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密林里,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奔走。
江绍仔细回忆了一下，感觉这辈子，除了冉暮秋, 还没遇到过第二个敢这么用命令的语气同他说话的人。
他忍了又忍, 到底还是忍着没在这里再跟谢闻打一架。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挺稀奇的。
……按道理来说, 自己都喜欢冉暮秋了, 就是个gay。既然是个gay，应当就是喜欢男的。
冉暮秋是男的, 谢闻也是个男的。
那为啥冉暮秋平时气他、挠他、小鼻子快翘上天, 偶尔还骂他两句的样子, 他只觉得心里跟被猫挠似的，痒得要命, 恨不得把他抓过来亲一顿，但看见这姓谢的这么一副装逼的样子, 怎么就只想打人呢？
自己这到底算是真gay还是假gay？
江绍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又时不时的转头瞄谢闻背上的人, 一个没留神，差点一脑袋撞上一株变异松树。
来的时候是没这树的, 此刻这树却给轰隆隆从两侧滚落下来的山石砸断, 恰恰好的横在道路中央。
变异松树树干粗大，这一横就几乎挡住了去路。
“妈的！”
江绍险险地止住步子，一火球轰碎眼前枝繁叶茂的树丛，但等这火烧干净也得一会儿了，他低骂了一声, 转头问谢闻：“怎么弄？直接闯？”
这地方是山谷，走出密林, 两侧变都是覆着雪的山体，的确有随时雪崩的可能性。
还真是麻烦大了。
谢闻盯着眼前落下来的巨大山石，又凝神听了一阵愈近的狼嚎声，“来不及了。”
他声音冷沉，“狼追上来了。”
那古怪的狼人到底是没能彻底拖住狼群。
近一年来，进化程度高的变异兽们有意识地在集结，以试图反抗高级异能者们的虐杀。
第三基地数次受到外围变异兽们的冲击，损失惨重，甚至连研究所断电那次，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进化程度高的变异兽本就难对付，更遑论是一群。这次前往第二基地寻人，跟着他一道出来的也就许斌几人，如果大家全都聚在一起，自己也没对付那群狼可能还有一丝胜算，可现在——
谢闻只觉得方才因和那狼群搏斗而伤到的肋骨隐隐作痛，他咽了下喉咙，抬眼看了下愈发暗沉的天色，道：“只能掉头了。”
江绍虽说对这个姓谢的小子没什么好观感，但莫名觉得对方脑子应该挺好使。于是见他转身，也立即跟上。
-
三人一道，七弯八拐，终是找了个还算隐蔽的山洞先躲了下来。
谢闻抱着冉暮秋一起坐在地上，江绍则紧贴在另一侧的洞壁，等外面彻底听不到狼嚎声，才终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谢闻紧紧搂着冉暮秋的双臂也松懈了下来。
江绍狠喘了几口气，摘下头顶的帽子，确认危险暂时消除，这才移开一直盯着洞口的视线，落到对面的两人身上。
片刻，他抬抬下颌，问谢闻：“怎么样了？”
他们心知肚明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到互相关心伤情的地步，江绍会搭把手，是因为冉暮秋，此刻问的，也只能是冉暮秋。
青年垂眸，看了一会儿怀里的人，这才慢慢的开口：“没事，吓到了。”
他声音很哑，像在竭力压抑着别的情绪。
江绍这才又放下心里的另一块石头，将脑袋靠着洞壁，笑的喉结动了下，“他就是小猫胆儿。”
那头人却没再理他。
江绍正从上衣口袋里寻出根烟，没带火机，刚打了个响指打算用异能点烟，就察觉什么似的，猛地一抬头。
那点儿火光还没灭，足够江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样冷的天，眼前的青年却忍耐得连额顶都要冒出汗珠，双臂死死箍着怀里身量娇小的少年，鼻息急促地在他颈间游移，时而唇齿微张，像要咬断怀里人的喉管。
当然，如果单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江绍觉出惊讶——
谢闻的额顶赫然长出了一只角，长而尖，而一双眼睛，也深红如血，在不大的山洞内闪动着诡魅的光。
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更像是和不知道什么动物融合而成的，变异兽人。
江绍滞怔一瞬，连瞳孔都放大了几秒，甚至来不及考虑谢闻为什么会是这幅鬼样子，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然直起身，掌心凝聚起火球，差一秒钟就要将青年一击毙命。
谢闻的体力早在长时间的元素化和方才持续了大半夜的打斗中消耗光了，此刻他浑身全都是伤，连异能都没法再用出来，只单凭这么个半人半兽的样子，他不可能是江绍的对手。
理智生生的将下意识的冲动按捺下来。
江绍一手撑在洞壁上，一瞬不瞬的瞪了眼前的人许久，才咽了一下喉咙，道：“靠……你他妈，你这是——”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因为谁都清楚。
末世降临，资源匮乏，没有异能的人类难以生存，必然就会有人走上邪路。
但人兽本就有生殖隔离，人类或许能因为变异动物短暂的获得力量增强，但大多数人都难以承受兽血污染带来的精神震荡，会变得日渐混沌，最后甚至会因血脉暴动，成为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的确会有少部分精神力极其强大的人类在融合以后仍然能够维持清醒的神志，可那毕竟十分稀少。
……至少江绍没想到谢闻会是。
因为谢闻平日里分明看起来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又或者说，江绍不懂，他明明已经有了A+级以上的异能，为什么仍旧选择去做这种事。
被他紧紧勒着的人大约是有点儿喘不过气来，纤秀的眉微微蹙起，小小一张脸蛋上都浮起一点儿呼吸不畅的浅浅红晕，嘴唇张开，似是难受的厉害。
江绍正要有动作，却见青年仿佛察觉出自己再失控下去，很可能就会伤到怀里的人似的，自行将他放开，滚到了一旁。
江绍忙走到冉暮秋身旁，将人捞进怀里，扶稳坐好，然后才回头，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人。
谢闻整个人匍匐在地，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喉间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哀鸣，任谁来看，都能轻易看出他的痛苦。
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看见过。
江绍半靠在墙上，好半天都没不出话来。
他没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只静静的看着，帮怀里的人捂着耳朵。
过了许久，眼前的人才自己安静了下来，眼睛重新睁开，似是已经恢复了神志，但两道眉皱着，大约疼痛仍然半点未减。
江绍在怀里摸了摸，摸出管东西扔给他。
青年喘息着将东西接住，半晌，问：“这是什么？”
“吗啡。”江绍起身生火，顺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烘干，淡道，“随你用不用。”
谢闻盯着那管药剂看了几秒，没有停顿的撕开自己手臂的衣服，注射了进去。
谢闻其实已经很习惯忍耐痛苦，更何况这点儿残余的疼痛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
药物生效需要一定时间，注射完毕，他微蜷起身子，在地上翻了个身，捂住方才受伤最重的腹部。
过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忍住，将手臂搭在一旁仍然在昏睡的人身上，喉头动了动，往他那边挪了挪，抱住了他。
仿佛靠近冉暮秋，可以比吗啡还止疼。
那厢江绍刚把火堆弄亮，一转身，就看见谢闻又把冉暮秋抱住了：“……”
这人挨冉暮秋近的跟什么似的，眼看着就要亲上去了。
什么狗比？都疼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忘和人亲嘴。
江绍神色僵硬，肌肉都微微绷紧，咬着牙，在犹豫要不要趁人之危给他一拳。
可过了半晌，发现谢闻只是抱着冉暮秋，将头靠在他怀里寻了一个位置，似乎是在以此抵消痛苦，江绍才终于又还是长出几口气，慢慢地将拳松开，到一边坐下。
火光明明灭灭，一人坐着，一人卧着，可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同一人身上，一错不错。
江绍坐在墙侧，半边脸隐在黑暗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许久都没挪开目光，但也没出声说什么。
他没点烟，只静静地咬着，但烟嘴都快给咬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主动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你这多久了。”
语意不明，但两人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谢闻没转头，只仍然将头靠在冉暮秋颈窝里，低声答他：“四年。”
江绍顿了一下，又问：“那不就是末世刚开始的时候？”
“嗯。”
江绍静默半晌，点点头：“那你还挺牛逼，这么久了还没疯。”
但凡融合，被变异兽血污染就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很多词说的好听，什么变异兽人，但精神力再强大，很可能也只是延缓血脉暴动发作的时间而已。
谢闻没再答话。
他的呼吸一点点平静下来，吗啡已然开始生效。
不过尽管如此，谢闻也只是慢慢地直起了身来，换了个姿势，将冉暮秋身上的衣服理了理，然后再好好的将他抱进了怀里。
江绍：“……”
自己好歹救了他俩，也早就在这小子面前是明码情敌了，现在这是几个意思，当他是死人？
冉暮秋也是，明明昏都昏了，自己刚刚搂他的时候，他眉毛皱的跟什么似的，怎么现在这小子一搂，就“哼唧”了一声，还往他怀里蹭？
江绍盯了他们一会儿，觉得牙根发酸，别了下眼，突然问：“喂，你先前说，你俩以前一个高中的？”
谢闻顿了顿，“嗯”了一声。
又过了好半天。
“那你俩早恋，老师没骂？”
“……”谢闻似是没想到这人这么想要闲聊，抬头瞥他一眼，淡道：“没。”
江绍忍了半晌，继续张口，语气里的酸意浓重得要命，他差点都被自己这股子酸味给呛死：“没啥啊，是没早恋，还是老师没骂。”
谢闻：“……”
“我早恋。”谢闻目光落在怀里人的脸上，好半天，才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他……可能没开窍。”
江绍：“……”
“靠。”江绍嗤笑一声，“那你上次故意那么说，是故意馋我呢吧？”
谢闻瞥他一眼，淡道：“也没有必要骗你。”
江绍：“……”
他突然就不是很想再聊这个天了，盯着冉暮秋看了一会儿，干脆别过脸，终于还是将那烟点燃了，一口一口的抽。
山洞内再次陷入静默。
如果这时候冉暮秋没有在昏睡，应当就能听见系统提醒，攻略对象[江绍]的虐心值再次开始上涨。
+0.5，+0.5……
像又下起了一场小雨。
“你的异能还能坚持多久？”谢闻忽然问。
异能跟宿主的体力呈正相关，并非源源不绝，且恢复极慢，异能主人体能耗尽，异能威力也将大幅下降。
江绍正莫名其妙的郁闷烦躁着，安静了一会儿才答：“我是死不了。”
“但能不能带你俩出去，两说。”
这地方鬼的很，像一个天然的围杀猎场，前路被堵住，后路又是狼的老窝，一时之间，江绍还真的想不出除了跟那群狼拼死一搏以外的办法。
“用不着管我。”谢闻道，“万一有事，你护好他就行。”
又是一阵静默。
“……操。”江绍笑了下，眼睛里却没什么真正要笑的意思，“你这几个意思啊？”
谢闻却不答反问：“你能不能护得住？”
江绍一下哑住。
好半天，他才叼着烟，含混不清道：“用不着你说。”他道：“你知道老子喜欢他，我不护他护谁？”
谢闻因为因为对方说的“喜欢他”三个字出现了短暂的失神，但很快便回了神，点点头：“那就好。”
江绍却因为对方话里的意思渐渐的沉默下来，说不清楚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他在遇见冉暮秋以前，没有过要谈什么恋爱的心思，可想也知道，如果在末世前，他江绍要想追人，必定得是轰轰烈烈的。
到了此刻，江绍忽然就有点儿好奇，如果末世没有来临，他们三个仍旧因为某种因缘际会相识的话，会是另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架必然还是会打的。因为自己应当还是这么个无赖样，看见冉暮秋，连人有没有男朋友都忘了问，就巴巴的凑上去，说不定还会把他错认成女生，耍耍流氓，将人逗哭。
而谢闻肯定会跟自己打架打的更狠。
自己能看得上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毛头小子情敌？
以自己当年那个狂样，说不准就会为了打压谢闻，用上点儿什么下三滥、不要脸的手段——江大少爷是大院里出来的，爷爷和亲爹两边肩膀上的星星加起来比他们家人口还多，说混，谁能混得过他？
偏在这个鬼时代，他不可能这么做。
或者说，唯独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这么做。
就算他愿意继续做一回天不怕地不怕的恶人……可冉暮秋会怎么看他？
“少废话。”江绍扯扯唇角，心里的那阵雨似乎下得愈发大了些，“老子用你让人？”
“你自己都说了，他又不开窍。”
“别搞得像是老子趁虚而入似的好吧。”他烦躁的道，“要出去就一起出去，谁也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