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谢罪。
这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但姜让语心里也清楚，真要他死的话，他还是希望再挣扎一下的。
只是他不会再逃避了。
因为害怕选错方式, 之前才会犹豫, 才会在犹豫中做出错误选择。
但他已经知道什么是正确选择了。
而且不再孤立无援。
他还有姜书钰。
哥哥的理解就是他的底气来源。
陆疏洐看着姜让语一脸坚定，再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怕？”
“……”
好吧, 还是有点怕的。
但怎么做能让他消除这份恐惧呢？
其实不管他怎么做, 为掩盖坏事的这份恐惧，都不会再消除了。
“……就算怕，我也不会再做了。”
姜让语咽了咽口水, 这回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不再受陆疏洐影响。
“本质就是欺骗, 多做一次, 只是多一次暴露的风险……跟伤害罢了。我想陆董要是知道真相, 比起生气, 更多应该是失望伤心。”
他对着陆疏洐大胆开麦：“陆总，您也还是……回头是岸吧。”
好一个回头是岸。
之前以死谢罪，现在回头是岸。
姜让语也常常为自己匮乏但夸张的词汇储备感到震惊。
但是算了, 能精准表达他的意志跟决心就好。
“……”
陆疏洐看着姜让语跟昨天截然不同的反应, 真的搞不明白是哪里出错了。
不应该这样的。
他的方式应该没问题啊,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先用适当的威胁, 让姜让语不敢轻举妄动，好让一切保持现状。
再刻意制造一些落差感, 提升姜让语对自己的在意值。
陆疏洐觉得自己的方法没错啊？
这套组合拳很丝滑啊？
昨晚用前一招还好好的，怎么今天适得其反了？
难道是他做过头了？
难道只能单做其中一样才有效, 两招连在一起只会起到反作用？
可等陆疏洐意识到这点时，也已经来不及。
现实的进展不可能再给他倒退时光进行补救的机会。
现在姜让语要辞职了。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他直接撂摊子了。
陆疏洐也没办法强行留下姜让语。
正如姜让语所言，他有离职的自由，不需要自己同意。
姜让语见陆疏洐沉默不言，表情也渐渐变得阴沉凝重，知道自己肯定触到了他的逆鳞。
该跑的时候还是得赶紧跑。
姜让语忙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出去了。”
陆疏洐迅速回神，捏住他的手腕，直白问道：“那我们之间的事呢？”
“……”
我们？什么我们？
我们什么？
谁跟谁的我们？
姜让语已经非常努力淡化着这件事的存在感了，可陆疏洐一提——虽然只是淡淡一提，还是立刻在他胸腔心脏内掀起狂潮。
他始终坚定地认为，自己对陆疏洐的心动留于非常浅薄的表层。
可或许是最近抑制得太狠了？
陆疏洐只是简单两个字，说我们，他就迅速只往这方面想，感觉还生出了几丝不舍。
姜让语将自己的手腕抽回，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像在做什么心理准备。
随后才开口说：“我不确定您指的是哪方面，如果是您昨天说喜欢我这件事……我想本身就是不太可能的……”
没等陆疏洐问为什么，姜让语就继续说下去：“我无意冒犯您跟陆董，也不论这件事是真是假……首先就是，如果陆董要能接受的话，您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找人来假扮女友了吧？”
“这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问题，我只是单纯做个事实叙述。”
姜让语说：“毕竟您说您喜欢我，但是吧，我自认为没有能力去面对这些问题……而且我发自真心地觉得，我也配不上您。”
这些话不说也没关系。
可姜让语心里想着了，不说出来他难受。
这部分自卑一直藏在他心里，表达出来的方式听上去像有些贬低自己。
可对没自信的事，姜让语也只能这么表达了。
“……其实这点，不用我说，任何人也都能看出来。像您这样的，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呢，所以真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陆疏洐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不知是谁：“陆总，您在里面吗？现在方便进来吗？”
姜让语的动作很快，转身就是一个反手开门，用行动代替陆疏洐回答了，他现在很方便。
门外站着其他部门的人。
姜让语开门的速度太快，反把人吓了一跳。
姜让语挤出一个职业假笑：“我刚好要出去，你请进吧。”
“……哦，好。”
对方倒是没起疑。
毕竟这反应开门速度太快了，做坏事哪里会有这样的速度？
姜让语的视线没敢再往陆疏洐身上落，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说了句：“陆总，那我就先回去了。”
“……”
如果可以，陆疏洐只想把姜让语拉回来，让突然冒出来的无关人员火速消失。
可昨晚到今天的行为已经过分，都让姜让语决定辞职了，陆疏洐一时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只能默认姜让语的离开。
本就临近下班点，陆疏洐还被拖了一下，等他想再找姜让语的时候，姜让语早已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
沉默冷漠的陆疏洐看上去更阴郁了。
晚上有个饭局，陈遇负责陪同。
但因为陆疏洐心情不好，他们提前离开了。
陈遇送陆疏洐回家的路上，照样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被台风尾扫到。
猜就知道。
肯定是跟小姜助理吵架了，现在小姜助理哄不好了呗。
其实这种时候，陈遇也会恨自己之前看出了老板的心思还挑破。
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说不定还能在老板的逆鳞上蹦跶蹦跶，找点刺激。
但他已经知道，这么做就是找死了。
不过这种时候，他不去找死，死路也会自动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陆疏洐无人能够倾诉，心里又非常烦闷，想到陈遇知道点什么，现在还只有他们两个人，自然就会问了。
“陈遇。”
又是连名带姓的开场呢。
陈遇知道接下去的问题自己得小心了，假装镇定坦然地回道：“是，您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问题。”
“嗯，您问。”
“如果惹一个很重要的人生气了，该怎么哄才好？”
来了来了。
这个时刻它终究来了。
既要给出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回答，又不能暗示真是老板的错。
考验他终极能力的时刻，虽迟但到。
陈遇当然不能问“是谁的错”，也不能说“那您先道歉啊”，只能开启废话文学，左绕右绕。
“这就要看这个人多重要了，对待朋友，恋人，家人，都有不同的方式。”
“都不是。”
好好好，都不是。
……等等，都不是？
陈遇吃了一惊，陆疏洐说的这人难道不是小姜助理吗？
那不是恋人吗？
怎么突然就什么都不是了？
但陈遇脑子转得足够快，稍微细想一下，瞬间反应明白。
原来，他们还没在一起啊！
陈遇看出陆疏洐对姜让语有心思的时候，确定那时还是单箭头。
但自从姜让语跟着陆疏洐出行一趟，两人之间的氛围分明就变了。
多了几分隐形的，微妙的黏黏糊糊。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
哪怕那会儿还没在一起，可给人的感觉就是迟早会在一起。
最近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浓烈。
所以陈遇心里就默认了他们已经在一起。
结果搞半天，他们压根没在一起！
所以老板这是追求失败，还把小姜助理给惹毛，惹到人家要辞职了？
牛批。
不愧是他的老板。
陈遇忍不住朝车视镜张望了一眼，想看看陆疏洐此刻的神情。
好死不死，视线正好对上。
陆疏洐也正透过镜子看他，眼神冰冷阴鸷，好像刚解除封印的大魔头。
陈遇都会被吓到的程度。
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准备编些好听话，可惜来不及了——
就在陈遇要张口前，陆疏洐说：“如果我想听点心灵鸡汤，我会自己上网搜，不需要你再念给我。”
“……”
“我想你应该比网络更了解我，总能给我一些实用的建议吧。”
“……”
您这说的。
好吧，您都这么说了。
陈遇抿了抿嘴唇，还是想过比较适合的措词后，才敢开口：“所以您现在，还没跟小姜助理确认关系，是吗？”
这么问跟找死也没区别了。
可陈遇只能这么问，没有更委婉的方式。
他怕他多一分委婉，在陆疏洐眼里都会转变成阴阳怪气。
但现在的情况，他觉得自己还是问清楚了最好。
陆疏洐淡淡回道：“嗯。”
好在陆疏洐没有破防，陈遇松了口气。
没想到他们的进度条加载如此缓慢，搞了这么久，到底在搞什么？
陆疏洐问：“怎么了？”
陈遇忙道：“……没怎么。”
又问：“既然如此，您打算怎么追求小姜助理呢？”
“追求？”
陆疏洐一愣，似乎对这个说法的思考率为零的模样。
陈遇噎了一下：“是啊，既然您喜欢小姜助理……那不是应该追求他吗？”
原来搞半天，不仅没交往不说，连追求都还没开始吗？
难道他是等着小姜助理来追求他吗？
……这合理吗？！
“您难道不是在追求小姜助理吗？”
“……”
陆疏洐沉默了。
陈遇的说法没错，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步骤。
既然他喜欢姜让语，那接下去该做的就是追求人家。
可他做了什么。
之前种种，谁对谁错暂时先不提了，总之双方都暴露，将一切情况说清，他也表达了对姜让语的喜欢后——
他居然采用了非正常的追求手段。
带着试探的威胁，为了制造落差感的刻意冷淡。
要论追求是这种手段的话，难怪姜让语不想理他，直接选择辞职了。
陆疏洐按了按额头。
人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以及决策感到无语。
试图为自己解释什么，毕竟他们的情况复杂，不能按照一般人的模式进行。
可仔细回忆一下，其实从知道姜让语的身份起，他想利用这点多跟姜让语接触，拉近两人的距离时——可能就走错方向了。
现在好了，他一手促成这样的局面。
想挽回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办法了。
……
另一边，姜让语提出辞职，还将心里想的那些话顺利告诉陆疏洐后，内心一片豁然开朗，轻松了许多。
就好像卸掉了压在心头的巨型石块。
回家路上，步伐轻盈。
到家开门进去的时候，甚至哼着小曲。
原来胆大包天是这种感受吗，只要他什么都不怕，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直到推开自家大门，进去却看到了顾郅昀，笑容僵硬在脸上。
“哟，姜小宝，你回来了？”顾郅昀还是满脸欠扁的笑容，“发生什么好事了，看上去心情不错啊？”
姜书钰就在旁边，神情如常：“小宝，回来了。”
看样子他们是和好了。
顾郅昀都能再次上门了。
想起顾郅昀的通风报信，单论这个行为，姜让语还是有些不爽的。
但想到万一哪天陆疏洐真要自己小命，还得靠顾郅昀去捞时，姜让语硬是忍住，努力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打招呼道：“……郅昀哥，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啊？”
“怎么，我不能在这吗？”顾郅昀问，“我给你们带了不少好吃的过来，就顺便在这里蹭顿晚餐了。”
姜书钰道：“他拿了海鲜过来，今晚我们煮火锅吧。”
顾郅昀跟姜书钰认识这么多年，就差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从小在这里吃过的饭不计其数。
不过顾郅昀是真的常拿东西过来，也帮过他们家许多，所以父母对他在家里吃饭都很习惯。
今晚父母出去吃饭了，姜让语的姐姐也不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煮火锅。
顾郅昀拿了一堆昂贵的海鲜，晚上自然吃的海鲜锅。
卸下心头的大麻烦后，姜让语连胃口也好了不少，一顿埋头苦吃，食欲得到巨大满足。
但吃到一半，姜让语的手机响了，是他妈找他：“小宝，我刚到店里，看到了上次给你送东西的朋友，他找你呢，你现在能出来见见人家吗？”
上次送东西的朋友？
肚子吃太撑，脑袋的反应速度就变缓，姜让语还纳闷什么时候有朋友给他送过东西了，然后猛地想到，给他送过东西的就只有陆疏洐。
这人居然直接找到这里来了！
这还了得！
姜让语生怕陆疏洐会乱说什么，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将筷子一放要跑出去。
姜书钰疑惑：“小宝，你去哪里？”
“……我、我去拿个东西！”
“……”
姜书钰当然不信，但姜让语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家门，想追都追不上。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蛋糕店，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果然看到陆疏洐在里面跟他妈聊天的场景。
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疏洐脸色是平时没有的温和，而他妈笑得一脸灿烂，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姜让语直接推门进去，二话不说，拉过陆疏洐就往外走。
步伐急促，姜让语还喘着气。
但硬是把陆疏洐拉到了几百米外，无人的小弄堂后，才肯停下说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让语难以置信，陆疏洐竟真会上门找他。
“我想过打你电话，但怕你不接，所以直接过来了。”
“……”
好吧。
姜让语没办法反驳。
如果陆疏洐给他打电话，他还真不一定会接。
“我过来找你，是有几句话必须亲口告诉你。”
“……什么话？”
陆疏洐异样严肃，姜让语的气势就弱了几分。
下意识担心，难道是他下班前那些话太过分，刺伤陆疏洐的自尊，现在来找他算账了？
……不至于吧。
陆疏洐从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可像他这么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应该很少被人拒绝吧？
所以也不是真的完全没可能？
万一对他因爱生恨怎么办？！
他还把陆疏洐带来这种没人的地方……陆疏洐不会想要暗杀他吧？！
姜让语的脑补小剧场根本停不下来。
然后听着陆疏洐说：“知道你的身份后，还瞒着你，故意让你为我奔波，这件事我很抱歉。”
姜让语一愣。
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但我从来不觉得你配不上我，你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在公司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
姜让语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没有追求人的经验，之前用错方式，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陆疏洐说：“之后我会改进的，我是认真想要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