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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轮椅

沉夜·刑侦 一两烧刀 4964 2023-12-05 10:11:34

◎该死的圣母玛利亚,对不起不是在说您。◎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 “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病床上,简沉和霍无归双双沉默。

一个趴在病床上, 埋头当鸵鸟, 只留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小段白生生的后脖颈对着王胜利。

另一个脸上贴了绷带,锋利的眉难得舒展开, 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半晌后, 王胜利粗喘了一口气, 对着简沉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 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简沉一愣, 随即抬头, 用还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王局:“保护谁?”

“自己!自己!自己!”王胜利气得大吼三遍,“听清楚了吗,保护自己!其他的交给长辈去解决!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群众……”简沉还在火上浇油,犹豫着问。

他表情平淡,身上到处都散发着伤病号的颓丧气息, 表情却流出微微的诧异, 像是不敢相信王胜利眼里自己的命会比群众的重要。

十七年前, 他没等到来自王胜利的救援, 十七年后, 却等到了这句迟来依旧“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那叫嫌疑人!”王局叹了口气,“这次算你俩运气好,要不是正德村的女性受害者们奋起反抗, 帮助你们拖延了时间, 等到了县里的支援, 你俩就要交代在那了!”

这次两个人运气都还算不错,简沉伤到了背,霍无归除了一些挫伤和擦伤外几乎没有大碍,只是肩头的刀伤又开裂了而已。

要是再严重一些,王胜利想到一个的爹是市局副局长,一个是海沧知名慈善商人,就觉得头大。

简沉转回身去,合上眼睛,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王局。”

“行了,好好休息吧。”王胜利扫了病床上的两人一眼,不轻不重地又骂了句,“两个小混蛋玩意!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门砰得合上了。

王胜利气得够呛,比平日里还走得快了些,简沉听着他健步如飞,直到走进护士站,像是和护士叮嘱了几句什么,最后电梯“叮”得一声,皮鞋声终于消失了。

“听见没,说你混蛋玩意呢。”王局刚走,简沉就闲不住嘴,半侧过身看向霍无归,“霍队——?”

他被钝器打到了背部,软组织挫伤,所幸没有其他大碍,只是动一下都会牵扯到挫伤的肌肉,疼得额角渗出冷汗。

霍无归转过头来,看向简沉,突然察觉出一丝违和感。

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一向是瘦骨嶙峋、沉疴难愈的样子,冷了胃疼,亮了眼睛疼,多吹一点风都会面色苍白。

但真的躺在病床上,被疼痛裹挟的时候,却又一声不吭,神色淡漠起来。

霍无归心头微动,轻声道:“疼就不要乱动,好好躺着休息,要是还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去找护士再要个床垫。”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童话故事般的场景,华丽的床幔下,鹅绒鸭绒天鹅绒的褥子堆了一层又一层,流苏缀满了床沿,富丽堂皇的大床上,躺着苍白瘦削的豌豆公主。

公主一回头,清亮的眼眸眯了迷,赫然是简沉的脸。

霍无归无声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诡异离奇的想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躺着休息。”豌豆公主冷不丁道。

简沉还是和平时一样,被冷汗打得微湿的黑发散在脑后,懒懒散散、逆来顺受,浑身散发着老气横秋的平静祥和。

但霍无归不知怎么就从这种虚假的平静中咂摸出了极为隐秘的躁动和压抑。

他猛然从记忆深处凌乱地翻找出了些许片段来。

少年翻过围墙和篱笆,站在干净明朗的玻璃拉门前,小心翼翼地朝客厅里望去,直到客厅里的女人拎着包出门,少年才蹑手蹑脚地脱下鞋,将门拉开一条缝,悄悄走了进去。

一个小男孩躺在床上,细长的氧气管挂在鼻子前,苍白的手臂上安置着输液泵。

“我来了,小辰。”少年轻声呼唤男孩。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意识似乎有些朦胧,轻轻动了动手指示意少年自己听见了。

少年从怀里掏出故事书,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给你读柳林风声好不好?”

“所有一切看起来好得都不像是真的,鼹鼠在草坪上这儿那儿到处跑来跑去逛着,沿着树篱丛,穿过矮树林,看见到处是鸟儿们在筑巢,是花儿们在绽放蓓蕾,是树叶子们在发芽……”

“他发现洞中央有一个什么小小的发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像是一颗小星星,可那地方几乎是不可能有星星的……于是他使劲盯着看,发现有东西在冲他眨眼间,接着,整个小脸显露出来了,一张矜持的小圆脸,眼睛还像刚才抓住他的目光时那样闪着亮光……”

他用极慢、极舒缓的语气低低读着来自遥远彼岸的童话故事。

床上,小孩从被窝里露出一张小脸,似乎是来自药物的作用逐渐褪去,他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闪着亮光,小星星一样。

“哥哥,我的水挂完了。”小孩轻声问,“你可以帮我推轮椅出去吗,早上外面来了一只鸟,一直在叫,我想出去看看。”

小孩看起来很平静,像是早已习惯了等待和请求,更习惯了在病床上和轮椅上度过的时光,午后的阳光洒进卧室,被照射成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投射着少年的影子。

那双眼睛和里面的影子都在闪闪发亮。

霍无归楞了一下,匆忙望向简沉的眼睛。

阳光下,浅琥珀色的眼睛眯起,一手撑着枕头,半趴着看了会窗外,又像是有些疼了,索性趴了下去。

“我去借个轮椅,推你去花园转转。”霍无归终于叹了口气,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起身走到简沉床边。

堆积在那双浅色瞳孔里的压抑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一般,简沉再抬起头的时候,迎着光的眸子里装着霍无归的脸,语气轻快道:“好啊,我刚刚听护士说花园里的紫薇花和杜鹃花都开了,来了很多鸟!”

那双眼睛和里面的影子都在闪闪发亮。

霍无归心头猛地一震。

明明就一模一样,自己之前怎么会没有发觉。

十七年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骨骼发育,阳光日晒,营养摄取,疾病意外,心态变化,少年变声,一切都会将人彻头彻尾的改变,抹去所有童稚的影子,脱胎换骨般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人的性格,外貌,声音,什么都会变化。

但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一模一样的。

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一排排家属、病人端着饭盒,领着预订的病号饭,食物的香气在昏黄的走廊里飘散开。

医院走廊里,家属推着病人的轮椅匆忙赶到电梯前,小声同边上的人说着不好意思,预约的CT时间就快到了。

“没关系,我们不急。”霍无归也推着轮椅,明明也穿着病号服,却站得挺拔,不经意间流露出习惯使然的锐气,“您先请吧。”

年轻的女孩一边千恩万谢地重复“谢谢谢谢”,一边吃力地推着轮椅里看起来是父亲的壮年男人。

经过电梯轿厢缝隙的时候,后轮卡进了地面和轿厢之间的缝隙里,扥了一下,男人顿时脸色苍白地骂了一嗓子:“死丫头!能不能小心点!刀口还没长好!你想疼死我吗!”

霍无归松开扶着简沉轮椅的手,暗暗接过女孩手里的轮椅,轻轻发力,将轮椅解救了出去,又贴心地帮对方调转了轮椅方向、按了电梯楼层,才目送电梯关门。

他从警多年,除了日常训练,下班时间甚至还会额外加训,加上童年时期富裕的家境带来均衡的营养,身体素质好得过分。

但因为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摆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并不会过分外放,相反显得含蓄而流畅,很难让人第一眼想到拥有轻而易举提起一台轮椅外带一个壮年男人的力量。

轿厢里,年轻女孩露出感激的眼神,目光始终追着霍无归直到电梯门彻底合上。

两扇金属门拍上的瞬间,简沉坐在轮椅上,悄无声息地看着合拢的金属门化作一面镜子。

霍无归就那样站在电梯门前,冰冷的钢铁上映着他颇具压迫感的身形,显得更为冷淡疏离。

“她看上你了。”简沉平铺直叙,“不愧是你。”

虽然简沉没多说什么,但霍无归莫名觉得他心里又在叫自己圣母,镇定地否认:“举手之劳而已,你想太多了,哪来这么多偶像剧桥段。”

“是吗。”简沉小声道,“你这样的人,让人一见钟情也不足为奇吧。”

和怎么看都毫无波澜、也毫无安全感的自己相比,霍无归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可靠、坚定、忠诚、勇敢,汇聚了所有美好品质和一切褒义形容词的人,被人喜欢太正常不过了。

霍无归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简沉黑发凌乱的颅顶,沉声道:“是吗?那你第一眼见我呢?”

简沉似乎真的有在认真考虑,但无声的几秒沉默过后,他最终像是转移话题般另起炉灶:“在正德村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霍无归毫无情绪地问。

他的眉眼一向是深邃的,哪怕在不甚清晰的电梯门上,也能看出深藏在眉梢下的眼窝,仿佛即将下雨的天幕,压得极低。

就好像这人总是处于紧绷的状态一样,从未松懈过,也从未惧怕过。

“怕自己真的被这群村民杀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想到落了这么个下场。”简沉轻轻一笑,又道,“或者怕自己真的杀了人,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仕途走到尽头。”

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过,霍无归能走到今天,少不了他那个爹的帮扶,不知道他爹给市局、分局捐过多少物资了。

但身为市局副局长的儿子,简沉比谁都清楚,能在二十九岁的年纪,就走到北桥分局,成为队长,绝不是靠一个父亲就可以的。

这中间需要多少次出生入死的现场行动,多少个加班回去还要熬夜写报告、学习的夜晚,还有多少职场上避无可避、如履薄冰般的社交辞令。

如果正德村那个极度混乱的黎明,真的有村民在霍无归的手里失去生命。

那霍无归就算明面上不会被处分,这段苦心经营的仕途也必然戛然而止,不会再有任何升上去的机会。

——哪怕他没有任何错。

金属门上的人影突然裂开,霍无归的表情随着门的开合消失在空气中。

“叮——”电梯门打开了。

轮椅平稳地推进了电梯,经过门缝的时候丝毫没有任何颠簸,简沉懒懒地半靠在轮椅里,为了不碰到伤口,整个人向左侧微微倾斜。

霍无归伸手按了一楼,随即站在简沉左侧,一眼望去,像是简沉的半边身子都抵着他一样。

简沉毛茸茸的黑发靠着霍无归的腰侧,隔着病号服,传递着极其不易察觉的体温。

沉默持续了几层楼,就在简沉以为霍无归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身边的人缓缓开口了:“怕过。”

“什么?”简沉还没反应过来霍无归在回答自己进电梯前的提问。

霍无归重复了一遍,话语平静地落在只有两人的电梯里:“怕过,怕你死了。”

简沉下意识稍稍坐直了一些,不自然地让脑袋离开霍无归的身体,嗫嚅了片刻,才自言自语般小声道:“是你会说的话。”

电梯门的倒影上,霍无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

“叮——”

电梯门又开了。

那张俊朗但阴郁的脸从电梯门上消失了,霍无归冷声问:“你又在想那三个字。”

该死的圣母玛利亚。

对不起圣母玛利亚,不是在说您。

霍无归暗暗想。

“没有。”简沉矢口否认,“我早就把备注改了!”

“在那个场景下,任何人我都会救。”霍无归语气依然冰冷,但轮椅推过电梯缝隙的时候却如履平地般的丝滑,他波澜不惊地迈过那道门,继续道,“但我很少害怕。”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几乎失去了害怕的能力。

所有人都说他霍无归敬业,善待下属,无论多危险的现场都亲力亲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地狱和死亡中活着回来的人,比起平静到压抑的日常生活,甚至对命悬一线的行动和现场感到更为亲切。

“怕我死了吗?”简沉略有惊愕地抬头。

怕你又一次不见了,霍无归在心里默默回答。

过去的十七年,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思考,那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真的下落不明了。

轮椅推到了医院后花园。

汛期的海沧空气里弥漫着将雨未雨的潮湿气味,大片大片的紫薇花和杜鹃爬满了玻璃花房,简沉扯了扯腿上盖着的毯子,手在毯子的掩护下,悄悄摸索了一下病号服的口袋。

“不许碰。”霍无归仿佛有透视眼一样,盯着简沉鬼鬼祟祟的手。

简沉干笑了一声,心虚地解释:“腿有点痒,挠一下。”

“没收。”霍无归一眼识破他的谎言,从裤兜里搜出一包软中华,“给你是想让你抽点好的别虐待自己的肺!不是让你都住院了还惦记着抽烟!”

简沉仰起头,牵动了背上挫伤的肌肉,露出一个带着点隐忍、痛苦和小心祈求的表情。

虽然明知道这人是装出来的人畜无害,但霍无归还是放软了一些态度:“等你好了,我那还有,但现在一根都别想。”

“那……咱坐会,看鸟。”简沉看准了一块枝繁叶茂的小花圃,眼神落在长椅上,保证道,“出院之前我保证一根不碰。”

窄小的轮椅上,简沉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浑身没骨头般,如果不是身上还有斑斑血迹,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不用。”霍无归刚打算动手帮他停好轮椅,简沉已经熟练地手动操作,自己转了个方向,稳稳停在了长椅旁,拍了拍身旁的长椅,“霍队,过来坐会。”

一只不怎么怕人的喜鹊站在花圃旁,歪着脑袋,小小的眼睛宝石般盯着两人。

霍无归忽然觉得他其实很享受这样片刻的宁静,甚至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像是回到了人生最初,某个尚未陷入噩梦的时间一样。

“你不是第一次坐轮椅?”他明知故问。

孩童时代的记忆太过模糊,他只能记得自己每次越过孤儿院的院墙,闯进街对面那个院子时,简沉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

他会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悄悄朝自己招手,然后少年推着男孩,小心翼翼地出门,度过一个无拘无束、色彩鲜艳的午后,赶在妈妈下班前回到死气沉沉的病床上。

简沉回忆起电梯里霍无归帮人推轮椅的样子,瞥了他一眼:“你也不像第一次推轮椅。”

“有个老朋友,身体不好,常常坐轮椅,我小时候经常推着他出去玩。”霍无归在当事人面前说了一些实话,心中甚至隐隐期待简沉问些什么。

简沉愣了愣,侧过头,清亮的眸子迎着光眯着,自嘲道:“那你的朋友应该很羡慕你吧。我小时候,车祸之后,也坐了很久轮椅。”

霍无归避开他的目光,久久没有出声。

不是的,他不是在“那场车祸”之后坐上轮椅的,他明明是在被绑架前就一直坐着轮椅。

霍无归明明记得,当年的那个小孩在极为偶尔的情况下,会从轮椅上下来,甚至会在下过雨柔软潮湿的草地上奔跑几步。

被绑架之后,绑匪砸烂了轮椅,他也只用了短短几天,就适应了没有轮椅的生活,除了略有一些跛脚、不怎么擅长走路外根本看不出异常。

霍无归狐疑地想,简沉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坐上轮椅的。

他有些想问,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如果他不想说,那就什么都不说好了。

在简沉想起自己之前,霍无归决定恪守缄默,把那些痛苦的、挣扎的、令人窒息的东西全部深埋心底,包括即将到来的汹涌恨意和蛰伏的罪恶。

等一切重归宁静的时候,或许他们还可以坐在花丛中看路过的喜鹊,什么也不做,他可以坦然地告诉简沉,我的那个老朋友,是你。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受惊的喜鹊扑棱着翅膀,卷着几片花瓣飞得无影无踪。

“怎么不说话?”简沉从花坛上收回目光,挑眉看向霍无归。

霍无归翻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消息:“余勤醒了!他招供自己是沈容之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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