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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余烬之十

方尖碑 一十四洲 2745 2024-03-01 12:42:16

那一刻郁飞尘想去扣住祂的手腕但没能做到, 因为时间仿佛已经消失,一切动作都为之停顿。

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

匕首深深没入安菲的腹部,留在外面的只有冰冷华丽的刀柄。

鲜血如注。

周围的一切骤然变化, 空气刹那凝滞如泥沼, 心跳声都怪异如击鼓。

神明笑意未减, 祂握住刀柄的手指继续使力,带着它缓缓向下划去——

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 像是整个现世上空出现一道天裂,割开了人与世界的极限。

并且,由于他们之间原本的动作, 像极了神明带着郁飞尘的手一起划下了这一刀。

而郁飞尘唯一能做的是移动目光的焦点, 看着那里——

动作变得格外缓慢, 在他的意识里, 一个行动仿佛分离成千万个片段。他似乎是用尽了所有意念,但结果仅仅只是低头看向了那个部位。

出现在安菲腹部的是一道极为狭长、极为深刻的伤口。

但鲜血却不再涌流,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唯有极度阴冷怪诞的氛围以这里为核心向四周蔓延, 潮水与浓雾般的气息里,透露出惊人的邪恶。

空气之中每一个地方都传来怪异的喁喁低语声。可是听不清楚,那不是现世中的声响, 一切杂乱的感知都扑面而来,光怪陆离的感官中眩晕的知觉放大成汹涌的海水。

茫茫中仿佛响起一道绵延刺耳的无声尖叫。

与之相对的, 则是现世之中——死一样的寂静和寒冷。

无形之物缓缓爬动蔓延,从角落开始侵蚀。所到之处一切都分崩离析, 地毯、壁炉、殿堂, 还有他们彼此的存在。

所有事物都变成虚浮如纸片的幻象, 然后愈发苍白。

就在这万物一同滑向空无一物的光亮深渊之时, 有东西出现了。

它从刀刃与伤口连接着的地方缓慢流淌出来。

那形状没办法形容。

它是漆黑的——只能用“漆黑”来形容, 因为它完全不是任何一种颜色。它是个空洞,连目光都会在触及到它的时候被吞噬殆尽。

面对着它,安菲的脸色亦是一片苍白。

它在动。

它漫过刀刃与刀柄,沿着这些事物,它缓缓爬上安菲的手指,也细密地从郁飞尘手背上经过。

空洞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的形体周围,空间以令人恐惧的方式扭曲,它本身如此幽深可怖,却在周围激发出光怪陆离的淡淡虹彩。

人的目光无法从它身上移开。而他们身处的世界正像是单薄的、静默的透明纸片一样层层解离。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千万层表象纷扬散开,所有人、所有物、所有分类与概念——它们的实体消散于无限远,它们的意义消逝在虚空中。

万物在无边的空茫里压缩成一点。

——它爬出伤口的部分越来越多了。一边似乎在主动地移动,另一边又自然地向下流淌滑落,密密麻麻弥漫在他们四面。

意识被分割成无数片。有些念头告诉你,你在它之外,另一些念头传到脑海,却告诉你,你已经在它的存在之间。

当寒冷到了极点,也就不存在温度的概念。当时间的流逝漫长到了极致,也就没有了时间。

世界将终结于这一点。

两道目光都看着它。

而它那怪诞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形体在不断爬出汇聚的同时,又向中央缠绕着昂起。

如一只抬起身的蛇类,可它并没有可供形容的实体。

它的动作,像是对着他们——伸出了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看向了他们最深处的本源。

而直视着它的存在,仿佛有另一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展开。

与现世的苍白相对应的,是它深邃混沌、狰狞又邪恶,不可描述的深奥存在。你陷入万丈深的水中。

那一瞬间深邃的恐惧,超越了一切。

可你的一切感官和意念都会告诉你,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漫长的时间,仿佛走过一万个纪元。

它最后一部分漆黑的触角也缓慢地离开了神明腹部的伤口——完全爬了出来。

下一刻,它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温度、声音、触感、对时间的知觉刹那回归。过量的信息在那一瞬间涌入脑海,世界重新流动。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目光看向神的腰身。雪白的衣料柔滑地垂下,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那里没有血迹,没有伤口。它没有存在过,所以那道伤口也没有存在过。

神明的手指平静地陷进床被中,并没有动作过。没有伤口,所以祂没有划开过自己,祂手里也没有过那柄匕首。

他们亦没有看见过那个东西,他们的目光是在彼此对视着。

——如深渊凝视着深渊。

最后,神明的眼角微微弯起,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郁飞尘动了动手指,手指真实地存在着,时间的上一刻连接着下一刻,动作是连续的。真实得有些不适应。

他的手指停留在祂腹部的中央,轻轻向下按压。

这一次,神没有任何拒绝反抗的动作,祂神色坦然,平静地任力量的触手游走探查。

探查寻觅的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连那些改变都没有存在过。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像是有些东西永久地扭曲了。但是,你永远都无法真正去思索那到底是什么,那不是你能触碰的内容,它远在你之上,也远在这个世界之外。

郁飞尘:“它是什么?”

“它?”神明笑了笑,“你不是知道吗?——你要看到的,不就是它吗?”

握住郁飞尘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神与他正面相对。

“明明知道它是什么,还要亲眼看到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祂说,“不是非要看到我们的结局吗?结局就是不存在。”

“——它就是‘不存在’本身。”

“所以……”目光从郁飞尘身上转开看向空白处,语声渐低,如一声落寞的叹息,“我和你的结局也不存在。”

“其实你心知肚明,我们之间,不可能产生任何真实的生命。”

因为连我们自己,都没有所谓“生命”可言。

——而你,也从未期待过任何生命的出现。

“但你还是说,想要一个孩子。”

“那句话说出口,我就知道,你只是想证明一件不可能的事而已!”神明蓦然转回目光,那注视冷冽如同山巅的积雪,尖锐得有些刺目。

“你想证明,你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你想说你能够改变我,我也能够改变你。你想看见——我们的一部分可以理解,也可以融合。”

“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不可能!”

“可是,你还是要看到。”

你是纯粹力量的化身,一切序列力量的尽头,现世之中的至高。

你强烈的索取,这个世界必定有所回应。

所以,它出现了。

可它的意义,就是告诉你,这一切都不存在。

那混沌狰狞无法言说的邪恶之物是接近了本质的表达,所以在那一瞬间,你我都看到现世中不存在的内容。

它就是世界对你我的回应,就是你的问题的回答。

那回答就是没有回答。

他的语气起伏也许是太激烈了,终于平复少许的时候,眼里笼着一层凄哀的雾。

“为什么非要看到最后的结局?”安菲问郁飞尘,“为什么你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要杀掉?”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下意识抓住自己左边衣襟,仿佛在那里生发出无法消解的痛楚。

明明我们在迷雾里才能共处,在幻象中才能同存。我们可以各退一步,也不是完全无法在表面上暂时和解,去一起面对凋零的世界。

可是你非要去追问。你步步紧逼直到悬崖边缘,问我们是要继续沉沦,还是醒来,看到真实的结局。

——于是我们只能醒来。

“我给过你太多机会了,直到刚才。”安菲说,“在那一刻之前,我和你还有和平的可能。”

现在一切可能性都烟消云散,因为答案已经呈现了。我们从表象到本源,从精神到身体,都不可能诞生任何交点。

夜风的寒冷吹散壁炉的温暖,冰冷的温度似乎从身体蜿蜒到内心。虚空中,意志和力量的结构凛然相视,各不退让,仿佛命运永恒对立的两端。

旧银色的力量本源在虚空中徐徐流淌而后展开,将意志环绕其中,如同从四面八方逼视着它。在本源的对峙中,力量仍占据绝对的上风。

郁飞尘看着安菲,开口。

“它给我们答案了,所以呢?”

“我没有改变过你吗?”他深深望进安菲的眼瞳里,“你,也没有改变过我吗?”

“那又怎样?”神明回答他的是一个微笑。

手指抚上束缚着它自己的漆黑锁链,动作轻柔而散漫,如同赏鉴臣民的献品。

“其它的都可以。”祂说,“关于永昼,不可能。”

话音落下,一声空灵的脆响。

锁链在祂的手下断裂为两截落下,如同折断纤弱的草茎。

然后,它消失了。

——它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它的意义凭空消失,它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都没有了,那些东西在记忆里同样也不复存在。

同时断裂的还有郁飞尘埋在祂本源里的全部力量。

刹那间,那些力量尽数泯灭。

神明直视着郁飞尘,明灭的笑意里,破土而出的是难以想象的晦暗疯狂。

那一霎,无边的阴影从祂身后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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