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楚比于瑜更早醒来。
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醒来一看时间，这一觉直接从晚上睡到了次日的傍晚。而她的眼睛也很不舒服，眼里干涩酸痛，有一种严重缺水的感觉。
这也并不奇怪, 她想。前一天回老家过年, 耗费了太多脑细胞, 她跟父母吵完架心力交瘁, 坐飞机回北京，又喝了很多的酒。睡到下午是正常的, 身体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杨楚在于瑜的怀抱里醒来，看着他的睡颜, 想起了昨晚她闹出的一桩桩糗事：求他带自己来酒店、跟他说喜欢他想跟他睡，被他拒绝后仍旧找了借口要枕着他的胸口睡觉。
太疯狂了。
他会不会把她当成那种很随便的女生？
杨楚在床边踱步，为自己醉酒后的表现懊恼不已。之所以这么在意于瑜怎么看她, 是因为……那种炙热的新鲜的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并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 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正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于瑜，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水煮鱼和酸菜鱼，想好吃哪个了吗？”
他的声线带着没睡醒的慵懒, 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宠溺温柔, 宛如对恋人的耳语。
杨楚转头看向于瑜, 显然他的话不是对她说的, 他在讲梦话。所以，她没有回复那句话。匆忙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她确保自己的形象端庄, 等待于瑜恢复清醒。
她的梦结束了。他的眼睛扫过酒店房间内的装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你醒啦？睡得好吗？”杨楚见于瑜坐起来, 小声地询问他。
他笑了笑：“嗯，好的。你睡得好吗？小……”习惯性地想叫她小楚，他差点没收住。
杨楚乐呵呵的：“我睡得挺好的，一晚上没做梦。我们睡了十几个小时呢，太夸张了。”
她不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像往常一样。
阿鱼属于杨小楚，杨小楚属于阿鱼。而现实里，爱情没有存在过，于阿鱼和杨小楚这对小夫妻也没有存在过。
现实里，杨楚没跟于瑜谈过狗血的恋爱，没跟他住过渔船。
所以，梦醒后，他们只是于瑜和杨楚。
……
从酒店出来，杨楚与于瑜之间的气氛尴尬而微妙。
她提着小包，他想过来帮她，她忙说“没事没事，我可以的”。他没松手，拿着包往前走，她也没松手。于是，他们一起拎着包，慢慢走在大街上。
杨楚偷偷地看了眼于瑜，他恰好也在看她，两人默契又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杨楚主动找话题。
“昨晚，你是梦到吃酸菜鱼和水煮鱼了吗？”她想到他的那句梦话，心中不知怎么的有点介意。
车窗外，天有些阴，似乎快要下雨。
他说：“没有。”确实，那不是他的梦。
“那你想吃吗？”她问。
“你想吃吗？”
他望向那张熟悉的小脸。这种对白在梦里他们重复过好多遍，她却不再是梦里那副馋嘴的爱对他撒娇的模样。
杨楚拘谨地点点头，说：“可以啊。”
“回家后，我去买食材，我给你做。”
说完之后，于瑜才感觉到，他选了跟于阿鱼一样的说话方式。这太不专业了，他像一个难以出戏的演员。
一直密切关注着于瑜的杨楚感觉到了他处于低气压的状态，但她无从得知他的异常来源于什么。
是不是她昨晚出格的行为让他心生芥蒂？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不过，于瑜也没有要跟她保持距离的意思，他们之间的行为与语言在表现上都是亲密的。
杨楚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情乱糟糟的。
到家了。
于瑜让杨楚在家收拾行李，他出门买菜。
其实，他们回来得匆忙，一共就带回了几样必要的东西，杨楚压根没什么要整理的。她无事可干，到阳台浇了浇花，看到外面下雨了。
家门被“咚咚咚”地扣响。
杨楚料想是于瑜回来拿伞，连忙小跑过去，把门打开。
意外地，门外的人不是于瑜，是一个有些眼熟的西装男。
男人皮肤白皙，外表出众，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想了几秒钟杨楚想到了：她在公司电梯里见过他。那天，大家说“总公司”来人了，这男的来了，还约谈了于瑜。
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杨楚一脸防备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您好。”
男人冲她微笑：“您好，方便我进您家里说话吗？”
“不好意思，先问一下，您是因为什么事来的呢？”
虽然在公司见过他，但这里可是她家呢。事先没有收到过任何通知，哪怕是公司的高层要找她谈话，杨楚也不认为他们会找来她的住所。这男的很奇怪。
男人敛起笑容：“是关于于瑜的，有想跟您单独商议的事。您方便吗？”
他提到“于瑜”，那杨楚自然是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她犹豫了一会儿，选择打开了门。
“好，您请进。”
男人进屋后在沙发坐下。杨楚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而后，她搬了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下。
喝了一口茶，男人拿出公文包里的一沓文件。
杨楚不知道文件的内容，男人也没有要给她看的意思。他拿出笔，抬了抬眼镜，打量着屋子内部的环境，随后以一个记录的姿势在文件上开始书写。
不明所以的杨楚被他营造出的“评估”的氛围搞得有点紧张。
写完手头的字，男人抬起头。
“我叫萧煜，您叫杨楚，对吗？”
“嗯。”她的双手叠放在脚上，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萧煜声音沉稳，盯着她，缓缓道：“我有两种自我介绍，您可以选择想听哪种。一，我是您就职的家装公司总部的高级秘书，二，我是于瑜的特种兵同伴。”
杨楚的心瞬间揪紧。
“你也是美人鱼？”她不自觉地选了第二种。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开始当真。或许于瑜真的是美人鱼，或许童话真的会发生，她在意他跟自己说过的事情，不再把它们当成疯话。
“对，我也是美人鱼。”萧煜在纸上打了个勾。
杨楚重重地吞了口口水，追问：“你说的是就是吗？能给出证明吗？”
他并不回话，锐利的目光瞥向她的椅子。她能感到椅子在动，像有无形一双手在拽它。
“吱呀——”一声响，连椅子带她直直地被拉向沙发。
萧煜手拿文件和笔，悠闲地背靠着沙发，全程没换过姿势。
“你怎么做到的？”她必须用尽全力抓住椅子的边缘，她的身体才不至于飞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靠精神力。”他又看向茶几。
那杯茶水和水壶自己发疯般地动起来，“吭吭吭”地互相敲打，溅出的水洒得一桌都是。
“够了！”杨楚大声叫停他：“说吧，你想干什么？”
“今天上门拜访是因为，于瑜的任务进度严重滞后，我们组织已经对他发出过最后通牒。您作为他唯一的任务对象，我想您有权知道，如果他无法及时完成任务，他将面临的事。”
——任务，任务对象。
杨楚一下子想起来，于瑜跟她说过，他要去她梦里取眼泪的事。
原来，她算是他的任务对象。
萧煜的到来，能够佐证于瑜说的话全是真的。
于瑜是美人鱼，他来租她的房子，她是要帮他完成任务的。
先前，他对她那些无缘无故的关心和亲近，让她在心里猜来猜去的，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定有情愫。一切，都是她误会了，其实于瑜一上来就跟她全说明白了。
杨楚很难过也很害怕，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问：“没完成，他会怎么样？”
萧煜冰冷地回答：“不及时完成任务，于瑜无法拿到巫女制作的变身药丸，他会变成泡沫。”
她不明所以：“泡沫，是什么？他变成泡沫……然后呢？”
“对于于瑜没有然后了。对于你，他死后，你被他介入过的梦会因为他变成泡沫解封。”
听完他的话，杨楚面色煞白。
“泡沫就代表死，是吗？你的意思是，于瑜会因为我拖慢了他的进度，死掉吗？”
她很着急，急得语无伦次了。
“我不知道我梦见的东西，我、我不是故意让他的进度变慢的，我没法控制我的梦。”
萧煜站起来，走到她身后。
他俯身，安抚地摸着她的背。
“我知道，我知道。你控制不了你的梦，甚至不记得梦的内容。我能明白你不想让于瑜死，我来找你正是因为，我有办法能让你帮到他。”
杨楚连忙问：“什么办法？”
“你可以，让我也进入你的梦，”他在她背上的手向上移，揽住她的肩：“我帮于瑜一起完成任务，两个人收集你的眼泪，事半功倍。”
耳朵嗡嗡的响，脑子也不转了，杨楚陷入了沉默。
梦是真的可被进入的，答应这句话也意味着，有另一个陌生的生物可以随意侵入她的潜意识。杨楚感觉不安，屈辱，她不愿意。
迷茫的目光在家里打转，她想起她和于瑜在屋子里相处的画面。
他喝醉酒被她捡回家，他们在沙发上吃零食，一起刷牙，一起吃寿喜烧。他给她讲睡前故事，他帮她包扎伤口……他们有过很多好玩的开心的的珍贵时刻。
现在，她知道了背后的真相：于瑜怀抱着目的接近她，他在完成他的工作。
即便是这样，杨楚还是喜欢着于瑜。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给出的善意，点亮了她麻木黯淡的生活。
已经知晓了他会出事，她便不能袖手旁观。但凡能为他做点什么，她就会去做，被利用也没有关系的。
想到这里，忍耐住所有的不适，杨楚抬眸，对萧煜说。
“好，可以。能帮到于瑜的话，你可以去我的梦。”她皱着脸，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颤抖的哭腔，可她依然把话清晰地说完了，没有哭出来。
“杨楚。”萧煜饶有兴致地念着她的名字。
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像个妖孽。
“真有意思，我好像明白于瑜为什么在你身上浪费那么多做任务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