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疏洐并没欺骗陆丰荣。

严格来说, 所有的情况过程就是这样，连半句夸大其词都没有。

如果不是陆疏洐要求姜让语去见陆丰荣，姜让语绝不可能上赶着送死。

但陆疏洐这么说, 省去了姜让语的所有小动作, 忽略了他隐瞒真相，将陆疏洐都骗过去的那部分。

陆疏洐开始也不知道顾夕悦就是姜让语, 是他们已经去见过陆丰荣后, 陆疏洐才知道真相的。

可他现在这么说，好像默认了自己从开始就知情，并且这一切还是他要求姜让语做的。

内容没错。

可说法一变, 引导的方向结论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这么说能让陆丰荣理解，能降下他的怒火吗？

显然不能。

姜让语开始没反应过来, 可陆丰荣再次开口指责, 他缓慢地意识到, 陆疏洐好像是在故意吸引仇恨。

“好一个不得已, 照你这么说，你们瞒我到现在，让我白白高兴白白欢喜, 还让我为你们担心, 都是我逼你们的咯？”

陆疏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但陆丰荣到底比姜让语厉害了太多。

他反应慢过几拍就能察觉到的事, 陆丰荣果然很快意识到了。

随后冷哼一声：“你倒是护着他, 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把他撇干净。”

陆疏洐道：“爷爷，这件事我们可以回去再说, 我会原原本本向你解释的，没必要非在公司里解决。”

“论到底也都是我的错, 是我仗势欺人要求他这么做，你别为难他。”

“那我今天还必须为难他了。”

其实能看出来, 陆丰荣并不是真要怎么为难姜让语。

因为按照陆丰荣的手段，他要真想为难姜让语，都不需要亲自过来一趟，有的是办法让姜让语怎么死都不明白。

虽然被戏耍玩弄是很生气，可亲自跟一个小助理计较这么桩离奇事，对陆丰荣来说太掉价了。

他今天能找来姜让语说这些，只能说他心底还是有原谅空间的，是想听姜让语亲口解释的。

陆疏洐转移仇恨的方法也没错。

要说唯一的失误，就是这件事太过突然，牵涉到了隐瞒太久的真相，陆疏洐怕陆丰荣针对姜让语，所以比平时急切。

陆丰荣既然察觉到了陆疏洐的意图，便也像赌气似的，非要拿姜让语开刀。

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直接将王林翰叫了过来。

这时外面的人都知道里面在吵架了。

这间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已经算很不错，可也做不到完全隔断声音。

尤其这种能听到点声音，但不能听清的感觉最让人好奇，因此秘书部的人都凑在附近。

要不是陆丰荣的司机还在外面守着，恨不得都贴到墙壁门缝上去，仔细听听里面的情况。

王林翰进去后，办公室的门又合上了。

愤怒归愤怒，生气是生气，但该维护的面子不能忘。

王林翰：“陆董，您有什么要交代吗？”

好歹之前为陆丰荣做事这么多年，王林翰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

心里再想探求，面上还能稳住。

陆丰荣看了陆疏洐跟姜让语一眼，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你去把人事部的经理叫过来，今天把小姜的辞退手续办了。”

王林翰不知道姜让语私下已经在走离职程序，听到这个消息没忍住：“……啊？为什么？”

毕竟他挺讨陆疏洐这个总裁喜欢的？

到底犯了什么错，居然让陆丰荣亲自回来开除他？

“没为什么，我就要开除他，你现在去把人叫上来。”

“……好，我知道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王林翰很乐意看到陆疏洐被陆丰荣下面子。

谁叫陆疏洐上任后，丝毫不给他这个老人面子，还带来个陈遇分权呢。

平时王林翰不敢跟陆疏洐怎么样，此时有陆丰荣撑腰，他打着陆丰荣的名义，自然很乐意做这些事。

可门都开了条缝，王林翰正要出去前，陆疏洐严厉的声音响起：“你站住，我看谁敢去。”

“……”

然后王林翰还真不敢了。

恨自己手速跟脚速慢了。

如果陆疏洐不敢违背陆丰荣，王林翰很乐意为陆丰荣效力，做点打击陆疏洐的事。

可陆疏洐能公然反抗陆丰荣，那他要再做，就是得罪陆疏洐了。

他们爷孙俩斗法，他绝对不搅和其中，成为无辜的炮灰。

王林翰只能定在原地，无奈地看向陆丰荣，眼神示意他也不敢违背陆疏洐。

这下陆丰荣是真生气了。

“混账！你这个白眼狼，小王八蛋！”

家里怎么样都好，可他才离开公司多久，昔日属下居然就不听他的，改听陆疏洐的了？

“难道我连这点主意都做不了了！”

幸亏陆丰荣还不到要拄拐杖的程度，不然现在肯定得把拐杖敲的咚咚响。

陆疏洐说：“他现在是我的助理，去留也该先经过我的同意。”

“你算什么东西，我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想继承了这里了？！这点贪心还真是跟你那个爹一样！”陆丰荣怒道，“就算要让你滚出这个公司，那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可陆丰荣的前半句，也结结实实踩在陆疏洐的最大雷区上。

姜让语看到陆疏洐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凸。

亲人之间的争执，往往最懂对方的痛点在哪。

陆疏洐应道：“行，那我跟他一起滚，这公司你留着叫你儿子回来继承吧。”

因为办公室门开了条缝，司机能清楚听到里面的动静。

听到这句，大概没忍住：“……大少爷，您还是别气陆董了。”

姜让语这才惊觉过来，自己不是来这里罚站的，应该也要说些什么。

赶紧拉了拉陆疏洐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要真再把陆疏洐气进医院，良心上更受谴责。

“……陆总，您别说了，反正我本来就是要走的，今天走也没关系。”

“这件事也是我们的错，您真的别气陆董了。”

说到底他永远不无辜。

开始是为了赵冉念隐瞒陆疏洐，后来又是为了陆疏洐隐瞒陆丰荣。

难道这些就全是赵冉念跟陆疏洐的错，最初自愿牵涉其中的他还能算个清清白白的好男孩？

事实如陆丰荣所说，这些事没人逼他，最后都是他自己逼着自己做的。

他只要做了，那就是有错，永远都不可能再撇干净。

姜让语往前走了两步。

虽然还是有些害怕，可成年人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能真一直躲在别人身后。

“……对不起陆董，瞒了您这么久。”

“这件事真的很抱歉，但我也知道，说再多抱歉都没用了……我会离职的，今天就走，您消消气。”

除非员工做了什么重大违纪事情，否则莫名其妙要将人开除，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根据岗位的不同，部分合同协议的不同，需要清算的内容不少。

但算到底，最主要的还是一个经济赔偿问题。

而姜让语是主动提出离职，已经在走离职程序，所以这部分赔偿问题也能省了，他还真能在今天就走。

但见姜让语真要走，陆疏洐拉住了他：“你不用走。”

姜让语赶忙道：“我早晚要走的……你还是别气陆董了，真的，陆董好不容易没事了……”

一着急，连敬语都扔了。

主要站到陆丰荣的立场上，姜让语太能理解他的愤怒了。

而且他也不想再看陆丰荣跟陆疏洐争执下去，愤怒上头的时候，不理智的话只会越说越多，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陆疏洐似乎想说什么，可看到姜让语着急的眼神，再看陆丰荣一脸怒容，终究没说。

“你跟我过来。”

他拉着姜让语走到到办公室门口。

在附近偷听的一些同事瞬间散了。

陆疏洐没空管这些，只对陈遇招了招手。

陈遇立刻快步过去：“陆总。”

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姜让语牵涉其中，肯定是需要他为姜让语做点什么。

身后还伴随着陆丰荣的背景音：“去叫人事部的过来！我倒要看看，我说话还能不能算数了！”

这次王林翰抓住机会，快速从他们身边溜了出去。

陆疏洐瞥他一眼，没有再阻止。

只是将姜让语交给了陈遇：“你安排好小姜，这里有我。”

姜让语还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陈遇很快应道：“是，我知道了。”

随后陆疏洐将姜让语推出办公室，自己转身关门。

里面再说了什么，外面就彻底听不清了。

“我……”

“小姜，你跟我来。”

姜让语一出来，其他同事的目光齐刷刷往他身上落，显然都很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陆疏洐会跟陆丰荣吵架。

为什么姜让语又在里面。

但陈遇没给这些人机会，直接将姜让语带离办公室，走到了电梯门口。

姜让语担忧里面的情况，更对自己要去哪里一无所知。

“……陈助理，你要带我去哪？”

陈遇道：“我送你回家。”

“……”

“这是陆总的意思，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你远离是非中心。”

“之后几天你先在家安心休息吧，不必着急来公司，等陆总处理好……跟陆董之间的矛盾，肯定会及时告诉你的。

“……”姜让语顿住。

主要陆疏洐跟陈遇只说了那么一句，当时他就站在旁边。

还真没听出陆疏洐交代了这么多。

但陈遇带姜让语离开是对的。

否则再遇上王林翰跟人事部的，办公室里只会更热闹，战况也只会更激烈。

到了公司门口，陈遇打了车，亲眼确认姜让语上车后，又安慰他：“你不用担心，交给陆总就行了。”

“……”

姜让语想，即便他担心，也毫无作用。

而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很对不起陆丰荣，也对不起陆疏洐。

因为真相暴露的极端恐惧过去后，现在他竟浑身放松。

终于结束了。

不管是死是活，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担忧，终于能彻底从心头放下了。

不用再受任何威胁，不用再提心吊胆。

即便是面对陆疏洐，也再不会有被拿捏的小心谨慎跟担忧。

虽然代价还不可估计，但他终于从这件事里解脱自由了。

他想，就算还是要死，那在沉重的死法跟轻松的死法之间，他也想选择轻松的死法。

回到家后，其他人都不在。

也挺好。

不然还要跟家人解释，怎么他才出门上班，这么快又被送回来了。

但等待的一分一秒都艰难，只过去半小时，他就没忍住给陆疏洐发了消息。

姜让语：【我到家了】

姜让语：【你那里还好吗】

但陆疏洐没有及时回复。

一直到傍晚，才回了两个字。

陆疏洐：【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