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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本王珍爱你。◎

“桓钦是何人?”摄政王咬着字眼问。

殷臻不为所动:“好友。”

担得起“好友”二字, 此人在他心中分量不轻。

宗行雍暂时揭过:“选妃?”

殷臻顿了顿:“三年丧期将至,孤确实要选妃。”

“太子想选妃?”宗行雍又问。

殷臻垂眼,想了一会儿, 实话实说:“不想。”

东宫多出一个人,不知底细, 会很麻烦。

况且……

殷臻心平气和:“孤不打算成亲了。”

“为什么不?”

殷臻心烦:“不关王爷事。”

斜阳幽幽一线, 他支颐看过来,乌发如缎, 眉眼浓如墨画,含嗔带怒。坐高台明堂之上, 话音很淡。

抬手间如有暗香盈袖, 那香气本该浓郁于帐中,此刻却外溢, 一丝丝、一缕缕, 将心脏缠绕。

摄政王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想起入宫教学那年溽热的酷暑, 想起那句“世间最被人低估, 最无法轻易被抵抗的东西是美貌”, 想起十四五岁少年鲜红的眉心痣, 想起学堂窗外惊心动魄的一眼——

过去十年,那只猫兜兜转转, 落回他掌心。

他无法对此人说出拒绝的话, 正如四年前若是殷臻坦白, 以薛照离身份站在他面前,令他自请戍边五年, 即使是在极端愤怒之下, 他依然会答应。

宗行雍:“太子是在引诱本王?”

殷臻奇怪地问:“孤需要引诱你?”

宗行雍一怔, 旋即大笑出声。

“太子不是想知道那里装着什么?”他大步往角落走, 将箱盖掀开,空气中顷刻浮现灰尘。刹那间一片金光闪烁,灼灼大红将帐内映出绯色,那颜色几近刺目,扎进殷臻眼底。

殷臻喉头堵塞,艰难无比:“那是……什么?”

“婚服。”

“太子以为本王放着滔天的摄政大权不要,千里奔赴关外是为了什么?本王当真惧怕那一纸谋反的证据?”宗行雍嗤笑道,“不。”

“若不是顾忌太子下落不明有孕——”

宗行雍:“本王四年前就反了。”

“另有一件事,太子实在高估本王对子嗣的态度,本王不关心他死活。”宗行雍道,“五年前本王给你下生子药,究极目的只有一个——”

“太子应该清楚。”

殷臻心神骤然一晃。

朝中大局已定,他没有必要待在摄政王府。宗虞两大氏族姻亲流言漫天飞,他自觉自己能顺利抽身,于是在一个雨夜和宗行雍告别。

真是愚蠢——他后来回想。

“你想走?”

殷臻客气且疏离:“是。”

摄政王倒还耐心问了:“本王对你不好?”

殷臻当真回想,然后摇头。

“那走什么?”

此间复杂非一言能说清,殷臻为此事烦心已久,乍一听见他要成亲之事大松一口气。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于是他果决:“要走。”

摄政王手腕珠串有一下没一下轻叩,望向他的眼底晦暗丛生。

危险来临的前兆。

他耐心彻底告罄,一字一句地道:“你当摄政王府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都能走?”

殷臻为“要走”两个字付出了巨大代价。

他整整三日没出过门。

……

宗行雍:“本王知道你能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薛照离背后牵涉党争,但无意深究。有些事摄政王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王为太子储君之位做出的退让……”宗行雍紧盯着他眼睛,道,“只为了一件事。”

在储君争夺的后期他几乎站在殷臻身后。

殷臻袖中手指惊跳了一下,愕然看向他。

“本王感谢你将他送至摄政王府。”

“本王珍爱你。”

帐内有瞬时的静止。

风声雪声悉数远去,殷臻耳边只剩下最后那句话。他僵立原地,浑身血液冰凉上涌。

“少主,西凉使者至。”蚩蛇在帐外低低。

殷臻手掌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宗行雍,浓烈情感和昭昭爱意将他淹没,宗行雍和他截然不同,他天生就有表达爱的本领,每一个字都能将人砸得晕头转向。

是他人生二十几年来从未感受到的,毫无理由的偏爱。

角落箱盖仍然敞开,多年尘封一朝开口,奢华浓金流淌过眼前。殷臻伸手,触摸到光滑平整的勾线。

他很轻地想,宗行雍,大概真是很喜欢孤。

孤明明可以对他提要求。

但孤开不了口。

殷臻从帐中出去,从均跟在他身后,将一封信件递给他:“殿下,肃州那边消息,江清惕约您在朝辞亭一见。”

殷臻简洁:“备马。”

从均一顿,看向黑山白水。

“别跟着孤。”殷臻想起什么,警告。

黑山白水:“是。”

朝辞亭位于青州外,是从关外至中州必经之地,无数人在此地送别。百年前诗人路过,有感而发,挥笔提“朝辞”二字。

朝辞此地,思未有重见之日。

殷臻见到江清惕第一眼就认出他是瀛洲赌坊闻春。

“找孤何事?”

“想和太子打个赌。”江清惕道。

殷臻漫不经心:“你拿什么跟孤赌?”

“与西凉恶战在即。瀛洲赌场所蓄积钱财,是一笔巨大军饷。江某愿拱手相让。”

江清惕:“不论输赢,肃州城不需一兵一卒,愿递降书。”

殷臻敲击的指关节蓦然一顿。

“赌什么?”

江清惕:“江某二十年前,和那名庸医,与太子和摄政王是同一种关系。”他笑了下,唇角却冷冷下垂。

二十年前的春日,肃州城主和夫人双双死于一场刺杀。他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在灵堂前哭瞎一双眼。

少年庸医就是那时敲开他的门。

他目不能视物,只闻到很淡的草药气息。一双冰凉的手遮住他眼睛,将灼烧感消去。

朝夕相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换来一把瞎眼毒药。

“江某不信真情。”江清惕面露嘲讽,“想与太子赌一件事。”

“摄政王统帅三军,拥兵为王。”他道,“会不会为小情小爱动摇。”

殷臻冷冷:“孤不做赌徒。”

他起身欲走。

“太子当真觉得自己能从二十七城全身而退?”

殷臻顿住。

江清惕:“昨日戌时,江某和所有城池主人得到同一指令,除摄政王与太子王同行,每一座城门守死令不得打开,违令者斩。”

“他要将你锁在身边。”

殷臻眯了眯眼。

“与城主何干?”他手拢袖中,缓缓笑了,一笑如晴光映雪,“城主日日若无事,不如去找十几年前庸医。”

“肃州城门为殿下敞开。”江清惕道,“殿下会来找我的。”

……

素溪进来时殷臻在走神。

夜色昏芜,帐中烛火明灭。

素溪用一把牛角梳细细给他梳头,关怀道:“殿下还不睡?”

殷臻不说话。

他身上痕迹简直触目惊心,素溪瞥见,一顿。

殷臻:“孤心烦。”

素溪道:“殿下如今年纪尚轻,不该忧心的。”

“孤听说汝南宗氏一生只有一妻。”殷臻突兀道,“是吗?”

素溪一愣,接着笑了:“殿下,是。”

“从大金寺回来那日,少主很高兴。”她用温和的声音道,“殿下跟着他回府那日起,就是唯一的摄政王妃。”

殷臻:“孤是太子。”

“那有什么。”素溪说,“让他做太子妃,一样。”

殷臻拧紧的眉毛松开。

素溪:“家主和老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夫人早逝,有些东西没有教给少主,殿下若有不高兴的地方,说给我听。”

“孤没有不高兴的地方。”

他只是没有任何经验,对宗行雍感到手足无措。他觉得事情像是走进死胡同,没有解决办法。

素溪将牛角梳放至一边,手指顺着他一头乌发,道:“殿下辛苦了。”

“没关系。”她跪在榻边,又说:“少主很喜欢您,您要是喜欢他,那很好。不喜欢也没什么。”

殷臻眼睫飞快地颤动:“孤……”

那个词说出口,一切都会失去掌控,他没有走错哪怕一步的机会。

他梭然看向帐外——

雄浑号角声响彻营地四面八方,殷臻眼皮剧跳,厉声:“从均!”

从均和黑山白水全部出现在帐外。

“怎么回事?”殷臻一把捞过外衣往身上披,“用最短的话解释清楚。”

从均尽可能简单明了:“摄政王扣押了西凉使者,大战在即。”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不知道?”殷臻一顿,漆黑眼珠扫过黑山白水,“他要开战?”

黑山白水双双低头,默认。

“肃州就在十里之外,动辄腹背受敌。”

殷臻蓦然起身:“马上带我去见宗行雍。”

出帐门殷臻就被狂风吹了个趔趄,四面八方火把在寒冷冬夜中汇集,往点兵台去。

殷臻脚步一顿,止步。

“西凉人说了什么?”他一寸寸转过头。

从均:“他们愿意签署十年休战协议,有两个要求。”

“肃州不能夺。”殷臻猜到了,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第二个是什么?”

“西凉最小的公主,要嫁入中州,做摄政王妃。”

殷臻狠狠皱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若只是此事,宗行雍拒绝即可。

“少主拒绝了。”黑山板着脸替他解惑,“西凉使者又问,当今储君可有正妃。”

东宫太子,未来帝王。

两国联姻。

这是挑不出错的决定。

殷臻额角抽搐:“他也不至于——”

白水:“因为少主不确定。”

殷臻一怔,缓缓看向他。

“他对摄政王妃之位提议无动于衷,是因为他不会迎娶西凉公主,但殿下会。”

“十年休战协议,意味着两国战事停歇,十年内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白水继续道,“朝廷苦于边境骚扰多年,殿下会考虑此事。”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十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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