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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去哪找寻他的回忆

应许之期 笼中月 4484 2024-01-16 15:50:41

那晚过后,宋珂请了两天病假,再回到公司一切如常。

“既没有资方闹着撤资,也没有竞品找我们打侵权官司,这个元旦过得我都有点不习惯……”程逸安在他办公室坐着闲聊,“欸你近视度数又涨了?之前戴的好像不是这副眼镜吧,新配的?”

得到可有可无的一声嗯:“换了一段时间了。”

“看着不错啊,哪配的,多少钱?”

宋珂握着笔,身形微微一滞:“忘了。”

“喔好吧。”程逸安这个笨师兄也没深究,“你啊平时注意用眼健康,别老连续盯着屏幕两三个小时。对了,下午的会面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不过也没有十成把握。对方对被投企业的要求一向苛刻,希望到时候我能应付得过来。”

“你办事我放心,相信肯定没问题。”程逸安起来伸了个懒腰,顺便给他倒了杯水送去,“不过就算有也无所谓,这家不行就找下家,睿言是有营利空间跟前景的,看不上咱们那是他们的损失。”

他接过水道了声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顺手握住他的肩,程逸安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以前的宋珂虽说也瘦,但身体匀称健康而且干劲十足,从不像现在这样,好像骨头里是空的,空到让人产生一种怀疑:这样平静从容的外表全靠一口气强撑,其实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出大问题。

“宋珂……”

宋珂从屏幕前抬头:“嗯?”

程逸安收起玩笑的语气:“工作要紧身体也很要紧,忙完这一阵彻底放空几天吧,出去走走也好。”

“知道了,谢谢师兄。”他淡淡一笑。

下午跟资方管理层见面,其中一位姓刘的业务负责人对睿言很感兴趣,当时就约定几天后亲自去公司看看。

没想到进展会这么顺利,下楼时宋珂一直在低头盘算要准备的东西,直到快要出楼了才发现身边的人纷纷拿出了伞。

站在檐下,他抬头看天。

虽然正在落雨,但此刻天空却是晴朗的淡蓝色,就这么静静站着,心情其实并不很坏——

要是忽略叫车软件已经排位一百多号的话。

算了,坐地铁吧。

刚想迈步冲出去,身边忽地出现一道娇俏的声音:“西服不打算要了?”

回过头,陈念在一步之遥含笑凝视。她一身藕色职业套装,手里拿的却是把墨黑的雨伞,一柔一刚融合得极为脱俗。走到近处挽起宋珂手臂,笑吟吟的只是不作声。

宋珂也笑了:“大小姐亲自驾临,想必是来谈大生意的。”

“那当然,人家还说要专车接送呢,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拒绝掉。”

笑完两人信步朝她的车走去,背影看来活脱脱一对璧人。上了车收起伞,她问:“你车呢?”

“坏了。”

她双手一摊:“我说什么来着?二手车根本就是坑,省下来的钱全赔给修车行了。”宋珂好脾气地不反驳,只是用纸巾擦去手上的雨水。

望了他一阵,她忽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了,前段时间你不接电话,我还怕你再也不肯理我。”

前些天几次打电话都无人接听,发消息约着吃饭,宋珂也推说有事。陈念猜到必定是他跟哥哥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然而莫名其妙的,她也产生了一种回避心理。

宋珂系上安全带,脸上淡淡的:“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哥那种宇宙超级大混蛋,把你惹毛了可不就殃及我这条池鱼?”

宋珂不接话,只是在她的注视下闭目养神。结果车身半晌没动,他听见她小声问:“你真的没事吧?”

他眼皮不掀:“你看我像有事的吗?”

的确不像,可是陈念隐隐的不踏实,而且她自己的心情也很不好。车驶到某处咖啡厅,她又将宋珂挟持进去,央求他分吃一小块芝士蛋糕。

“这家店的甜品都是当日现烤,老板的手艺非常过得硬,以前吵完架我哥就会来这儿买给我吃。你尝尝,好吃得很。”

热情到宋珂没办法拒绝,只好牺牲下班时间舍命陪君子。

蛋糕送上来,她喜滋滋一分为二,自己那半用手托着囫囵吞下,简直像是两天没吃过饭。宋珂哭笑不得:“慢点吃,我这半也是你的。”

她噎得说不出话,就着热咖啡生生咽完,半晌方才拍着胸脯缓过气来。可是坐在那里,人陷在松软的墨绿色单人沙发中,脸色忽然现出悲伤的神色。不一会儿,捧着脸哭出来。

宋珂问:“出了什么事?”

她双手托腮,小声啜泣许久才终于透露,今天这股悲伤源于那位宇宙超级大混蛋。

原来大混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前几天忽然再次人间蒸发。电话短信通通联络不到,钟文亭只好找上门来要人,可陈念也是若干天没见过自己大哥,哪里给得出什么线索?两人一言不合便吵了几句。

“这个吸血的臭蚂蟥,”她恨得牙根痒痒,“改天我哥非把他一脚蹬了不可。”

宋珂听得既心酸又想笑,无可奈何地啜饮一口咖啡,挺苦的。

“所以你哥人呢?”

“不知道上哪逍遥去了,昨天下午居然又自动出现,呵,后脑勺还受了伤,活该。”

难得的半小时闲暇时光,就在她絮絮叨叨的吐槽中度过。喝完咖啡她拿出小镜子补妆,宋珂坐在她对面静静等着。窗外雨已经停歇,冬日暖阳无声照出木窗的纹理。

回公司的路上,陈念情绪明显稳定许多,甚至还想起邀请他一起过年。

“对了,春节来家里过吧。”

“你们兄妹俩难得吃顿团圆饭,我去凑什么热闹。”

“哪有热闹?哥哥多半不回来,顾阿姨也要放假回老家去照看孙子,到时候家里要多冷清有多冷清才对。”

宋珂手指微微收紧:“他连过年都不在家?”

“我没问。”她脸侧开,“不想跟他说话,除非他先为无故失踪道歉。”

这想必是不可能了。万事就怕不在乎,一个不在乎你生不生气的人,怎么会主动向你道歉?

当下宋珂只说自己过年有别的安排,并没有答应陈念的请求。

又过了一段时间,先前那笔投资谈定,协议也顺利走完所有流程。

签约那天宋珂挽留刘总吃晚饭,本来是句客套话,没想到人家欣然同意。于是程逸安也出来作陪,三人一道去附近餐厅要了个包间。

因为体谅宋珂不太能喝,席间程逸安是敬酒主力,背好的客套话一轮轮狂轰滥炸,直接把刘总炸得半醉。打了几个酒嗝之后,刘总半眯起眼睛,忽然开始掏心掏肺:“小宋啊,知道我为什么看好你们睿言吗?”

宋珂当然只好说洗耳恭听。

“其实咱俩以前见过面。”刘总瞅着他,开始酒后吐真言,“不过你不记得也很正常,那个时候嘛我还只是上家公司一个小小的项目经理,说话也没什么份量。不过我可记得你啊,不止你,还有你那位搭档,叫什么来着?陈觉对吧。”

这下连程逸安都露出惊愕的神色:“您连他都见过?”

“见过,当然见过!我最有印象的就是他。”刘总端起酒杯,“那个傻小子,当时为了哄我们老板高兴天天陪他女儿,手都摔伤了还在楼道里等他下班,毅力惊人呐。后来我不是还给你打过电话嘛宋珂,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仔细回想他的声音,宋珂终于记起:“您就是那个打来通知我的人。”

一个电话结束了他跟陈觉长达两周的冷战。

刘总拍响桌子:“对!就是我。当时我就看出他是个好苗子,这几年你们睿言的发展我也一直看在眼里,要不这次怎么会谈得这么顺利?对了他人呢,怎么没见到他,难不成你们这么快就拆伙了?”

一说起这个宋珂的目光就旁落在桌上,程逸安只好出来解围:“刘总有所不知,他回家继承家业去了,没办法,人家家底雄厚瞧不上我们这座小庙。算了不提了,来刘总我再敬你一杯。”

刘总也很会意,只感慨了一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自此没有再提这件事。

酒精入喉,微微有些辛辣刺鼻。席散后两人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沿街边慢慢地散步。

天冷夜又深,满街都是枯黄的落叶。

程逸安业已微醺,手拍大腿打着拍子,低声慢慢地哼着曲,尽管调子悠扬,表情却似乎并不那么高兴。宋珂半低着头,静静看着地上的人影,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

五百米走出去,路口出现一个烧烤摊。想起以前加班出来买夜宵的日子,程逸安止住声,取下眼镜放进公文包里。他平时只要醒着都会戴眼镜,经年累月间眼眶已经开始凹陷,又因为年长宋珂几岁,那样侧首看过来更显得沧桑跟木讷。

他问:“宋珂,你想他么?”

不用指名道姓,彼此都知道说的是谁。宋珂没有和他对上视线,只是一味地沉默以对。

他又说:“我有点儿想他了。”

三年的奋斗岁月,彼此扶持着走过来,明明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关口,如今却只剩下他们两个。走到路边程逸安将公文包一放,甩手就坐到那上面,也不去管会不会将电脑压坏。宋珂只好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你知道么,”他闷头发懵,“其实一开始我有点瞧不上他,觉得他技术不行臭讲究倒是一大堆,那小子……你、你还记得吧?刚认识的时候我让他叫声师兄,简直就跟、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平常内敛的人喝了酒激动起来,效果显得有些滑稽。宋珂垂眸无声微笑:“记得。你跟他打赌谁先发现bug谁就赢,结果他惨败给你,被迫帮你洗了一周的袜子。”

“这小子表面大方,其实特别爱记咱俩的仇,背地里不知道骂了我多少回。”程逸安也笑,笑完了眼底却微微发红,“有时候我都在想,那次打赌要是我让给他,他会不会就不走了,会不会咱们三个还是好哥们儿、好搭档。”

宋珂摇头:“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这种事不能强求。”他胸腔里慢慢呼出一口气,大团大团的白雾飘得哪都是,“可我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咱们过去的日子。我老想着要是哪一天他醒过来,回到咱们身边就好了,要是真能那样,让我加多什么班写多少代码都行。”

只可惜万事无法强求。

兴许是情绪太糟,兴许是心存侥幸,回家路上宋珂破天荒做了件蠢事。

酒后驾驶。

其实他只喝了一杯,可车里空间局促,暖气呜嗡呜嗡地发出杂音,几乎令他昏昏欲睡。快到小区路口时,忽然听到嘭的一声,车子追尾了。

顷刻间清醒。

做好了杀头谢罪的准备,下车却发现撞的不是别人,是那辆最怕最怕的迈巴赫。他以为是缺觉缺到眼睛出现幻觉,可是车上下来的不是陈觉又是谁?

陈觉穿着扎实的棉服夹克,手上还戴着皮质手套,见到宋珂就问:“怎么会是你?”说完又醒悟过来,“对,你说过你住这附近。”

宋珂欲哭无泪。怎么越穷撞的车反倒越贵,越不想见到某个人反倒越碰见这个人。赔不起,只好连声说对不起,说自己是不小心,内心分明没有胆怯,可就是不愿将头抬起来直视眼前的人。

视线中,陈觉静默地站着,手套取了下来。宋珂不肯看他,他也不发火。

过了好一阵子,他抽出一根烟,背过身躲开风点火。吸了两口就拿在手里:“怎么走哪都能碰上你。”

以为我很想碰上你?

迈巴赫的屁股撞凹进一小块,宋珂看在眼里,心开始呼哧呼哧地滴血。疼啊,疼得很,都是钱,于是没好气地说:“陈总大晚上不睡觉,开着车到处闲逛什么?”

话里已经有几分醉意,只是自己听不出。

陈觉笑了,手指轻轻地弹烟灰:“就是睡不着才到处逛,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可以让我舒舒服服地睡一晚。”

“市区那么大,干嘛偏偏逛到这里来?”

陈觉呵了一声:“你那天还说市区小。”

哪天?喔,生日那天。

“你就住这里?”

他慢吞吞点头:“是。”

“这里挺破的。”

“当然不比陈总的豪华公寓。”

话音一落,陈觉眼底忽然闪过一丝诧异。宋珂并不清楚自己哪里说错了,可是明确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只好傻傻地站在那里任人宰割。

陈觉敛声:“你怎么知道我有公寓。”

他张了张嘴:“陈念告诉我的。”

“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个?”

“我们——”没办法了,只好胡编,“我们无话不谈。”

陈觉静了静,嘴角微微下沉:“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样子很明显。”

他抬眸,陈觉看着他,像要看到他心里去。

再也招架不住,他只好双手交握用力地搓,又低下头朝手上呵气。没想到陈觉居然明察秋毫,忽地靠近嗅闻了一下:“你喝酒了?”

他顿时傻眼。

“你有没有基本常识,喝了酒怎么还敢开车?”陈觉似乎生气了,声音也变得有些严厉。

他不言不语,跟个木头似的。

“算了。”陈觉掐掉烟,“外面冷,你快回去。”

“你呢?”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掉头往自己的车走。可是才走两步就蓦地顿足,静立片刻,再次转身走到陈觉跟前:“那车呢,车也不用我管了?”

陈觉看着他:“你管得了吗?”

是是是,这么贵的车我怎么管得了。

他不识好歹地说:“那我就不管了。你那么多车,应该也不在乎这一辆两辆,等哪天你一命呜呼,你的车就都变成陈念的了。陈念的就是我的,所以你的就是我的。”

绕口令一样,把陈觉都气笑了,笑过之后又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喝多了挺傻的?”

他摇头又点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

“……有。”

“有就有,你躲什么?”

原来我在躲啊,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宋珂自知失态,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陈觉对他说:“你还是走回去吧,车就停在这里明天再说,这种状态下开车我不放心。”

他又问:“你呢?”

“我还有事。”

“什么事?”

陈觉看着他的眼睛:“我要找找我的回忆。”

这句话从耳朵进去,在心脏里打了个转,变为武侠小说中势急力猛的暴雨梨花针。宋珂忽然疼得酒都醒了,匆匆将视线避开:“那我就先走了。”

“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他嗯了一声,提着公文包往家的反方向走,一直走到陈觉再也不可能注意到自己,才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陈觉还在原地,后背倚着车门,也许还在想该往哪里去。可是曾经的家就在一步之遥,甚至抬起头,远远的就能够看见。那是他们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的地方,陈觉就站在那里,短短几百米距离就是回不去。

不敢再多看一秒,宋珂取下眼镜匆匆向前,寒风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

那晚开始他变得有些不对劲,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睡到半夜他会恍惚听见有人敲门,砰砰砰,极其真切,可是真把门打开外面又什么也没有。在路上见到相似的车他会错认成陈觉的车牌号,真的追上去又会发现没有一位数字对得上。甚至就连工作的时候也是,好几次他都以为陈觉还在,直到发出去的邮件被退回,显示邮件地址无效时才会惊醒。

他知道自己病了,可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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