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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簪花夜行 玄笺 3038 2024-02-21 10:44:40

决战前夜。

裴玉问陆如琢,既然谢玄知练了邪功,那祝掌门是不是胜算很小?

陆如琢摇了摇头。

未必。

裴玉不解。

陆如琢说,一门功法再了不起也因人而异,寻常人没有上乘心法,甫一接触自然一日千里。而谢玄知已是当世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再想往上突破难上加难,殷岚的功法至多让他有寸进。

陆如琢坐下来。

他二人本在伯仲之间,如果说先前祝无婳更强一些,那么如今可能是谢玄知更强一些,在实战中,些微的功力差距可以忽略不计。高手较量,哪怕胜算一和胜算九,一旦交手,便是五五之数,谁赢谁输,没有定数。

圣女峰剑气纵横,在石壁上留下刻骨的痕迹。

竹海摇动,山岚齐聚,两道人影更是笼进了雾里。

云开雾散,晨曦东起。

两人打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

观战的江湖人士腰酸背痛,有的人中途去山下歇了一会进些吃食,回来便没有位置了。剩下的人宁可饿着,也死死坐在原地不挪窝。

山下百姓发现商机,连夜挑担上山,坐地起价,卖些包子馒头汤饼,一日挣的钱能顶半个月的。

反正这些江湖人里最不缺冤大头。

诸葛珏花了三倍的价钱买了茴香肉包和油炸脍,分到崖前观战的诸葛玄和陆如琢一行人手中。

祝葳蕤熬得眼睛通红,盯着对面山峰鏖战的两道人影。

打到现在除了与二人齐名的人士,剩下的已经是看不懂但是一定要蹲结局了,将来说出去也是亲眼目睹这一场惊世大战的人,与有荣焉。

崖上东倒西歪地睡了一片。

裴玉却越看越精神,小声和陆如琢交谈。

“祝姨用的剑法有点像你教我的,但是又糅合了别的,常有出其不意之处。”

“我与祝无婳从小一起长大,本就学彼此的武功,她潜心修炼,并加以改进,采众家之长,自创了一套剑法。”陆如琢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她使,她敢用出来,想必已臻化境。”

“师姐,依你看他们何时能分出胜负?”

“两人单论武艺,均是宗师级的人物,海纳百川,如今不过一粟尔。”

陆如琢虽不耻谢玄知为人,却不得不承认他在武道上的造诣。当年她和祝无婳联手,依然败在谢玄知剑下,才不得不远走,养精蓄锐,以图他日。

直到今日,她与祝无婳单独一人都不敢说必胜对方。

陆如琢伸直了腿,道:“你要不要睡一会儿?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裴玉摇了摇头。

陆如琢收回腿,道:“哦,那我睡了,肩膀借我。”

裴玉还没反应过来,左肩一沉,陆如琢已将脑袋枕了上来。

裴玉一怔,她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只见山上像她二人一般依偎而睡者不少,遂抬手轻轻环住了陆如琢的肩。

陆如琢很快不满足肩膀的触感,向下滑进她怀里。

裴玉只得贡献出自己的腿,让她伏在自己腿上,满头青丝铺散在她怀中。

裴玉低头,伸手勾起一缕,隐晦地牵到唇边,让风代她亲吻。

她抬起头,正对上诸葛珏善意的眼神。

许是那眼神过于温柔,裴玉并没有涌起慌张,而是向她温和地点了点头。

这日午时,祝葳蕤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众人在山上幕天席地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的酉时,在地上打坐养神的几位当世高手同时睁开眼睛,陆如琢也从裴玉怀里坐起来,声色沉沉道:“快了。”

诸葛珏也听见她爹说道:“二人即将力竭,胜负只在一个时辰内见分晓。”

裴玉没再问谁更有可能胜出,随陆如琢将视线投向圣女峰。

众人也都站起来,全神贯注,关注那两道不断相击又不断错开的影子。

细长的翠竹如同倒伏的麦浪,被压得弯了一弯,谢玄知立在长竹顶端,紫袍上的金线映着夕阳,胸肋起伏的呼吸微沉。

祝无婳足尖点在竹身,纤细的身影随翠竹摇曳,握剑的手满是汗,她撕下一片衣摆,绑在和剑柄相连的手上。

这次是谢玄知先动了。

他一剑斩去,身后大片金灿灿的余晖随着这一剑湮灭,山谷暝色四起,倏忽间天色暗了下来。狂风卷起纷乱的竹叶,哗啦啦响声不绝,祝无婳的身影在青竹上摇摇欲坠,又似暴风雨中的扁舟,浮沉不倒,若隐若现。

谢玄知一剑落空,收势再刺,却刺入冰川之水,周身大雪纷飞。

谢玄知幼年曾被父亲送去昆仑山练剑,山顶很冷,雪下了很多年,积雪终年不化。他练了许多年的剑,却没有一次尝过昆仑山的雪。

他好奇伸手鞠了一捧,送进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祝无婳挽剑如月,于亘古中再升一轮月明。

薄暝散去,山谷的风静止。

众人等眼前雾气消散,面色惊骇。

祝无婳的剑尖刺进谢玄知的胸膛,深入半寸。

谢玄知嘴角溢出鲜血,闭上了眼睛。

祝无婳眼中恨意滔天,握紧了剑柄便要送入他的心脏,诸葛玄在山崖那端伸手,急忙喊了句:“使不得!”

祝无婳闭了闭眼。

——祝姊姊,你若胜了,不要杀他。

——若当众杀他,非但你的盟主之位不保,落英宗也会遭难,神剑山庄必与你们不死不休。还有蕤儿,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不在乎你的丈夫和女儿?

——自然不是放过他,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在天下人面前撕破伪善的面具,身败名裂,如同丧家之犬。

祝无婳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漠然,她收回了剑,纵身跃上圣女峰顶,负手而立。

女人的如火红衣成了天地间唯一一抹色彩。

陆如琢带领落英宗弟子率先单膝跪地,高呼道:“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

裴玉愣了愣,跟着拄剑跪下来,和陆如琢一起念。

众位武林同道也回过神来,抱剑拱手,山呼海啸:“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

“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

唐岳扬声道:“恭迎盟主——”

祝无婳自圣女峰飞下,踏月而来,独步天下的轻功令众人再次惊艳。

唐岳迎上稳稳落地的祝无婳,道:“盟主可有受伤?”又一面招呼人去看谢玄知。

祝无婳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些乏累。”

唐岳道:“那誓师大会便安排在后日,可好?”

祝无婳本想说“你安排便好”,记起自己如今已是盟主,便点了点头,气沉丹田,一声清啸,山崖众人跟着一静。

祝无婳举起手,在众人仰望的目光下道:“后日誓师,讨伐魔教!”

“讨伐魔教!讨伐魔教!讨伐魔教!”

齐声高呼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里兜帽下的唇角微微一勾。

一双素手拢紧了御寒的披风,慢慢退出拥挤的人潮。

陆如琢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深处沉寂的山林,扶住祝无婳的胳膊。

祝无婳带着一干落英宗弟子下山。

去看谢玄知的弟子来回禀唐岳,说谢庄主只受了些皮外伤,不打紧,已自行回庄了。

唐岳沉吟一刻,挥手道:“回庄,我去看看谢兄。”

谢玄知回到梧桐苑,守在院中的弟子恭敬迎上前:“庄主。”

谢玄知长袖一挥,弟子飞出去撞在廊柱上,他吐出一口血,跪在地上,将头砸向地面:“庄主恕罪。”

谢玄知脸色阴沉:“夫人呢?”

弟子含着血道:“夫人在房里。”

谢玄知一脚踹开房门,谢夫人在灯下刺绣,闻声针刺进肉里,她竟恍然不觉,只身子慢慢打起寒战来。

谢玄知立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投进来的影子恰好将谢夫人纤细的身材笼罩其中。

谢夫人如坠冰窖。

“为夫在外头与人决战,夫人竟也不去瞧一眼么?”

“妾……不懂武功。”谢夫人瑟缩着往后退。

“不懂武功?”谢玄知一步上前攫住她的下巴,脸庞在烛火下阴郁似恶鬼,“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在别人手里!”

“妾……不……敢……”

谢玄知看着她疼出来的眼泪,只恨不得叫她再疼些,他一把抱起谢夫人重重扔到榻上,回身砰的带上了房门!

“唐庄主,庄主正在休息,恕不见客!”神剑山庄的弟子板着脸,伸手将唐岳拦在院外。

唐岳脸上带笑,和气道:“我是来给谢兄送药的,劳烦通传一二。”

弟子面不改色:“唐庄主请回!”

段冼墨一把掀开挡路的弟子,闯了进去。

唐岳一面赔礼一面将拦上来的弟子拂开,给段冼墨开路,高声道:“谢兄!愚弟来给你送药了,你在哪儿啊?应愚弟一声啊!”

谢玄知站在房门口,寒着脸道:“你来做甚么?”竟不顾平时的脸面了。

唐岳扬了扬手里的金疮药,逢人三分笑,道:“送药,请谢兄一定收下。”

谢玄知伸手接了,神色冰冷道:“请回。”

段冼墨一把推开谢玄知身后的房门。

她全身立即被掌风笼罩,脚下仍一步也不停地朝屋里去了。

唐岳格开谢玄知的掌势,一张脸依然笑眯眯的,道:“内子失礼了,她半夜非吵着闹着要谢夫人教她绣个花样,你知晓的,女人总是不分时间不讲道理。还请谢兄见谅。”

谢玄知怒意勃发,却没有出手。

唐岳料对了,他与祝无婳对战如此激烈,怎么会只受皮肉伤,恐怕还有不轻的内伤。

他是不想和谢玄知闹僵,然而他再不来,恐怕屋里就该出人命了。

况且之后他都不一定能活下来,面子功夫就暂且搁一搁罢,他也随夫人放肆一回。

房里,段冼墨眼眶通红,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榻上衣不蔽体的谢夫人包好。

谢夫人扑进她怀里痛哭出声。

“段姊姊……”

段冼墨拍着她的背,喉咙哽咽,温柔道:“没事了,我带你走。”

谢玄知眼睁睁看着段冼墨将人带走,唐岳还在他跟前赔笑:“谢兄,等内子学会了绣样,定将夫人原样送回。”

谢玄知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唐岳立即一脸受伤,仿佛自己爱敬的兄长一夜之间变了,他委屈地离开了。

谢玄知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一掌拍碎了手边的栏杆。

……

落英宗别院。

关上院门,祝无婳身形微微一滞,脸上血色尽褪。

祝葳蕤立刻紧张道:“娘!”

祝无婳动了动手指,祝葳蕤会意,给她喂了一粒百花丸。

祝无婳唇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目光直直地盯着陆如琢,仿佛利剑。

“谢贼什么时候死?”

“后日。”陆如琢一拂手,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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