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守长最终妥协，松了手。

他看到Mor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他不想真的惹恼Mor，只是他不甘心。

前一天Mor在他面前把手伸出窗外，他清楚看到身为NPC试图离开这栋楼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摆在他面前的现实是，Mor不可能离开入口商店去西城区救他。

可章守长内心深处，却总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不断地叫嚣，让他再试探一次，再问一次，万一呢？

万一从Mor口中讲出那两个字，声音和他在冒菜馆、在购物广场样板房里听到的一样呢？

可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为什么要有这种期待……

如果Mor不是梁晨，他现在的行为就太越界了。

章守长放开Mor，退了一步，把路让出来。

Mor站起来，冷着脸从他身边绕过，往工作间走去。

章守长默默看着Mor的背影从走廊消失，叹息着把阿福叫出来。

“帮忙把碗洗了，再调几个机器人，把这栋楼周边地面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暗道，另外把之前的监控再查一遍。”

阿福笑嘻嘻答应了，领着机器人开始工作。

物品箱里，四个毛躺在沙发上，隔着物品箱的透明外壳，盯着章守长看。

“老大怎么了？满脸写着不高兴？”

“失恋了？”

“都没开始恋爱过，怎么失恋？”

章守长听到物品箱里的议论声，只当没听到，他搬了张椅子去商店正门边的落地窗旁，观察着宇宙中心广场上敬业的挖地板砖的黑皮丧尸。

喷泉池那里已经被丧尸挖出一个类似陨石坑的巨大凹陷了。

这座填海形成的小孤岛面积不大，和陆地唯一的连接通道是那条地铁线，那条地铁线之前被不明爆炸给摧毁了，阻断了没有飞行能力的玩家离开，同时也阻断了其他丧尸登陆这里。

也就是说，现在大部分2级丧尸是在内陆的，要想清除，就必须离开这座岛。

章守长既没有飞行器也没有飞行技能，根本没办法离岛。

当然，就算不离岛，现在哪怕只是这座广场上聚集的这批丧尸，他也打不过。

还有一天这个世界就要崩溃了。

梁晨，到底在哪？

章守长把视线从广场上的黑皮丧尸身上收回来，落在入口商店门前的那片草坪上。

草坪上种着几排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灌木的枝叶随风飘荡。

风？飘荡？

现在根本没有风……枝叶在飘荡的也只有那一丛灌木……

章守长眉头皱起来。

他缓缓坐直身体，把口袋里的物品箱拿出来，喊了声“大师球”。

他要买现在正在无风起浪花枝乱颤的那一丛灌木，收到了物品箱【购买失败】的消息。

【检测到该玩家并非待价而沽模式，无法购买。】

章守长笑起来。

竟然是玩家？

技能点点了拟态吗？

这么lyb的技能点……比章守长还能苟。

以为这广场上除了自己团队早就没有玩家剩下了，没想到还有其他玩家的存在。

章守长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落地窗，对着灌木丛喊：“喂，兄弟，在外面躲了两天了吧？饿吗？进来吃点？”

对面一点反应也没有。

现在甚至连叶子也不颤了。

章守长靠在窗框边，笑着说：“这世界反正也快崩溃了，你一直蹲在外面也是淘汰，跟我进来吃吃喝喝也是淘汰，不如进来坐坐？”

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章守长叹息摇头，索性抬脚走上前，准备直接把人揪起来。

他刚朝那灌木走了两步，就见对方嗖地一下窜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章守长看一眼那玩家消失的方向，笑得很无奈，至于么，吓成这样？他又不吃人。

章守长转回头，看清那“灌木”刚才蹲的地方，笑容顷刻就消失了。

“灌木”离开后，草坪里就秃了一块，红棕色的泥土裸|露出来。

而在那片泥土中间，隐约可以看到一扇灰色的暗门，门长约两米，宽半米，面积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躺上去，门上有个浅蓝色圆形小凸起。

果然有暗道……

“大少爷，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异常。”

阿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章守长一颗心沉得更深了，“调出来。”

收到指令，阿福笑嘻嘻赶到章守长身边，将监控画面送到章守长面前，调出有问题的那一帧画面，指着草坪上的一处，说：

“大少爷，在昨天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四十二秒的时候，在画面右上角这里，接近监控死角的地方，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很可能是有人从那个地方离开了。”

“只是除了这个黑影，其他监控画面里都没有捕捉到这个人，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离开的。”

章守长抬起下巴指了指面前的草坪，“从那个暗道离开的。”

五点三十五分……那个时候章守长刚好被管理局的人困在一片黑暗里，在聊额外的通关名额的事。

所以梁晨是那个时候，借助这条暗道离开了这栋小楼？

所以打从章守长进到入口商店里来的时候，梁晨就已经离开了？

Mor，真的不是梁晨……

难道刚才伪装成灌木的那个玩家，才是梁晨？

那他现在应该立刻去把那丛“灌木”找出来……

“啊，这里有条暗道。”阿福笑嘻嘻朝草坪方向看过去。

“大少爷，是否需要我进去查看——”

阿福转过头，发现章守长没理他，已经自顾自往楼上走去。

章守长脚步缓慢，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啊，大少爷突然对找人的事情失去了兴趣。”阿福说着，笑嘻嘻跟了进去。

*

Mor坐在工作间的电脑前，正在做日常维护工作。

手指敲打键盘劈啪作响。

周遭突然暗下来。

面前的电脑桌消失不见，只剩了一片黑暗。

Mor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缓缓放在身侧。

他依旧坐得笔直，神情镇定，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像是丝毫没有被突然变化的环境影响到。

啪嗒，啪嗒。

一阵清脆的声响传过来，由远及近。

是皮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Mor身侧，在西裤快要挨到Mor肩头的时候，停下来。

停顿片刻，见Mor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男人只好自己率先打破沉默：

“芯片找到了吗？”

“没有。”

Mor声音冰冷。

“哦？”男人轻轻侧过身，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Mor，“是没有找到，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Mor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像座雕塑。

男人的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几天不见，你对我的敌意好像更深了，冰山美人？”

Mor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男人叹息一声，“这个世界马上要崩溃了，再不拿到芯片，就没机会了。”

话音落下，依旧像石沉大海。

男人觉得自己像在演独角戏，有些无趣，他想了想，又说：“你如果需要支援，我——”

“——不用。”这次Mor直接打断了他。

男人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了，声音都冷了几分，“这任务有多困难，你比我更清楚，你不可能一个人完成的，没有组织的帮助——”

“——没有你们的帮助，”Mor冷冷开口，“我现在已经拿到芯片，以正式玩家的身份，去到下一张图了。”

他刻意把“帮助”两个字讲得很重，语气像是在说：你们所谓的帮助，只会拖慢我的进度。

男人对Mor口中所指的事有些心虚，轻咳一声，“这件事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可我们之后不是紧急补救，给了你一个NPC的身份？这身份比玩家更适合你，也可以帮你更快地完成任务，不是吗？”

“是吗？”Mor反问，“一个连入口商店都无法离开的NPC，可以更快地完成任务？”

男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才又说：“你如果对这个身份这么不满意，我们可以帮你恢复玩家身份。”

“怎么恢复？”

Mor声音冰冷，“管理局的筛选系统是由JCP语言编写的，数据存储是以哈希算法实现的，存入的键值可以有多个，但对应输出的数值，只能有唯一一个。”

“章守长以250号的身份进入这张图的时候，我的玩家身份就被彻底抹除了。”

Mor只是平铺直叙地讲出一个事实，可身边的男人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像是在埋怨组织办事不力。

男人长长叹口气，然后说：“不是没有办法，如果章守长这个人不存在了，他的键值消失，他对应的玩家身份不就空出来了？”

听到这里，Mor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他眯起眼，眉眼间竟然有一丝慌乱。

只是那慌乱很快又被他压下去，重新换上冷漠的外壳。

“黑鹰，”Mor第一次叫男人的代号，“你究竟想说什么？”

黑鹰抬起手，整了整衬衫袖口，“我这次来，就是想向你传达组织对你下达的新命令——杀了章守长。”

Mor眼睫轻颤，陷入沉默中。

等了一阵，没有得到对方的答复，黑鹰冷笑：“你不会是下不去手吧？”

Mor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属于任何组织，我只为自己做事，你们的命令，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