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星园操场边的礼品文具店，和上次章守长离开时，看起来没有太大不同。

夕阳西下，金色铺洒在屋顶树梢，让一切都染上层淡淡的橘色。

店铺里里外外挂上了浅米色的装饰灯带，衬得小铺子多了几分温馨感觉。

章守长推门，迈开长腿走进去。

今天是联赛日，学生和校职工不是在开庆祝宴就是在联赛临时搭建的展馆里游玩，此时这间小店铺倒显得不似从前那么热闹了。

堆满商品的货架之间空空荡荡，只有悬挂月亮护身符的角落有两个学生在窃窃私语。

章守长三两步走到柜台边，上半身探出去，冲着摄像头咧开嘴，笑得灿烂。

冰冷的摄像头发出滋滋声，然后绕着滚轴向上旋转，在正对章守长面部的方向停下来。

嘀的一声提示后，扫描开始。

章守长将金头盔举起来，朝摄像头挥了挥，然后笑容更灿烂了。

摄像头实时传输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金头盔上，短暂停顿之后，提示语弹出：【审核通过，请持卡进入店长办公室】。

紧接着，摄像头下方，店长的告示牌底部吐出来一张小磁卡。

章守长把磁卡抽出来，转身往店长办公室门口走去。

那是一扇复古小木门，门上挂着个小木牌，牌子上写着：【白石的小屋】。

章守长把磁卡插进插卡口，随着磁卡被吞入，木门啪嗒一声朝后打开了。

章守长眉毛轻挑，转身看一眼依旧站在角落里低声聊天的两名学生。

那两名学生全程都好像对章守长敲开店长办公室的门这件事视而不见。

回想起来，上次莉莉过来这里时，好像也是一样的情况。

似乎这扇小门附近有什么特殊的屏蔽功能，让原住民无法看到玩家走进店长办公室的过程。

这事章守长没想太多，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眼前一幕，短暂怔住。

白石店长的办公室里面，和外面复古的小铺子风格迥异。

这间办公室里，墙面上布满监控画面，四周铺设的全是操控台，除此之外，房间里空荡荡，只在正中央，摆了一套办公桌椅。

这间房间，让章守长第一时间想到了，上一张图里，入口商店二楼，Mor的那间办公间。

而此时坐在办公桌后头的那个年轻男人，和Mor，或者说梁晨，长得也很像。

相似度，甚至超过了穆瓷和梁晨。

只是短暂地沉默之后，章守长唇角勾了起来。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

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疑问，彻底解开了。

“好久不见。”

章守长看向年轻店长的眼中，写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白石眼睫轻颤，但并没有回应章守长这句没头没尾的问候。

他坐在桌后，身姿如松，抬手将沙漏倒扣，然后用不带什么波澜的语调说：“麻烦玩家提交隐藏任务道具，完成核验。”

章守长走上前，把头盔递交到白石手中。

他脸上全程带着笑，视线紧紧锁定在年轻的店长那张俊美的脸上。

白石并没有抬头回应他，只是垂着眼，机械地接下头盔，站起来，转身，走到一处空出来的墙壁前，修长的手指在面前操控台上迅速打下一串指令字符串。

原本严丝合缝收拢在墙壁中的机械臂缓缓伸出，夹住头盔，然后重新内陷进墙壁中去。

墙壁两侧朝中间收拢，关闭，将带着头盔的机械臂彻底包裹在墙壁中。

操控台上，核验进度条不断跳动着。

白石背对着章守长，低头看着进度条，弯曲的脖颈上，有一节秀气的脊椎骨微微凸起。

“白石。”

章守长这时轻喊了他一声。

房间里非常安静，章守长的声音清晰地落入年轻店长的耳中。

年轻的店长转过头，看向章守长。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做店长？”

空旷的房间里，两人相对而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沉默对视着。

房间四周布满了摄像头，像一只只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两个人，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实时传输到地球管理局中央控制系统中去。

为什么会来做店长？

当然是因为白石是地球管理局招募的，负责核验隐藏任务中机甲碎片的NPC。

但章守长问的，显然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也不是这个答案。

章守长此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上一张图里，那个操纵银丝一次次救了他的清瘦身影，和这一张图里，用银丝织成的网从玩家手中抢走异常目标的那个身影。

好在，白石没有用官方的回答来敷衍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石缓缓开口：“为了每一个活着的生命。”

章守长紧紧盯住白石的一双眼。

无论变换成什么模样，那一双盛着水光，琥珀色的眼，从来没有变过。

“每一个吗？”

玩家，原住民，也包括已经出现不可逆形变的异常生物？

白石点头，“保护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是我的责任。”

章守长轻笑，“你不是救世主，怎么可能照顾到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白石这时神色黯淡下来，想到那些他无法照顾到的生命，垂下眼，“我没能办到。”

从章守长的角度，白石瘦弱的肩头好像轻轻塌陷下去，纤长的睫毛覆下来，努力掩藏住眼中的情绪。

他在自责。

因为一个他单枪匹马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失败，而自责。

章守长心头揪住，“你不是圣人，更不是救世主，没必要因为某次意外而自责。”

白石这时抬起头，回望向章守长。

没必要因为意外而自责？

从他记事开始，从没有人这样安慰过他。

他的父亲，只会因为他没有做到完美而责罚他，敦促他尽快成长，尽快强大起来。

章守长此时眼中看到的，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看起来那么孤独，独自负重前行，没有人可以依靠，甚至没有人可以倾诉。

章守长突然很想抱抱眼前这个看起来很脆弱却承受了太多的小身体。

墙角的摄像头不停转动，发出吱吱声。

章守长最终克制住了拥抱眼前人的想法，只轻声说：“你不用独自一人承受，我会帮你。”

嘀！

核验进度条跳至100%，核验成功的提示窗口弹出。

白石转回身，看向核验台。

机械臂将金头盔重新送出来。

白石把头盔摘下来，交还给章守长，“核验通过，恭喜。”

章守长随意接下头盔，夹在腋下，歪头看向白石。

白石看一眼自己办公桌上的沙漏，轻声提醒，“核验完成，请玩家尽快离开操控间，避免违规。”

章守长点头，手臂抬起来，朝白石靠近半步。

白石朝一侧快速挪了一步，躲开了。

“攻击NPC属于违规行为，请玩家注意。”

章守长眉头挑起来，盯着白石的脸看了一阵，最终妥协地点头，“那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说着，章守长转身，往门口去，却在手刚触碰到门锁的时候，被叫住。

“章章。”

白石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章守长手上动作一滞，转头，回望向身穿管理局制服，身姿挺拔的青年。

“有人在店里预订了一轮月亮，说要赔给你，定制的产品，很快会由店员送到你的宿舍，请注意查收。”

章守长盯着白石，看了挺久之后，沉声说：“谢谢你，这样帮我。”

这感谢实在显得过于郑重，显然不是在说配送月亮这件简单的事。

白石眉头轻轻一拧，“你……怎么知道……”

“知道月亮的秘密？”章守长轻笑一声，“莉莉莫森拿来给你核验的那块机甲碎片，我在上面装了定位装置。”

白石停顿片刻，朝章守长露出个浅浅的笑。

“我会继续走下去的。”

章守长这时又说。

白石点头，郑重地说：“一路顺风。”

章守长朝他眨眨眼，将金头盔夹在腋下，转身，离开了店长办公室。

刚踏出礼品店，章守长心头一沉。

礼品店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店铺里昏黄的灯光被锁在门后。

章守长整个人沉浸在浓黑的夜色里。

夜色？

明明刚才进店的时候，夕阳还在天边，他在店里短短十多分钟时间，夜色就这么深了吗？

章守长抬头，天上此时漆黑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但章守长心头却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收回视线，快步往宿舍赶去。

送月亮的店员早早等在了造修院男生宿舍410室门口，看到章守长回来，开心得迎上去，“您的月亮，麻烦签收一下。”

店员身材瘦瘦小小的，手中抱着个巨大的月亮，脚边放着另一个月亮，看起来送完这一单，还要赶去送下一单。

章守长将快递单签了，递回去的时候，看到单子上面，标题处，写着“白石的血月”。

店员迅速接下签收的单据，如释重负地把月亮递出去，然后抱着脚边另一个月亮火速离开了。

章守长抱上巨大的月亮，回到宿舍，关上门。

环视一圈，宿舍里此时空无一人，章守长还是找了个隐蔽的墙角，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物品箱，把月亮收进了一个储物格里。

那个储物格，是阿福所在的格子。

正处于待机状态的阿福脑袋上突然被巨大的月亮砸了一下，迅速站起来，稳稳将月亮接住，然后困惑地抬起头。

章守长垂头，透过物品箱的透明天窗，对阿福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剖开。

阿福回声“收到”，迅速将月亮拆成许多碎片。

看清月亮里面包裹的那一片片金属碎片，章守长笑起来。

下一秒，章守长眼前一暗，再次陷入黑幕中。

“恭喜，250号玩家！”

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