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昏暗幽窒。
周遭的尖叫、嬉闹, 音乐声倏忽渐止。
纪也的意识被放大,感官尽收。分不清思绪,只觉得闷, 喘不上气。
她抬眸,撞上江让那双黑眸, 蕴着阴沉凌厉。就连他眼尾那颗撩人的痣都逐渐清晰。
指尖烟灰燃开, 有烟絮落到她的手背,滚烫刺痛。
她没动。
却看到江让有一瞬低头, 错开于思凯的视线。他下颌线骨骼紧绷着,似是轻笑声。略带讽刺。
他唇齿咬过烟嘴, 吸一口, 用力时两颊深深陷入。
纪也的心狠狠撞了下。连同呼吸声都慢下来。
耳边是同伴们的吸气声。
这一刻, 所有人都屏息, 不敢说话。
江让手背青筋明显,微凸。眼睫低垂,有落寞, 也有不堪。仿佛他所有的骄傲都被踩低,放到了台面上。
他声音很沉, 也很轻, 顺着青烟吐出来,“是么。”
纪也鼻尖莫名一抽, 下意识想解释。
“我……”
就在这时, 头顶突然有束追光灯打过来。
下一秒, 她的脸就出现在了酒吧荧幕上。
场内轰然沸腾, 欢呼声不绝于耳。DJ换了首歌, 是暧昧狎昵的节奏, 气氛更加炙烈。
纪也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她眼尾有些红, 身体朝左边侧转着,表情惊慌失措。镜头下的她白得发光,指尖微屈,揪着沙发边缘。
灯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长达半分钟,不舍得退开。
后来大约是见她一直没动,这才缓缓挪开,移到了另一个女生身上。
纪也抬眸。
透过荧幕看到那个女生抓过身边的男生,亲了上去。
她恍然。
余光却只能看到江让骨节分明的手掐灭烟,两人身子一前一后,影子慢慢叠起,又像是全然不相关。
而她想说的话,尽数被吞没在人潮中。
曾斯宇见状,起身赔笑打圆场,“聊什么呢,玩游戏喝酒呗。”
卡座上所有人,其实都听到了。
就连姚圆和张哲远都不敢再吵,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于思凯的眸光淡淡从江让身上收回,他偏头,看到了纪也紧攥的手心,和低垂的眉眼。
他自嘲笑了下。
看来今晚,江让没有输,他也并非是赢家。
程泱是第一次见纪也,不用多说,大抵也明白了。
他揽过曾斯宇的肩膀,上前附和道,“人这么多,要不玩手指游戏吧。”
曾斯宇觉得好。
他戳了下邱恬的腰窝,朝她挤下眼。
邱恬坐得远,她透过晦暗的灯光,看到纪也坐在两个男人中间。
她其实挺爽的,并不太想破坏这样的现状,只不过看纪也快要兜不住,才跟着起身说道,“玩啊,谁做庄家?”
“我先来。”曾斯宇接上。
众人的兴致一下被调动起来,逐渐围成一个圈。
手指游戏是现下夜店常见的喝酒游戏。
由庄家伸左手,掌心朝下,剩余的人指尖朝上,触在庄家掌心。庄家数3、2、1后,抓住谁,谁就输。庄家也可以不抓,撤走的人输。
江让放下酒杯,灯光划过他的眉眼,散漫冷峻。他没出声。
所有人都伸出手,所有人都在等他。
“阿让,你快点。”曾斯宇催道。
纪也偏头,光影浮动,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轻颤。
江让掀眸,朝她看过来,四目相对,他眼神犀利强势。
纪也心跳跟着漏了一拍,她不想接受他这样的注视,所以轻声问了句,“不玩吗?”
所有人的目光反复横跳在两人之间。
谁都不敢接话。
空气凝滞。最终还是纪也先败下阵来,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须臾,江让眉骨轻扬,轻嗤声,漫不经心伸出手。
众人跟着松口气。
太窒息了。
第一局,由曾斯宇做庄。他身体跟着音乐声摆动,人又向来鸡贼,数完1后并没伸手抓人。
而在场的,只有邱恬的手下意识抽回。
曾斯宇笑出声,将杯子推给她,“喝。”
邱恬气的不行,踩了他一脚。
后来几局,有庄家输的,也有人喝了好几杯。
于思凯微躬身,凑到纪也耳边,勾唇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玩的。”
纪也抬头看他,切了声,“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其实换做从前的纪也,她是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事的。
只不过是因为在江让身边待过一阵,耳濡目染罢了。
曾经的少年意气风发,玩得野,什么都会。不管在哪里,总是单手揽着她的腰,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蛰伏已久的猛兽,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纪也不会的,他都是手把手教。
又像是刻意要将她带坏。
纪也回过神,感觉到于思凯的气息过近,她微退开些。
再抬眸,看到江让的双眸盯着她。他手上转着打火机,仿佛又回到数年前,那个恣肆狂妄的少年。
那股撩人的感觉又涌现出来。
纪也再次躲开了。
玩了一圈,轮到江让做庄。他伸手,挑眉。吸烟时轻眯下眼,痞帅劲十足。
他右手夹烟,烟头避开纪也,看到她的指尖谨慎地轻触过来。
纪也确实有一怔错愕,掌心熟悉的温热感,浇灭了她最后一点心思。
江让向来是个会玩的,趁着这一刻倒数。
整桌,唯有纪也没躲开。
她的手指倏然被他的掌心包裹住,想抽,没抽动。
纪也抬头,脸蹭一下红了。她眼神闪躲,轻声道,“我还没准备好,你犯规。”
“愿赌服输。”江让眸光幽沉地睨她,适时松手。
曾斯宇伸手就要倒酒,刚开瓶,就听到江让和于思凯两道声音一起传来——
“她不喝酒。”
“我替她喝。”
纪也微愣。
其余人的脸色各异,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
于思凯伸手去够纪也的杯子,他耸肩轻笑,“一杯酒而已,我替她喝。”
江让掌心也在这一瞬盖住杯沿。
两人的手重合,僵持。
只见江让眉眼轻扬,语气尾调拖得长,慵懒道,“谁说我要让她喝酒?”
纪也抬头,听到他说。
“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江让敛眸。
“什么?”纪也站着没动。
她身子单薄瘦削,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莫名有种破碎感。
江让舌尖舔过唇角,他眼神晦涩,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除了上一次,你最后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除了上一次。
是除了七夕那晚,和他的那次。
最后一次,是他在确认。
所有人都不懂,为什么要问的那么麻烦。只有纪也听懂了。
她抬眸,这次没躲。只不过她语速慢,又像是毫无波澜,“你要听实话吗?”
江让的心抽痛下。
“两年前。”纪也直视他,平静道。
江让掐烟的指尖垂落。
于思凯愣了下,朝纪也看,最终也偏过头,没说话。
就在这时,场内DJ版音乐变换。
把你的痕迹都统统掩埋
你走过的地方只剩下思念难捱
把你藏在心头
每天每夜想你
害怕你的眼泪
没人为你抹去
不能想象没有了你的未来
你身边那位
能让你过得比我更精彩
I want you back
烟很快燃尽,再一次烫了手。
江让伸手,烟头送到她的酒杯里,瞬间灭了。他哂笑,沉声道,“纪也,你好样的。”
纪也听后,眼尾瞬间红了。
她一点也不好。
一点也没有觉得,让他难受是好的。
她没再抬眸,睫毛轻颤,哽咽冲到喉咙口,还是忍住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游戏继续。
张哲远应该是为了哄姚圆,做庄的时候,选择了第三种玩法。他伸手,将姚圆抱在怀里。
其余人见状,迅速跟上。
因为人数是单数,张哲远和姚圆抱团,程泱则顺势搂了另一个妹子,就连曾斯宇都圈住了邱恬。
“……”
“曾斯宇,你松手,谁让你抱我的。”邱恬边挣扎边喊。
曾斯宇却狠狠把她按住,“闭嘴,想输吗?”
邱恬才不说话了。
最终,只剩下纪也,江让,和于思凯。
三人站着,谁也没动。
全世界都围了过来。
纪也心尖传来一阵顿挫感,磨得她生疼。她将哽意尽数咽下,稍退一步,低着头谁也没看,说了句,“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你们继续。”
说完快步跑开。
江让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他掌心捏紧杯沿。
倏地,手一挥,酒杯砸到地上,碎了满地。
-
选择和于思凯在一起,是纪也做的,近乎最愚蠢的事。
初到柏林时,饮食、水土不服,焦虑,甚至是想起江让,纪也都是成夜成夜的失眠。
这些不是关键,最令人崩溃的,是人际关系。
面对嘲讽和奚弄,纪也唯一能做的就是冷处理。
她认为时间能让一切变好。直到柏林男孩们半夜不歇的骚扰,彻底让她崩溃。
搬出去后,纪也心头的惧怕逐渐散去,却更是寡言少语。
这一切都在于思凯加入舞团后,发生了变化。
于思凯是中德混血,从小在柏林长大,家境殷实,专业能力出众。生了张令人神魂颠倒的俊脸,身边时刻不缺围绕的人。
纪也当时觉得,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江让的影子。
刚开始,她和于思凯并不熟。
只知道那些女孩都喜欢围在他身边,男孩们也是恭维的厉害。
直到纪也升到主舞,成了于思凯的固定舞伴。
她记得于思凯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小哑巴吗?”
纪也抬眸时,眼神有一瞬的松动。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于思凯自然注意到了,他笑了下,说道,“哑巴怎么还长那么好看啊?”
这话轻挑,若有似无的拖着尾调,散漫浑透,哪里是陌生人的语气。
纪也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你才是哑巴。”
于思凯眉眼微挑,听到她软糯的嗓音,带着些情绪。
他垂眸,漫不经心哦了声,闷笑声,“原来不是哑巴啊。”
他的身影模糊住,却又鲜活起来。
让纪也欲罢不能。
自此,于思凯带着她,基训、吃饭、排练,两人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一起。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舞团里再没有人找她的麻烦。
于思凯性子野,爱玩,每一处痕迹,都像是她在南城的影子。
纪也记得那次于思凯领着她从悬挂式过山车上下来,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发软的双腿,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笑道,“纪也,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明明那么害怕了,还死撑着。
纪也抬眸,愣住了。
下一瞬,她听到他说,“你要不,跟我呗。”
纪也答应了。
她以为这样很好。
要想从上一段感情中脱离,最快的办法,就是迅速投入到新的感情里。
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江让。
和于思凯在一起的每天都无比开心,极致的开心背后,是越发深刻的思念。
包括他每个语气,每个动作。
纪也原本以为是解药的,药没解开,又重新陷落。
于思凯聪明骄傲,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刻意忽视。
直到有一天,两人回到于思凯家,笑闹间,于思凯再也克制不住情动,要亲她。
纪也下意识避开了,薄唇轻扫过她的鼻尖。
她身体的僵硬,从他抵上来那一刻就展现的淋漓尽致。睫毛不停颤动着,掌心攥紧床单。
于思凯没看纪也。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她愿意,他可以继续假装不知道。
他偏头,缓缓偏移,唇落到耳垂。
甚至还没碰到。
纪也的脸颊已经湿透了。
咸湿的泪,淌过发丝,也粘在他的指尖。
于思凯吸口气,鼻息间满是她的味道,他俊脸埋入锁骨处,自嘲地问她,“宝贝,真的做不到吗?”
做不到真的爱我吗?
纪也哭声崩溃,双肩不停颤动,泪水蒙湿了床单,带出淡淡的水痕。
她摇头,手揪着于思凯的衬衫下摆,不停道歉,“对不起,阿凯,对不起……”
于思凯挫败的笑了下。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拍她的背。
后来,他们分了手。
两年后纪也选择回国,这段荒谬的感情无疾而终,责任不在于思凯。
-
酒吧后巷。
青砖地面凹凸不平,南城刚下过雨,有积水落在夹缝间,裹挟着湿气和热浪袭来。
男人靠在粗糙的墙皮上,周身散着颓废和冷傲。啪嗒一声点烟,强势和生人勿近的气息,击退了躲在巷尾角落热吻的饮食男女。
女生透过酒吧灯光,朝他看。
男生则扫兴地瞥他,小声骂道,“有病。”
很快被女生拉走了。
江让冷白的指尖掐烟,眉眼敛下,身影裹在漆黑的巷子里,像是随时要爆发。
却还有人不怕死迎上来。
酒吧后门被推开,有冷气窜出来,随着门砰得一声,又被阻绝在室内。
于思凯双手插兜,顺着月色走过来,靠在江让对面。
他抬眸,一双蓝眸泛着光,紧盯着眼前这个英俊夺目的东方男人。
倏忽,他轻笑声,朝江让道,“借根烟?”
江让没说话,将烟叼到薄唇上。他抬头看了于思凯一眼,须臾,抬手将烟扔给他。
于思凯接过,又道,“火。”
啪嗒一声,明火又起,再缓缓被扑灭。
于思凯吞吐几口,朝江让道,“一直想找机会看看,她喜欢的男人到底什么样。”
江让掀眸,眼神透着汹涌的狠戾。
于思凯丝毫不怯,挑衅道,“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说着他轻挑眉,语气丧下来,“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输。”
江让指尖没动,任由烟头缓缓燃尽。
“她性子倔,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看来你也没讨着好。”
这样想,于思凯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难受了。
江让却是撩下眼皮,厉色道,“你以为你有多了解她?”
于思凯打直腿,直视他,“你说的了解,是什么?是她耳垂后面那颗红痣,还是胸前……”
他话还没说完,江让猝不及防迈步,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破烂不堪的墙壁上。
于思凯身子微怔,头仰着没动。
他轻笑声,“恼羞成怒啊?”
江让也跟着笑,散漫狂妄,嗜着冷血,“警告你,少在老子面前叫嚣,也少扯你和她的感情牌。”
“她胸口什么?”江让嗤笑,“还是你以为我会信?”
说完他松手推开他。
于思凯的背向后一撞,阵阵闷疼。
江让走前,薄唇附在于思凯耳边。两人身高相当,久居高位的男人气场尽开,冲他吐了口青烟。
“你恐怕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疯起来没什么原则。”
他轻笑声,“你要不要试试?”
作者有话说:
歌曲来自:队长—《哪里都是你》
来晚了,红包强制爱。
接受理性讨论。
说两句:
他们俩没和好前,我只会比你们更煎熬,更焦虑。
感情别说分开六年了,就是六十天也会变的。但实际每一次推拉都有变化,给他们一点时间,耐心等待他们走向彼此。
快了,月底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