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人一开口，周围大楼的玻璃就被震得“嗡嗡”响：“不许走！这座城还能救，你们敢弃城——你们敢背叛我——”

接着，他又充满嘲讽地说：“别以为只有他可以随意隐藏自己的污染物特征！”

痛苦和震惊让陆兹眼球外凸：“叶……先生？”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看向宋海司，果然没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惊讶的表情。

宋海司刚刚在联络时说的那些话从他的脑海里闪过，其实他心里早就觉察到了，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但他仍不愿意相信，对他有着提拔之恩的叶先生是个畏惧抗争、自私自利的人。

直到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们的统治者，居然是只强大到仪器都无法分辨的污染物，就像……

他转头看向虚弱的S614。

就像他一样。

难怪统治者起初拉拢不成就要控制住他，还悄悄对自己下了死命令，不准他回污染区——他们是同类，既然无法成为同伴，那就只能是敌人！

陆兹带来的那辆装甲车上的武器向石巨人扫射，石巨人重重一脚下去，车子像只被踩扁了的虫子，机油混着血液从扭曲的金属缝隙滴落在地面上。

然后，它又挥出小山一样的拳头，干掉了正从旁边大楼上扑下来的一只污染物。

“从我的城市滚出去——”它狂吼着，转头对尾随陆兹而来的几只污染物怒目相向。

陆兹趁着这个机会，咬紧牙猛地往前冲，这使他的身体脱离石尖，人摔在宋海司脚边。

他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死死盯着宋海司的眼睛：“过……过来……”

宋海司会意，把温故放在他身边，把自己的手指按在颈环一边的浅槽上，而陆兹放到另一边，给颈环解锁。

陆兹看着正狂怒冲进污染物群的叶雷，觉得他还是跟S614稍有差异的，在显露出污染特征的时候，他似乎并不能保持完全的清醒。

他咳着血：“他什么时候被污染的，我怎么……”

“也许很早，我父亲应该是早就发现了异常，才没把能量源交给他。”

“你早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他被污染了，我只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不像位统治者，他对温故的态度太奇怪了。”

说到这里，宋海司看向温故，却发现颈环并没打开。

“怎么回事？”他皱眉。

陆兹愣了愣，缓慢拿下自己的手指，凑到眼前。

指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又干又硬的石头纹路，甚至，整条手臂都开始石化。

他浑身颤抖，凄惨地笑了一下：“抱歉，兄弟，帮不到你了。”

宋海司也看到了他手臂上逐渐泛出青灰色，摇头：“不，陆兹，你……”

陆兹被强大的叶雷污染了，第一时间就开始转化了，就像那时的张尧一样，但明显，叶雷的污染给他带来的作用是负面的。

“陆兹，天呐——”德维特从车里跳出来，冲到他们身边，抓住他石化的胳膊，泪眼婆娑。

陆兹冲他笑了一下，勉强操控着胳膊，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闪亮的徽记。

他试了几次想把徽记放进宋海司手里，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只好无奈地说：“拿着……”

“陆兹！”宋海司认得，那是军方总司令的徽记。

“宋海司，我不服也没用。”陆兹笑起来，吐出大量血沫，“那年，要不是你出事，本该……”

“别说了，你把泰川保护的非常好。”

“我年纪最大，我却因此傲慢……”陆兹的目光追随着在一整条街外发疯的石巨人，“我真后悔因为这样的事跟你闹掰，我们明明不用这样……你，我，德维特……唉……你带他们走吧，去青城……泰川的人民，那些追随我的下属……”

他另一只还能动的手慢慢举起枪，抵住自己的脖子。

“砰——”

夹杂着浓烈腥臭的风带走了陆兹最后的气息，也带走了温故最后的希望。

他努力睁眼，迷茫地看着陆兹脖子上足以轰断颈椎的枪伤，不敢相信那么强横的一位军方总司令最后竟然死于饮弹自尽。

宋海司捏了捏德维特颤抖的肩膀，目光瞥过温故脖子上染血的颈环，接通公共频道。

“我是宋海司，统治者异变，陆总司令阵亡，军方现在由我接手，徽记为证。”

“污染物的变化我们无法解析，目前的状况我们无法有效应对，我们现在不得不全员转移到青城。”

“已到达安全点的居民，请在军方保护下有序撤离，落单的居民，请尽量结伴逃生，军方飞行编队将提供尽量空中火力掩护，注意安全。”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致敬为生存努力过的你们。”

“城市上空保护罩已关闭，现在，弃城。”

-

沉着的声音从公共频道传遍整座城市。

九区，被设在一栋楼中部的安全点内，左右两边各放置着两架江叶辞先前提供的驱散仪器，人们挤在一起，怔怔望着天空，眼睁睁看着保护了他们二十年的淡粉色保护罩骤然消失。

他们终于意识到，属于他们的末日来了。

统治者异变，军方总司令阵亡，巡查处解散，他们一直以来依仗的保护伞全都消失了。

安全点内持枪警戒的士兵比他们好一点，但也有限，他们手持着轻型武器，面面相觑。

总司令死了？

而且，弃城？

他们的队长刚刚带着一队人出去，没能回来，他们要怎么才能活着离开这个怪物遍布的城市？

落地窗外能看到高高耸立的研究所，一条巨型软体动物趴在它光滑的玻璃幕墙外，足足占了三层楼的高度，几条触手紧紧缠着楼体，像是稍一用力就能把这钢铁建筑给折断。

可他们没空关心研究所，在他们面前的窗外，一条巨大的分叉的舌头竖起来，紧随其后的是两只冷血动物般的竖瞳，冷漠地盯着安全点里的人们。

安全点里的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他们陷入极度恐慌，他们祈求在场的士兵们能保护自己，但枪声并未响起。

士兵们手里虽然拿着武器，但他们好像不懂怎么开火了。

“我们赢不了的……”一名士兵放下了武器。

“总司令死了，队长也死了，我们也会死在这里……”另一名士兵说。

人群中爆发出哭声，一片绝望。

突然，对合的大门被从外面被人猛的拉开，十几个人从外面冲进来，直扑窗口的大家伙。

人们看到了一身身铁灰色制服和他们领口的蒲公英，像是希望的种子洒向大地。

“是巡查处？”

“他们不是解散了吗？”

“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宋海司说过，只要有巡查处在，就不会让普通人直面污染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在一片混乱中，张尧大步走到窗边，提着便携电磁炮对着窗外的巨大污染物就开了一炮，而他身后的前巡查员们同样对它喷出来的有毒液体毫无畏惧，站成一排挡在怪物面前。

强悍的火力对着污染物疯狂扫射，张尧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监测器：“初步测定A级！先拖住，等婷婷在下面包抄支援！”

他转头命令身后的士兵：“带人从楼梯撤，下面有卡车接应！去青城！”

楼下的十几辆卡车装不下上万人，可他管不了这么多，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又喊住在最前面开路的一名年轻士兵：“喂！像个军人，在路上保护好他们！”

士兵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用力点了一下头，打开枪的保险随着人流冲了下去。

张尧笑了一下，手里的电磁炮炮口往上抬了抬，瞄准窗外像蛇又不像蛇的东西，就在他准备对着它刚刚被轰烂了的脑袋再来一炮的时候，在那颗头的左右两侧，又慢慢升起了两颗一模一样的头颅。

他愣了一下，瞥向手腕，看到监测器上显示出一个鲜红的“S”。

-

奚风光开车往城外撤离，时不时看一眼还不太清醒的温故，忧心忡忡。

后座上，夏先生不断安慰着德维特，可他的泪水还是不停地流，靠在夏先生肩膀上，嘴里偶尔说些语无伦次的话。

宋海司的脸色很难看，但却意外坚定，也正是这样，才让奚风光在这种绝望的时刻还能保持冷静，载着一车人奔向城外。

宋海司要先赶到城外，好指挥更多人有序撤离。

路上在狂奔的人很多，也有很多人向他们求助，但他们都没理会，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就只有在遇到污染物袭击人类的时候他们才会停下帮忙。

他们渐渐靠近七号城门，忽然，前方出现一大片阴影——前方的高楼正缓缓倒下。

奚风光本能踩下刹车，“轰”地一下，大楼刚好倒在他们面前，方圆几十米都腾起了巨大的烟尘，呛的人睁不开眼。

车里的人发出剧烈的咳嗽，而宋海司搂着温故的手紧了紧，专注地看着前方。

烟尘中渐渐出现一个黑色轮廓，石巨人惊天动地地走出来，身形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走着走着，他的身躯渐渐缩小，变回叶雷的样子，可脸上再无半点慈爱。

奚风光面带惊恐地看着他，提醒宋海司：“总巡查，他……”

宋海司把温故放到座位上，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就要下车。

“宋海司，别去……”神智一直不太清醒的温故拉住他的袖子。

宋海司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没事，交给我。”

他下了车，朝叶雷走去。

叶雷显得很平静，停在不远处凝望着他：“海司，我没想要会到这个地步，这是我的人民，我的城市，我的世界！你怎么敢擅自下达弃城命令？”

宋海司反问：“你觉得这座城还有希望吗？”

“本来是有的，都怪你！”叶雷恨恨地说，“我们只要固守这座城市，它们根本拿我们没办法！可你居然撤掉了保护罩，还跟陆兹那个蠢货一起背叛我！”

“你清醒点，看看你的脚下，保护罩有什么用？”宋海司捏紧拳头。

“它们算什么，只要我跟S614联手，只要他肯帮我……可你却一再阻挠我们！宋海司，你该死！”说着说着，他咆哮起来，面部表情阴晴不定地变化着，体内仿佛存在着另外一个灵魂。

“你是污染物，为什么还要统治人类？”

“我不是污染物！我是人类，进化过的人类，我永远不会失去理智！”

宋海司愣了一下：“你希望所有人类都‘进化’？所以才想说服温故感染所有人类？”

“没错，那样的话，这座城永远都不会消失，他们永远是我的人民！”他充满执念地反复重复，“只要我、你、S614、陆兹……我们联手，泰川就不会有问题，就算是今天的局面，只要我们联手，根本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这些杂碎对我跟S614来说根本不堪一击……只要我们联手……”

宋海司想了想，指了指面包车：“你跟我一起解开温故的颈环，我们一起保卫这座城市。”

叶雷歪头，抬手甩出一颗石子，远处一个正在往城外狂奔的人应声倒地。

他冷笑：“都已经这样了，宋海司，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宋海司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他打断他：“你说你跟温故差不多，你为什么不自己干？”

叶雷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出现无边的愤怒，像是受到了羞辱。

宋海司突然笑了一声，摇摇头：“因为被你污染的人类会立刻异变，你没法像温故一样让他们保持平和，温故能制造出正常的人类，而你只能制造出满城怪物！”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少见的讥讽：“因为你本身也是怪物，你在呈现污染物状态时，甚至维持不住意识清醒。”

“住口！宋海司，你在得意什么？”叶雷的身体开始龟裂、膨胀，他的怒吼声让旁边倾斜的大楼再次往下沉了沉，“要不是你父亲带回来的样本，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么多年，我一直待在办公室，连家都不敢回一次，就怕被人发现，你懂吗？！”

“有时候正视自己会更好，你太贪恋权力了。”宋海司说着后退两步，在叶雷无法看到的角度，掌心腾起一簇小小的火苗，“我曾经对你忠诚，是希望你能放手去做一个以大局为重的统治者，可我错了，你并不像我父亲描述的那样英明，哪怕那你是受污染的影响，我也无法再认同你。”

“叛徒！该死！”

叶雷咆哮着，一个几米高的石巨人出现，劲风呼啸着扑向四面八方，整条街道都被挡住了。

“刷——”

宋海司摘掉帽子丢到地上，手里多出一把火焰长刀，烈焰翻卷，他周围的灰尘奇迹般地凝固了，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坠向地面。

石巨人不间歇地咆哮，朝宋海司狂奔而来。

步伐沉重的奔跑中，长着石头尖刺的脑袋用力摆动，一架飞行编队的战斗机被刺穿，在空中解体爆炸，残骸撞向大楼，引起了可怕的连锁反应，整条街区顺着地面裂缝塌陷了一大半。

宋海司没躲，而是伸平手臂，刀尖指向石巨人。

叶雷维持着最后的清明，瓮声瓮气地问：“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能量，我父亲可能早就察觉到你有不正常，他在完成‘墙’和主城保护罩后，决定不把剩余能量交给你，而是植入了我的身体，这样永远也没人找得到它。”宋海司勾起嘴角，轻描淡写，“我曾经恨过他，现在我才理解他。”

那年他八岁，抗拒，但没反抗。

从那天起，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件工具。

叶雷愣了几秒，怒吼：“混蛋——”

废墟之间，火光时隐时现，大地震颤不止。

宋海司无法判断叶雷的实力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拼尽全力。

身后有他想去为之拼命的人，哪怕拼到生命之火随着体内能量一起耗尽，他也一定会去试一试。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被温故听清楚了，颈环对他的伤害不止是肉丨体上的，直到现在他的脑子还不太灵活，他茫然了好久，直到看到宋海司被石巨人摔出去老远，又差点被它踩在脚下，才一个机灵坐直了身体。

“宋海司！”他喊他的名字，没能发出太大声音。

他开门下车想要过去帮忙，可踉踉跄跄跑出几步就软了脚，奚风光见状赶忙下车把他扶起来，而车里的几名巡查员也跟下车，提着武器跑过去帮忙。

“温故，别去！”

“我要去帮他！”

“你现在帮不上的！”

“……”

温故的眼睛湿了，他紧紧抓着奚风光的肩膀：“你们都知道吗？他就是‘墙’……”

奚风光回头看了眼车里，咬了下嘴唇：“德维特先生知道，我也知道，我得协助他，在他能量消耗过大昏迷的时候……其他的我也没办法为他做什么，抱歉。”

温故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缩成一团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那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真的很抱歉……”

泪眼模糊中，温故看到石巨人身上爆开几团烟雾，接着火焰一闪，一条手臂飞起来，狠狠砸在他们身边几米远的地方，砸出一个大坑。

在巡查员们的火力掩护下，宋海司用火焰长刀重创了石巨人。

奚风光才松了口气，立刻又惊呼出来。

石巨人的创口上，一条新的胳膊缓缓长出，拳头又急又快地砸向地面上还在发愣的几名巡查员。

“闪开——”宋海司大声提醒。

可看样子，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温故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就看到天空上一架战斗机朝旁边的大楼开火，强大的火力让它从中间断成两截。

黑影从天而降，直向石巨人的头顶落下去，它被重重压在下面，而宋海司被气浪冲得退出老远。

那几名巡查员也被波及到，但比被石巨人直接砸扁要好得多，他们反应很快地从碎石堆里爬出来，相互搀扶着往车边跑，有人还回头对天上的战斗机竖起大拇指。

很快，他们就发现来支援的并不是他们泰川军方拥有的战斗机型号，不禁惊讶得面面相觑。

飞机在盘旋中打开舱门，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面孔。

那是尹韵。

她眉眼跟平常一样冰冷，冲宋海司礼节性点了下头，指指城外，飞机就飞走了。

宋海司目送他们离去，呼出一口气，然后蹒跚地走过去扶温故。

温故的脸上沾上了很多灰尘，被眼泪凝固成了块状的渣，样子狼狈极了，宋海司心疼地抱了抱他：“没事吧？”

温故被他抱得莫名心安，觉得他更应该关心他自己：“我没事，你呢？”

“没事。”宋海司摸出一颗糖，搜遍了口袋也没找出第二颗，他笑了一下，“就剩一颗，我吃了。”

“你吃。”温故赶忙从他手里抢过来，剥开了喂给他，“刚才是琼的舅母。”

“嗯。”宋海司就着他的手吃掉糖。

“真想不到，江叶辞会在这个时候来救我们。”

“温故，江博士病逝了。”

“啊……那……”温故震惊地说不出话。

“我们走吧，尹韵刚刚是要我们去城外会合。”

“……哦。”

宋海司带着巡查处的人走向面包车，温故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倒塌大楼支出来的钢筋，有点难过。

因为叶雷跟他一样，居然也是污染物，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也因为他意识到，他的颈环可能这辈子都打不开了。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整座城市陷入阴影，人们惊恐地往城外奔跑，混乱不堪。

各种外形超出人类想象的大型污染物在街道上肆虐，他们推倒建筑，撕裂街道，甚至爬到高处抓住掩护平民的飞机。

一座坍塌的大楼废墟上，残垣断壁向两侧倒下，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类从废墟里走出来，深沉地看着远去的飞机，掉头走向另外的方向。

叶雷双眼呈现诡异的绿色，直勾勾望着前方的路，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就连污染物都对他退避三舍。

“不许离开……谁都……不许离开……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