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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议和

英雄志 孙晓 6454 2024-02-29 18:46:02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会打仗的蒙古人,叫做“也先”。

也先是瓦剌大汗,脱欢太师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懂兵法,虽不是黄金家族的人,但成吉思汗的后裔却没一个打得赢他。可惜这位用兵奇葩还是输了,在他纵横漠北十年后,他不幸惨败于中原,被迫狼狈退走,他的对手既非岳飞、也非杨业,他的对手姓“北”,叫做“北京”。

“呒——呜——”“呜——呒——”唢呐吹得震天响,远远传来喊话声:“前方没有路!前方没有吃!前方只有……”

“死!”喊声一毕,又是几万只唢呐高鸣:“呒——呜、呒——呜——”

面前是座大城,高高的、宽宽的,城门口布置了十万兵马,人人手持大刀,看来善于肉搏。城边两翼另有援护军马,分做骑兵、炮兵、步兵,共计一百二十万,加上那厚达数丈的城墙,任凭也先可汗想破了脑袋,也没法子攻破这座城。

不想可知,也先可汗逃走了,可惜面前这个人不能逃。他姓“陆”,双名“孤瞻”,现下他坐在帅帐,听得一个嘹亮的嗓音道:“陆先生,您可知咱们这北京城,为何又叫‘八臂哪咤城’?”

这话满是威吓之意,陆孤瞻当然不会应声,那嗓音便自问自答了:“相传京城地底九幽之下,潜伏了一条怒龙,东入梦海、西起天山,时时为恶,故而北京初建时,便依姚广孝之意,将之建为八臂二足之形,盼借哪咤之形,驾驭地底之怒龙,以传万世于不移。”

陆孤瞻抬起眼来,道:“潜伏地底之怒龙?那是什么?”那嗓音道:“或可称之为‘潜龙’。”

听得此言,帅帐里传出低呼声,只见两名番女手按腰刀,目不转睛,都在注视帐内的一人,看他白面玉净,身穿白鹇朝袍,当是朝廷兵部派来的使者。陆孤瞻笑道:“尊使大人,我怒苍左军师,人亦称‘潜龙’,尊使语多影射,莫非是讥讽之意?”

那使者道:“小可不敢。只是京城居于龙脉之上,乃天下王气所在,昔年也先包围京城,眼见那京师城墙之高,不能以丈量,城墙之厚,不能以尺计,王气冲天,直上云霄,故而悻悻退去。想那也先可汗以举国之力、精锐之师,尚且不能攻破京城,您如何能办到?”

陆孤瞻道:“尊使,我有我的凭仗。”那使者哦了一声:“什么凭仗?”

陆孤瞻道:“来人,掀开营帐。”哗地一声,两名番女掀起布幔,只见帐外几名脏孩子张大了嘴,顿时呼爹喊娘,拔腿便跑,却原来都蹲在门边偷听了。两名番女骂道:“又贪玩!不怕挨陆爷爷打么?”孩童边逃边笑,大声道:“才不会呢,陆爷爷人最好了!”

放眼望去,帐外全是人,漫山遍野、无止无尽,陆孤瞻凝视远方,轻轻地道:“天下将乱,仁义充塞,故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而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食人也’。率兽以食人、人亦相食,是故……”那使者接口道:“孔子惧,做春秋。”

陆孤瞻哦了一声:“大人也读过圣贤书?”那使者欠身道:“卑职与陆爷一般,都是孔孟门生,故云:‘人皆可以为尧舜’。”陆孤瞻捡起脚边的大铜鞭,微微一笑:“这位大人,北京有一样东西,比城墙还厚,您可知那是什么?”嗖地一声,铜鞭扫下,将木几砸得稀烂,厉声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脸皮!”

陆爷动怒了,那使者立时低下头去,不敢作声。陆孤瞻道:“回去告诉马人杰,想要和谈,别再派虾兵蟹将上阵。拿点诚意出来。”那使者咳嗽道:“陆爷是……要马大人亲来?”

陆孤瞻道:“刀斧下的鱼肉,陆某见之何用?我要见的人只有一个……”顿了顿,轻声道:“皇上。”那使者嘿地一声:“陆爷这是强人所难了。皇上金玉之躯,岂能为尔等出城犯险?”

陆孤瞻微笑道:“不见便算了,你可知我军储粮,最多能撑上几日?”眼看那使者答不出,便道:“三日。你回去告诉马人杰,三日之内,请皇上降尊纡贵,出城与百姓们一叙。否则不必等你们开战,陆某便要发动总攻。”袍袖一拂,道:“送客。”

两名番女大声道:“还不滚!”朝那人背后一推,大声吆喝,那使者却不肯走,道:“陆爷,请别拒人于千里之外,下官来此之前,马大人曾托我携来一样物事,盼陆爷务必笑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盒,打了开来,须臾之间,帐内满是清凉之气,却原来是一盒膏药。

陆孤瞻哦了一声:“这是送我的?”那使者道:“正是。今早城门大战,两军相交,马大人听说陆爷不幸负伤,便命卑职带来此药,当作见面之礼。”

都说笑里藏刀,又说兵不厌诈,今早陆孤瞻与伍定远正面交锋,让人打得遍体鳞伤,如今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现下那使者送了药来,看似是豪迈大方、为敌疗伤,实则是劝陆孤瞻三思而后行,以免自误。两名番女怒道:“谁要你假惺惺了?滚!”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却听陆孤瞻道:“明儿、阿青,不许无礼,把东西收下了。”

两名番女忙道:“陆爷,这药里一定有毒……”陆孤瞻道:“马人杰是朝廷忠臣,岂能如此下作?把药收下。”那使者单膝跪地,拱手道:“陆爷英明!朝廷怒苍是和是战,还仗陆公从中斡旋。我家大人惟恐陆爷有失,岂有丝毫加害之意?”

这话说到了要紧处,陆孤瞻是君子儒将,仁厚大度,倘若无端死了,朝廷便得面对怒王,个中利害得失,不言可喻。心念于此,两名番女便也不多说了,只接下药盒,呈了上去。

陆孤瞻把玩手上的瓷盒,道:“使君,我这两个丫头都是西域人,一个叫‘阿青罕’,一个叫‘明儿罕’,脾气刚烈,适才言语若有得罪,还请莫怪。”

那使者道:“两位女将扬威京师,万军之前,射落我军帅旗,脾气若不如箭法一般犀利,反倒让小人失望了。”陆孤瞻哈哈一笑,两名番女则是仰首高哼,颇感得意。

先前两边说得僵了,此刻气氛缓和了许多,那使者总算也留了下来。陆孤瞻微笑道:“尊使,我看咱们也别作什么虚文了,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此番前来,究竟是极峰授意呢?还是马兵部的意思?”那使者道:“这是马大人的意思。眼前伍大都督正在请旨,我家大人便先遣卑职过来,听听贵山的退兵条件。”

陆孤瞻微笑道:“这么说来,马大人是‘擅自’遣使密谈了?”那使者忙道:“陆爷此言差矣。现今圣意未裁,朝廷里分作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这和战之间,尚有可为,下官此番代表马大人前来,正是为双方和局尽一份心,请陆爷务必成全。”

陆孤瞻听他说了偌大一篇,却是不置可否,只低头嗅了嗅膏药,道:“难得、难得,这是百草仙的化淤膏?”那使者咳嗽道:“陆爷渊博。马兵部脊骨有病,唐王爷听说了,便请百草仙寻来这帖灵药,他自己舍不得用,便请卑职转赠陆爷。”

陆孤瞻微笑道:“是了,我差点忘了,马人杰受过刑杖,背脊有伤,是吧?”那使者默然半晌,却也点了点头。陆孤瞻含笑道:“尊使,照你看来,咱们这个皇上……是尧舜?还是纣王?”

那使者凛然道:“我朝天子,睿智超卓,圣意所及,岂是臣下所能妄议?”

这话弯来拐去,两名番女自然听不懂,陆孤瞻却是儒将,岂不知弦外之音?顿时哈哈笑道:“好口才!好口才!就冲着你这颗聪明脑袋,咱们便给你个面子吧,马人杰希望陆某怎么做?”

那使者道:“贵方现今的处境,不能攻,不能守,进不得、退不得。为今之计,便是低头。只要怒苍愿意退兵,马大人将调集百万斛食粮,以供沿途需用。”陆孤瞻道:“那吃完粮食之后呢?再来怎么办?”那使者欠身道:“那是贵山的事了,有劳陆爷多费心。”

陆孤瞻微笑道:“说得好,这就叫眼不见为净,是吗?”那使者摇头道:“陆爷,马大人是有心人,请你别为难他。若是主和派失守,主战派居于上风,您也知道后果如何。”

陆孤瞻笑了几声,喝了口热茶,又道:“尊使,听说朝廷要立太子了,是吗?”那使者咳嗽一声,道:“是。”陆孤瞻道:“照我看来,立储还是缓一缓为上。”

那使者摇头道:“陆爷此言差矣!当今天子统御天下,一言九鼎,如今八王世子立储在即,事关天下人心向背,岂容谁来反复?”陆孤瞻微笑道:“尊使,没有八王了,你忘了吗?”

那使者心下一凛,这才想起今早一场大战,徽王爷已然战死。陆孤瞻淡淡又道:“老弟,咱们今早稍稍较量了一场,你说是你赢了,还是我输了?贵我双方若要兵戎相见,你道陆某还真是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吗?”

东方是京师,西边是饿鬼,这儿有城墙,那儿有人海,究竟谁淹得了谁、谁压得住谁,怕是谁也不敢冒然一试。眼看那使者哑口无言了,陆孤瞻又道:“我这儿只有一句话,劳你传回去,就说我等臣民不远千里而来,所求不过是见皇上一面,只要今圣愿意出城探视,一切都好谈。”

那使者道:“倘使圣上不肯呢?”陆孤瞻淡淡地道:“他不肯出来,咱们只好进去。”

那使者深深吸了口气,凛然道:“陆爷,当年也先可汗以举国之兵来攻,尚且败于城下,凭你的乌合之众,也想闯进京城?”

陆孤瞻笑道:“陆某不是也先可汗,帐外这些百姓,也不是鞑子瓦剌,也先干不成的大事,咱们未毕不能。倒是我心里有些好奇,这秦始皇也干不出来的脏事……”指着帐外的百姓,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边已是谈无可谈,明儿罕大声道:“还不滚!”那使者叹了口气,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两名番女惊得呆了:“什么?还敢骂人哪?”正要动手打人,陆孤瞻却拦住了,道:“且慢。”

两名番女退了开来,听得陆孤瞻轻轻地道:“你还知道什么,全都亮出来吧。”

那使者点了点头,取出两张纸条,双手奉上,道:“明暗明、长短长、白金红。请陆爷过目。”明儿罕抢过了,大惊道:“这……这是咱们怒苍的烽火令!你……你是从哪偷来的?”

那使者道:“实不相瞒,这两道烽火令怪异无比,兵部上下虽已破出了内文,却还是看不懂玄机,下官只能奉命来向陆爷求教了。”明儿罕冷笑道:“做梦,军机密闻,谁会告诉你?”

那使者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明儿罕气得跳了起来:“又骂人?”正要过去打人,却听陆孤瞻叹了口气:“算你们有本事,这第二道烽火令呢?兵部也解出来了?”

两名番女呆住了,这才听出了玄机,原来这句粗口并非骂人,而是那堂堂的怒苍烽火令。

那使者咳嗽道:“回陆爷的话,这第一道令已然怪诞难堪,可第二道令更加不雅了,我得先请两位姑娘回避则个,以免让人责骂。”那明儿罕怒道:“回避什么?你只管说?”阿青罕也道:“是啊,什么粗口没听过?快说!”那使者道:“勤王军出,少主……”

棚里静了下来,听得“少主”二字,人人呼吸加促,只听那使者低声道:“少主嫖妓去了,还没回来。”全场愕然间,猛听回回语连珠炮似的响起,两名番女破口大骂:“什么嫖妓!这哪里是烽火令!你胡诌骗人!”

那使者苦笑道:“陆爷您自己看看吧?卑职晓得这定是要挨骂的。我看还是请怒王他老人家亲自出来解释解释,不知可好。”陆孤瞻道:“怒王不会见你的。”

那使者笑道:“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少主嫖妓去了,还没回来啊!”此言一出,帐内众人莫不咳嗽一声,全都没声音了。

不论这道烽火令如何荒唐,都已点明了一件事,怒王不在阵中,不管他去干了什么,总之他老人家就是不在家。陆孤瞻轻轻叹息,道:“尊使,亮你的底牌吧。”

那使者微笑道:“既是如此,那下官也不客气了。马大人曾说,在朝廷眼里看来,贵山锋锐得如同一柄刀,双英三雄四招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绝无破绽,可要有人撂担子不干了……”笑了笑,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布,却是朝廷的日月旗,道:“我家大人已开出退兵条件,贵方若是应允所请,便请竖旗在此,马大人自会遣使拜见。”

眼见陆孤瞻默默无语,居然拿起了日月旗,两名番女惊怒交迸,大声道:“陆爷!您……您千万别听他的……秦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这人是朝廷派来骗咱们的……”

正焦急间,陆孤瞻却已将布旗扔入了火炉,道:“回去告诉马人杰,不必劝降,也别再派使者来,除非皇上出城相会,陆某绝不再见任何人。”两名番女松了口气,那使者却是嘿地一声,道:“陆爷!千万人的性命在您肩上,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啊。为了这次和谈,我家大人甚且压住这两道烽火令,以免主战派得势。此间用心,望您深思……”

还待劝说,却听帐外脚步焦急,一名兵卒奔了进来,急急禀报:“启禀陆爷!这使者带来的护卫不知怎地,居然和咱们的人打了起来,您快出来看看吧。”

众人闻言一惊,各自起身出帐,却见千名灾民手持棍棒,团团围攻一批官兵,却都是这使者带来的护卫军马,已被打得头破血流。陆孤瞻淡淡地道:“明儿、阿青,要他们住手。”两名番女奔上前去,急急喝阻:“住手!都住手了!”

众灾民愤然不已,竟都不听指挥,那使者自行奔出了帐外,一路来到灾民前,两手张开,大喊道:“打得好!打得好!快快打死这些官兵吧!死活豁出去了,反正朝廷里的奸臣早想找个理由杀你们!快打吧!把咱们这些使者都打死!那奸臣们就赢啦!”

这话甚是有力,众灾民听入耳里,立时有人咦了一声,放下了棍棒,不少悍勇之徒还待要打,也让一旁同伴拉住了。陆孤瞻微微一笑,道:“大家都退开。”

眼看陆爷来了,众灾民闻声退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转看场里官兵,却是狼狈不堪,都让人狠打了一顿。那使者忙道:“大家还好么?”众官兵含泪低头,待见四下敌众虎视眈眈,却也不敢作声。陆孤瞻道:“明儿、阿青,护送这些人出去,别让人为难他们。”

两名番女大声道:“还不快走?”这批官兵并非正统军,亦非勤王军,全是兵部直辖的堂官,哪里禁得起这般惊吓?一时脚步蹒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使者却不急着走,只叹了口气:“陆爷,您终究是不肯卖马大人这个面子了?”陆孤瞻道:“这叫人各有志,勉强不来。”那使者默然半晌,拱了拱手,正要随众离开,却听陆孤瞻道:“尊使,且慢一步。”那使者面露喜色:“陆爷回心转意了?”

陆孤瞻微微一笑:“适才听尊使入帐时自报姓氏,可是姓杨?”那使者拱手道:“卑职正是姓杨,不知陆爷有何指教?”陆孤瞻道:“指教不敢当。只是看尊使这等胆色口才,必是朝廷第一等人物,但不知兵部这帮文员里,哪位有此能耐?”

那使者拱手道:“兵部最不入流的郎中,杨绍奇。”陆孤瞻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二爷!龙兄虎弟,果非虚传。”两名番女茫然道:“杨二爷?他……他是……”陆孤瞻道:“这位杨二爷,便是中极殿五辅大学士杨肃观的亲兄弟,杨绍奇。”

两名番女吃了一惊,先前见这人唇红齿白,形貌潇洒,早已觉得惹眼,岂料这人还真是杨肃观的亲兄弟?那阿青罕反复打量着他,低声道:“你……你就是正统朝第一美男子?”

杨绍奇拱手道:“岂敢、岂敢,放着家兄在前,在下焉有争先之理?”阿青罕噗嗤一声,正要笑出,明儿罕却推开了妹妹,大声道:“别让这人骗了,看他这模样,想必也是个镇国铁卫吧?”杨绍奇微微一愣:“什么卫?锦衣卫?”

明儿罕冷笑一声:“明知故问,你兄长便是大掌柜,我看你就是二当家吧!”揪住衣襟,正准备逼问,陆孤瞻却已携住杨绍奇的手,道:“贤侄,还是让陆某送你一程吧。”

眼看陆孤瞻亲自护送,饿鬼纷纷让了开路,再无人过来为难,众官兵缩手在前,如俘虏般低头疾走,两名番女则似放羊牧马一般,只背负弓箭,远远跟在一旁监视。那杨二爷倒是坦然自若,只陪在陆孤瞻身旁,神色镇定如常。

陆孤瞻打量着杨绍奇,微笑道:“令兄很舍得啊,居然答应让你出城为使,难道不怕咱们为难你?”杨绍奇叹道:“这叫赶鸭子上架啊,舍侄中午时走丢了,我本想上街找他,没想兵部主簿来府,突然把我强押刑场,险些被那个‘明儿罕’煮成了熟鸭。”那阿青罕跟在身旁,听得此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旁明儿罕暴怒道:“你笑什么?”

陆孤瞻微笑道:“贤侄,我这两个丫头没见过世面,今日屡番得罪,还望包涵。”

杨绍奇笑道:“好说、好说,看在是美人儿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了,但不知这两位是谁的夫人?”陆孤瞻道:“我有个手下,姓解名滔,箭法还算上得了台面,几年前入了教,便娶了这对姊妹为妻。”杨绍奇长叹一声:“好福气啊!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火眼狻猊’吧?”

陆孤瞻点头微笑道:“十多年前,还是景泰朝的时候吧,他曾与令兄在神鬼亭外较量一场,对令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杨绍奇笑道:“这事我也听家兄提过,都说解将军神采飞扬,杨二也是久仰大名了,但不知他现下可在营中?却能让小弟拜见英姿?”

陆孤瞻哈哈一笑,自知他在刺探怒苍的阵容虚实,便只拍了拍他的肩头,不再言语了。

两人拣着没要紧的事说着,慢慢已行到阵地之外,正统军早已在远处等候,一见杨绍奇到来,便放声大喊:“杨大人!快出来!快啊!”一众护卫兵宛如丧家之犬,一见友军,更是加快脚步,向前疾奔。明儿罕提弓搭箭,怒道:“急什么?都给我安静些!”

正统军大怒不已,提弓搭箭,听得“嗡”地大响,射来了一箭,却是钉到陆孤瞻脚边,怒吼道:“兀你那雌儿!别太嚣张了!”明儿罕怒道:“什么东西!欺负人欺负到头上了?”取出一排箭羽,拉满了弓,但听“当”、“当”连声,火光四溅,前排兵卒的铁盾竟都挨了一箭。

两边剑拔弩张,各自戟指叫阵,只怕议和未成,却要启战了。陆孤瞻不愿节外生枝,淡淡便道:“贤侄,今日良晤,十分尽兴,你请自便吧。”交代了场面话,正要离去,却听杨绍奇轻声道:“陆爷,临别在即,咱俩可否交换点消息?”

陆孤瞻笑道:“怎么?方才谈的还不够?”杨绍奇压低了嗓子,道:“陆爷,方才那些话,是说给皇上听的,您若信得过小可,我有几句真心话相告。”

陆孤瞻摇头道:“贤侄,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我看这些心机诡诈,还是免了吧。”正要离开,却听杨绍奇道:“陆爷,您可曾想过,文杨武秦也许要私下议和了。”

陆孤瞻双眉一轩,停下脚步:“你……你说什么?”杨绍奇目望前方,面带微笑,道:“陆爷,现下家兄手上有一样东西,是秦仲海要的,只等死对头来讨。秦仲海手上也有一张大牌,只等卖个好价钱,眼下他们两家各有所求,各取所需,这和战之间……您不可不防。”

文杨武秦一旦私下议和,这千万饿鬼哪里还有活路?只怕要被人卖得一干二净了。陆孤瞻深深吸了口气,道:“贤侄,慎言。”杨绍奇笑了笑,便蹲下身去,整理着鞋袜,道:“陆爷,我冒死前来,其实只为一句话,倘使秦仲海真要走,你怒苍还有什么牌?”

眼看陆孤瞻沉眉敛目,不言不语,杨绍奇咳嗽道:“陆爷,给点消息。没坏处的。”

陆孤瞻沉默半晌,忽道:“流水倏忽陈年事,春物依稀有旧情。”

杨绍奇大喜道:“这言二娘……还是回来找秦仲海了?”

陆孤瞻仰望天际,虽未点头,却也没摇头,算是露了点口风。杨绍奇大大松了口气,正要再说,护卫兵马却再也按耐不住,发一声喊,便已逃向了阵外。明儿罕怒道:“跑什么跑?连你们的头儿也不要了?都站着!”刷地一声,射出了一箭,正统军喊道:“贼子动手了!大家上!快快抢回杨大人!”

“杀啊!”眼看正统军闯入了阵地,杨绍奇自知不能再拖,便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道:“听好了,这话我只能说一遍。三日之内,朝廷中枢将有大变。请陆爷请传话给青衣秀士,要他约束各部,别再使什么阴谋诡计,否则国贼未灭,你我反要两败俱伤。”

陆孤瞻心下一凛,道:“你说什么?”杨绍奇拱手笑道:“陆爷留步,咱们战场再见吧。”行出阵地,喊道:“大家向后退开!我平安出来了!”

“杨大人!快来!快!”大批军马上前接应,一时沙尘大起,只见正统军提起盾牌,结阵后退,一路保着杨绍奇,便向北京方位退却。

眼看杨绍奇走远了,那阿青罕便又走了上来,低声道:“陆爷,这人到底想干什么?阴阳怪气的。”陆孤瞻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管他。”摇了摇头,沉声道:“陶清!”

听得一声诺,人群里走出了一人,短颈矮身,好似一只乌龟,听得陆孤瞻道:“止观那儿……事情办得如何了?”陶清道:“请陆爷放心,军师说过了,只要止观能把信交出去,数日之内,京城便会自行落陷。”

听得此言,两名番女都是低呼一声,陆孤瞻沉吟道:“军师……真那么有把握?”陶青道:“军师说了,这是他份内之事,请陆爷不必多问。总之数日之内,我方便有内援。”陆孤瞻道:“很好,你持我手谕,即刻进城去见军师,把方才杨绍奇来访之事告诉他。”

陶清接令而去,明儿罕低声问道:“陆爷,您说……咱们这场大战……真能打赢么?”

陆孤瞻轻轻地道:“此战没有退路。咱们不打则已,若要打,便只能胜、不能败。”说着转过身来,望向那漫山遍野的饿鬼,忽道:“只是……只是秦将军那儿……”

两名番女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听得陆孤瞻长叹一声,摇头道:“盼我是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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