后悔药吃下去。

就这样沉默着,闻着空气里的烟草淡香,心里只剩煎熬。终于他推开陈觉,嗓子哑得自己都听不清:“其实一辈子还很长,过去的三年忘了也不要紧。陈觉,相信我,不要查了,假如真相对你有好处,我跟陈念不可能不告诉你。忘了吧,忘记是最好的选择。”

风铃塔还悬在那里,只是似乎没有发挥作用。大年初一那天向满殿神佛祈求过的话,终于因为胆怯,因为说不出口而放弃。宋珂日夜盼望陈觉能够想起来,可是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却不忍心。

听完之后很长时间陈觉没有再开口,手也慢慢松开了。直到护士来敲门他才起身抹了把脸,穿上外套送宋珂下楼。

外面雨还没有停,宋珂打着伞走进雨里,走出一段距离,回身叫了一声:“陈觉。”

陈觉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你不用怕。”

不用怕我会知道,也不用怕我永远不知道,不管怎么样,有我在你不用怕什么。

宋珂恍惚地点了点头:“你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刚才那个吻仿佛是种幻觉,也许从没发生过,一切都只是臆想。可是陈觉依然固执地站在廊下,什么话也没有说,固执地目送他离开。

宋珂转身往外走,走出去好远好远,再回头陈觉依然站在廊下,连位置都没有动过。

他停下来,站在那里远远望着。

没有多久,陈觉就打来电话。接通后听筒传来雨打在玻璃廊檐上的声音,有点嘈杂。他看着陈觉,陈觉也远远地看着他,静了很久,才微微吸气:“宋珂,也许我的一辈子并不长,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不在了,忘记的那三年对我来说比任何时间都重要。”

说这话的语气跟那句“可是我爱你”,如出一辙。

宋珂慌了神,又傻又固执地说:“怎么可能?你会长命百岁的。”

陈觉惨淡地笑了:“但愿。”

那晚回到家,宋珂做着一个接一个的噩梦,梦的开端就是他到陈家登门拜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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