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疏洐跟他说抱歉。

为了什么抱歉。

为什么还向他抱歉呢。

姜让语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真要追究这件事会暴露的原因, 明明是他的责任更大。

是他擅作主张，也没先问问陆疏洐是怎么准备的，就在陆丰荣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才引得陆丰荣去调查。

而且他背地里还做着陆丰荣的小间谍。

虽然从没造谣过陆疏洐什么, 汇报的也都是些日常小事，可这种事光存在就不舒服了。

如果背地里有人观察他的举动告诉别人, 姜让语肯定会觉得被冒犯不舒服。

这件事明明是他需要向陆疏洐道歉。

但对着陆疏洐, 姜让语又说不出口。

姜让语回了两条消息。

姜让语：【现在情况怎么样？】

姜让语：【陆董还是很生气吗？】

但陆疏洐再也没回过姜让语消息，后续整整消失了好几天。

最开始那天，姜让语能够理解。

突然爆雷, 陆疏洐跟陆丰荣还起了争执，要处理的事情肯定很多, 陆疏洐没时间没心情回复自己都很正常。

可过去三天毫无音讯, 姜让语免不了胡思乱想, 总为这件事担忧。

什么事情能让陆疏洐消失三天啊。

难道连看眼手机, 回复几个字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吗？

后来姜让语又给陆疏洐发过两条，询问他还好吗，可陆疏洐始终没有回复, 姜让语就不好意思再发了。

这几天姜让语也没去上班, 一直在家休息。

他还不知道公司对自己的最终决定是什么。

反正离职手续还没办, 也没人通知他去办, 但查了下社保，发现这个月的社保还是给他缴了, 并没有落下。

姜让语就还挺迷茫的。

虽然那天他很快走了，严格来说, 不算有在同事们面前丢脸。

可后续这件事会怎么传，又会冒出哪些猜测留言, 他就不知道了。

能肯定的只有一点——估计大家都已经知道，陆丰荣回公司就是为了开除他。

换个角度，他面子还挺大。

哈哈哈。

即便他走了，公司里也会有他的传说。

反正他没脸回去了。

而这几天内，父母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转变。

之前父母一直觉得他能在大企业上班堪称奇迹，被开除是迟早的事。

所以时不时未雨绸缪地开解他，乖，要是做得困难不开心，咱们就不做了，家里好歹还有点小生意，不至于叫你饿死。

但他真要被开除了，在家休息几天后，就被他妈连抽带打地赶到店里去帮忙了。

理由是在家一躺就一天，还整天开着空调，简直浪费电。

姜让语不服：“平时休息了也这样啊，之前你都不说什么的。”

他妈：“之前就那么一两天，现在天天开，能一样吗？回家看到你瘫在那里的死样我就上火，反正店就在家门口，你要在家躺着不动，不如去店里帮忙。”

姜让语敢怒不敢言。

姜书钰在家休息就好好的，不管休息几天，他爸妈都慈眉善目，关怀备至，还会主动准备好吃好喝的。

到他这里就不行，这么冷的天开空调都是罪过了。

但谁叫姜书钰是全家的骄傲呢。

而且姜书钰没在背地里搞要全家陪葬的事，姜让语自觉理亏，最后还是乖乖去店里帮忙。

于是期间限定款，打包员跟收银员小姜就这么上线了。

收银小姜安慰自己，至少店里开了空调，从早到晚都很暖和。

他们家的蛋糕店算是这附近的老店。

工作日白天，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但是他们家大订单多，附近要有什么婚丧大事，或是公司家庭聚餐之类，都会来他们家订各种糕点。

所以打包员小姜还是挺忙的。

戴着帽子跟口罩，吭哧吭哧一个个打包。

“姜姜，有客人要买单，麻烦你去收一下吧。”

“……好。”

店里负责收银的员工就一个，现在来了姜让语，自然想要偷懒，撒娇让姜让语去做。

姜让语放下手里的东西，也没东张西望，直接走到了收银的柜台后面。

客人已经把选好的产品放在上面。

正要弯腰去找打包盒，就听着客人问：“可以堂食吗，这里有坐的地方吗？”

“……”

声音太过耳熟，姜让语连忙抬头。

而站在眼前的，正是已经失联好几天的陆疏洐。

“……陆总？”

这几天变得很漫长，再次见到陆疏洐，姜让语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没见了。

“……您怎么会来这里？”

陆疏洐穿着常服，身上一件浅灰色的大衣外套，是姜让语之前没见过的风格。

“来找你。”陆疏洐淡然道，“你好像很惊讶？”

“……”

当然惊讶了。

失联这么多天，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的人，突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眼前，换了谁会不惊讶。

陆疏洐说：“先结账吧，这边有坐的地方吗？”

“……有，在二楼。”

还结什么账，姜让语将手套跟帽子都摘了，随后直接将盘子一端。

“不用结账了，我们上去说话。”

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事情解决地如何了，陆丰荣是不是还很生气。

陆疏洐又为什么失联这么久，连消息都不回复他。

姜让语心里的疑问太多了，恨不得马上全问清楚。

二楼的空间比一楼小了接近一半，里面只摆了两张桌子。

平时几乎没人在这里吃东西，光顾这里最多的，是附近放假时的中小学生。

——因为对面就是新华书店，他们常常几人合买一个蛋糕，然后在这里抄一天作业。

一走进这里，只觉得温度骤降，姜让语缩了缩脖子，赶紧去找空调遥控器。

“坐这里吧。”

姜让语将东西放下，随后将口罩也摘了，眨巴眨巴眼睛，就这么盯着陆疏洐。

陆疏洐在他面前坐下。

能感受到姜让语眼神里的渴望，知道他现在最想知道哪些事。

但陆疏洐没有回答，而是先问：“真的不用结账吗，那我就吃了。”

“吃吧，我请客。”

“谢谢。”

“……”

陆疏洐还真沉得住气，好像真是为了吃东西来的。

说罢拿起面前的草莓蛋糕，但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

姜让语看了出来：“……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勺子。”

“没事，不用勺子。”

陆疏洐将草莓蛋糕转了转，找了个好下嘴的地方，直接张口咬上去。

很认真很大一口。

竟也没吃得乱七八糟。

大概是因为嘴巴够大吧，能将一整颗草莓完整咬下。

“这是冬天的第一块草莓蛋糕。”

咽下后，陆疏洐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草莓挺甜的，你们家用料不错。”

“……”

好吧，姜让语看出来了。

自己要不主动询问，陆疏洐大概很难开口。

他默默呼出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些。

“……这几天还好吗？你一直没回我消息，今天怎么过来了？”

虽然有种谁先沉不住气先问，谁就输了的感觉——那当姜让语输了吧，他最后的倔强，就是将“您”改成了“你”。

还用什么敬语。

反正事情都暴露了，陆疏洐手上再也没有他的把柄了。

反正他都要辞职了，以后再也不是陆疏洐的员工了。

陆疏洐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放下草莓蛋糕后，又拿起泡芙咬了两口。

虽然姜让语早早就知道他喜欢吃这些东西，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着陆疏洐吃。

居然也不违和。

以前他还觉得吃甜品跟陆疏洐的形象不符呢。

但大概是陆疏洐吃得够豪爽吧。

两口就能吃掉一整个大泡芙了。

吃完后，陆疏洐才说：“这几天发生了挺多情况，打字也说不清，想着总要跟你见面的，不如当面再跟你说。”

“……”

姜让语勉强能够接受这个说法。

他抿抿嘴唇，紧张地问：“……那陆董还好吗？没有把他气坏吧？”

“这就看你对还好的定义是什么了。”陆疏洐说，“生气肯定很生气，但身体尚且吃得消，至少没再进医院。”

“……”

姜让语眨眨眼，沉默扭捏了几秒，才问：“……那你呢？陆董没为难你吧？”

陆疏洐笑了笑，就当这是姜让语别扭且不坦率的关心了。

“这也要看你对为难的定义了。”

“把我开除了算为难我吗？”

姜让语一愣，不敢置信：“……啊？”

开除陆疏洐？

开除他就算了，陆丰荣还真能开除陆疏洐啊？

他以为那就是陆丰荣的气话。

没想到陆丰荣真的付诸行动了。

陆疏洐说：“是真的，那天陆董就把我罢职，然后我就开始在家抠脚了。”

“……”

姜让语瞪大眼睛。

这发展还没真没见过，谁家霸道总裁会被罢职啊。

“……那公司怎么办，陆董回去了？”

之前陆丰荣病倒的时候，大家都默认他会直接隐退了。

而且就算陆丰荣再度亲自接手，估计身体情况也吃不消。

陆疏洐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可能为了气我，会让我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进入总部管事吧。”

这话一出，姜让语就更震惊了。

不仅震惊，还觉得很荒唐。

“……不可能吧！”他想也不想就说道，“就算为了气你，可这种事不能做啊！”

他亲眼见过陆丰荣对渣爹的态度。

亲耳听过陆丰荣是怎么骂这个儿子跟小三老婆的。

况且陆丰荣肯定清楚陆疏洐有多讨厌憎恨自己的父亲，之前都没有让渣爹进入总不，现在要为了气陆疏洐做到这步，怎么想都有点过分了。

家人之间生气吵架也算常事。

可有些底线是不能越过的。

“陆董不可能真这么做吧！”

姜让语还是不愿相信，也不能接受。

“要真这么做了，那也太过分了！”

陆疏洐却笑了笑：“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生气？”

姜让语一怔：“我……”

想解释什么，又无从解释。

因为听到这个荒谬的消息时，怒气真一下从心底蹿了上来。

陆疏洐说：“就算真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

为什么。

姜让语很不理解这种说法。

“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一辈子无法割舍的存在。难道真要为了我，打压他儿子一辈子吗？”

“……”

好简单又好震撼的一句话。

一语惊醒姜小宝。

是最初陆丰荣怒骂陆任朝跟小三老婆的态度太凶狠，给他留下了过分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他一直觉得，陆丰荣也是痛恨陆任朝的。

可仔细想想，他女装跟陆疏洐上门时，陆任朝跟小三老婆住着还是大别墅，吃穿用度都很富足。

他们还能带着两个孩子出行玩乐，一家四口在外幸福美满。

甚至从最开始，陆任朝去看望陆丰荣那次，其实也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说明别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并且愿意卖他面子。

如果陆丰荣真想教训这个混账儿子，有的是办法让他穷困潦倒，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可陆任朝还是过得很好。

至少比他们这种普通人家要好上百倍千倍。

而这些，陆疏洐早就知道。

他早就看透了。

“……对不起。”

姜让语难受极了。

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这点，最后还是靠陆疏洐这个当事人点醒。

“陆董说服我，要我做……”

想了想，还是说不出小间谍这种字眼。

“要我汇报你的情况时……他说怕你被仇恨蒙蔽，说你还有大好前程，不能毁在这么个人渣爹上……”

他并不是怀疑陆丰荣对陆疏洐的关爱，他想陆丰荣对陆疏洐肯定也是真心的。

可这件事上，表面说是为了陆疏洐，实际也是为了陆任朝。

如果陆疏洐能放下这份仇恨，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陆任朝。

他竟然一直没想到这层。

隐瞒身份是这样，隐瞒小间谍也是这样，所有环节就像叠起来的多米诺骨牌，第一张能影响到最后一张，一推全倒。

如果他能早点向陆疏洐坦白小间谍的事，也许早就意识到这点。

也不会在陆丰荣面前胡说八道，引起他的怀疑，导致隐藏身份真相的暴露。

现在好了，陆丰荣跟陆疏洐互相伤害，陆任朝却坐收渔翁之利。

而他就是促成这一切的间接推手。

越想越懊恼。

“我要是早点告诉你就好了，现在搞成这样……对不起……”

“不怪你。”陆疏洐说，“你说不说，我知不知道，其实结果都一样。”

“就算没有这件事，将来也有别的事，只要心里放不下，总是有办法的。”

“……”

可陆疏洐的态度越淡然无所谓，姜让语心里就越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