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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迷惘·因为想引起你注意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3444 2024-01-10 11:07:58

转眼夏至,蝉声聒噪,嚷出了一片炎炎暑气。

褐山书院位于山阴,便是天然的避暑圣地。即便如此,消减三分的热气也够众人喝上一壶,在石板地上滚一滚,就能烫去一层皮。

万物颓靡,死气沉沉,书更是读不进去。

齐钰趴在桌案上,将脸贴上冰凉舒适的桌面,感受到那种难熬的燥热被缓解后,长舒一口气。

他对面坐的是薛勤。此人将脸埋在书后面,趁四处没人注意,悄悄戳了下齐钰:“齐兄,楚兄已经关了几日了?”

“我想想……”齐钰掰着手指算了下,“大概十六七天了吧。”

薛勤轻咳一声:“那鸟儿……”

齐钰看他一眼,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在我这儿了。这几日应该是宋思凡借去养了。”

“啊……”薛勤哀叹一声,“那这何时能轮到我呀。”

齐钰道:“你不如去找楚兄,求求他。”

“这……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薛勤面现难色,“我不太敢。”

齐钰觉得奇怪:“你怕什么?楚兄又不会吃了你。”

“楚兄他,”薛勤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只是觉得,他似乎不像表面那样好说话……”

齐钰盯他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

他知晓薛勤在众人之中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最是老实不过。平日里也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从不惹是生非,可能对于楚晋这种知法犯法、屡教不改的狂徒心存敬畏。

“这样,我们俩课后去宋思凡那儿看鸟。”他提议道,“这样就是两全之策了。”

薛勤眼睛一亮:“好!”

紧接着,他又犹豫道:“思凡兄会同意吗?”

“这有什么,看我的。”齐钰自信道。

他撕下一张纸来,想了一想,挥笔写下几个字,然后团成纸团,趁方鹤潮不注意,向宋思凡那边一扔。

好巧不巧,窗外正吹入一阵风来。

那纸团在半空中一个拐弯,没有按照原先的轨迹掉到宋思凡桌上,而是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沈孟枝的怀里。

齐钰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石化在原地。在他旁边,是同样大张着嘴巴石化的薛勤。

在二人僵硬的目光注视下,沈孟枝缓缓捡起纸团,一脸疑惑地展开了来。

潦草字迹映入眼帘。

——宋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课后我与薛勤去你那儿观鸟,望备好茶,不见不散。齐钰书。

一石三鸟!

沈孟枝对着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沉默良久,末了,微微一笑。

被拉下水的宋思凡还无知无觉,皱眉看着一脸死灰的齐钰二人,用口型道:“怎么了?”

齐钰:“……对不起。”

宋思凡:“?”

薛勤:“……思凡兄对不起!”

宋思凡:“??”

很快,宋思凡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课后,三人喜提禁足,还被迫交出了藏在住处的鹦鹉。

沈孟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垂头丧气的同窗,半晌,沉沉叹了一口气。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齐钰一脸沉痛,“为什么我禁足时间最长?”

宋思凡强忍着白眼和打人的冲动:“你闭嘴。”

沈孟枝道:“让你长个记性,省得你变成第二个楚晋。”

齐钰乖乖闭嘴。

齐钰与宋思凡二人是典型的少年心性,早有前科,一直安分守己的薛勤在其中就显得格格不入。

沈孟枝走到他面前,放缓了声音,问:“薛勤,你怎么也跟着齐钰犯浑?”

“江枕……”齐钰幽怨道。

薛勤尴尬地绞着手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就是有点好奇……”

宋思凡与齐钰对视一眼,忙不迭地跟话道:“对对,我们也是好奇。”

沈孟枝看都没看那俩人一眼,仍是垂眸凝着薛勤,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好奇?”

此话一出,就有些像故意刁难了。薛勤将头埋得更低,讷讷不言,手指都快要绞断了。

宋思凡劝道:“江师兄,薛勤这是第一次犯错,你何必为难他。”

话音刚落,齐钰则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看向沈孟枝。刚要说话,却听沈孟枝低声道:“即使知道会犯诫规,会受惩处,会连累他人,也要满足这点好奇心么?”

他情绪是罕有的波动,问出的话竟似咄咄逼人,完全不复平日温润有礼的作风。

宋思凡头一次见他这个样子,不敢言语的同时又一头雾水,暗自用胳膊肘捣了捣齐钰的肚子,扔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齐钰却没有反应。他似乎知晓其中内情,上一秒的嬉笑之色尽收,两眼发直,嗫嚅道:“江枕……是我的错,你别多想。”

宋思凡只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对劲,皱眉道:“你们……”

话音未落,却听薛勤声嘶力竭打断道:“是!我错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静了一静。

薛勤向来是内敛含蓄、不善言辞的样子,此刻一吼,千种情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再收不住。他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全部宣泄出来,沈孟枝的质问便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因为我有正常的七情六欲!是,你对诫规安之若素,可我们呢?我提心吊胆,我苦不堪言!是楚兄来了之后,是因为他,我才觉得自己变回了一个正常人,我才终于能松下心口提着的这口气。”

薛勤双眼通红,心中无限放大的怒火让他口不择言,几乎下意识选择了最刺人的话吼了出来,“江枕,你高高在上惩戒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无情无欲!”

“薛勤!!”齐钰怒吼一声,飞扑过去,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宋思凡也冲了过去,一把将两人扯开,厉声道:“你们两个发什么疯?!都给我停手!”

齐钰手攥成拳,紧紧拽着薛勤的衣领,牙关紧咬,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惶恐。他就这样僵硬地维系着这个姿势,不敢回头去看沈孟枝的表情。

薛勤则躺在地上,捂着鼻子,眼泪与鼻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大半衣袖。他似乎被齐钰那一拳打得清醒了过来,浑身颤抖,止不住地流着泪,神志不清地不停道歉。

过了不知多久,沈孟枝从漫长的怔愣中回神,垂下眼便看见地上神色各异的三人。

他对上薛勤惶然愧疚的眼睛,声音轻缓:“抱歉,我方才想到了一些事,情绪不好,对你说得太重了。”

“不是!”薛勤顾不上还在流血的鼻子,一骨碌爬了起来,悔得无以复加,“是我……是我……”

但说出的话已然覆水难收。他哑然片刻,嗓眼里却再冒不出一个字来,终于徒然闭上眼睛,颤声道:“对不起……”

沈孟枝道:“不怪你,我没事。”

他神色如常,看起来真的一副无事的样子。齐钰被宋思凡拉着悻悻站起来,还是不放心:“江枕,你……”

沈孟枝瞥他一眼,毫不留情道:“打伤同窗,禁足时限加一天。”

闻言,齐钰竟一反往常的哀声怨气,愣愣站了一会儿,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吓死我了,”他笑了起来,“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沈孟枝道,“还不快带薛勤去止血。”

“噢噢。”齐钰这才反应过来,宋思凡早把薛勤架了起来,没好气道:“过来帮我,带他去我那里,我有止血药。”

二人架着被打的晕头转向的薛勤一瘸一拐走远了,沈孟枝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缓缓收起了唇角浅淡的笑意。

他轻轻靠上墙面,闭上眼睛。

一静下来,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就再也压不住了,一字一句,似销骨长钉,寸寸钉入冰冷脊骨,痛得他想要弯腰。

“这三鞭,一是为你漠视家规,私自外出。”

“二是为被你牵累的沈家。”

“三是为因你而死的江枕。”

“因为你那一己私欲,因为你所谓的好奇,让不该死之人白白死于这世上,你凭什么苟活?”

“我沈家,不留浮浪不经、阳奉阴违之辈!”

……

沈孟枝沉沉叹一口气。

他扫了眼不远处齐钰等人交上来的鸟笼,里面那只蓝头鹦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沈孟枝走过去,拎起鸟笼,自言自语道:“还要把你送回去,还给你那个目无法纪、浮浪不经的主人。”

鹦鹉盯着他,叽咕叫了一声。

轩室离这儿不远,沈孟枝走到时,院门大开,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完全不像是禁足的样子。

沈孟枝忍了忍,走过去敲他的屋门。

“进来吧。”里面有人懒懒应答道。

闻言,沈孟枝推开门,抬眼望去。楚晋正坐在地上,口中衔了支狼毫笔,手里拿着两本大敞的书。屋里有茶榻桌案,他偏偏不坐,就坐在书柜前面的空地,乌发垂地,坐姿散漫,一副懒散样子。

听见推门声,他轻掀眼皮,遥遥寄来一眼,看清来人后,略显讶然:“稀客啊。”

沈孟枝将鸟笼放在他桌上:“不是客,我就来送个东西。”

楚晋看一眼笼中鹦鹉,笑了:“齐钰他们这是被你抓到了?”

“嗯……”他略一沉思,“这么说,他们也沦落到我这境地了。师兄威武,楚某佩服。”

沈孟枝不冷不热道:“你不借给他们养,他们也不至于此。”

楚晋又笑:“不能怪我,他们喜欢,觉得新奇,我如何推脱?好奇之心罢了,人之常情。”

沈孟枝眼睫颤了颤,心中一时万般滋味掺杂,涩到了心底。

他竭力维系着面容的镇定,本想转身就走,双脚却好像定在了原地。深吸一口气,神思恍惚地问:“如果因这份好奇,造成了不可逆的后果,又该如何?”

他曾为满足那可笑的一己私欲,破了父亲的规定,最终连累他人性命,受三鞭,褫名姓。自此以后,他便封心锁欲,橛守成规,成了旁人眼中无情无欲之人。

只是夜深梦回,往往心下怅然,茫然若失。

……我该如何?

闻言,楚晋支颊,颇为认真地瞧了他一眼。

“七情无辜,六欲无罪。”他声音难得轻缓,笑意深深,这次却不含任何意味,“人之情欲,都是自然所生。情欲所致的行为,才是一切的因果。”

“倘若真如你所言,那该罚的不是好奇之心,而是之后的所作所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孟枝怔怔看他,久未成言。

真是奇怪,明明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道心结,怎么只消一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解了他积年迷惘。

楚晋眉梢一挑,好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沈孟枝回过神来,偏过头去。

他心跳如擂,幡然醒悟之后的释然与疲累齐齐涌了上来,一时之间,思绪如麻,再难平静。

半晌,又忍不住问:“所以你觉得,我没罚错?”

楚晋难得的耐心,清晰明了地答道:“自然没错。”

“齐兄几人心生好奇,本来没错。然而好奇之后,冒着诫规偷偷养鸟,便是有错。你罚他们,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他笑意吟吟,声音明明可谓低沉,落到沈孟枝耳中,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枕,你心中明明有一套评定对错的准则,怎么如今却动摇了?”

沈孟枝对上他的眼睛,指尖一颤,惶然移开视线。

楚晋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个样子,觉得他此番心神不定,如冰山化开一角、完璧有了瑕疵,煞是难得,正想戏言几句,却听沈孟枝低声道:“你既然如此清楚是非道理,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诫规?”

楚晋一时不察,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他僵了一秒,随即暧昧笑道:“我说是为了引你注意,你信么?”

沈孟枝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信还是不信。

他沉默片刻,丢下一句:“我走了。”

楚晋目送他离开,懒洋洋道:“走人就是不信……唉。”

他走到鸟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随手捻了几粒谷子,放进笼中,心不在焉地逗着鸟:“让我看看,齐钰他们都教你了些什么?”

那蓝头鹦鹉歪头看着他,忽然扑扇起翅膀,大喊起来,停都停不下来:“目无法纪!浮浪不经!目无法纪!浮浪不经!”

楚晋:“……?”

他出手如电,箍住了鹦鹉那叫个没完的尖尖鸟喙,又是好笑又是叹气般:“真是的……”

一不留神,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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