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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藏不住就不藏了 汽水鲨鱼 8478 2024-04-22 11:33:46

凌晨四点, 邵止岐从床上坐起来,她揉揉眼睛发出疲惫的叹息。她发现只要自己没喝到不省人事的程度,半夜一般都会醒来一次。每次醒来往往会伴随无与伦比的清醒和稍有些干燥的喉咙。

她下床想去喝水, 结果脚一沾地就发现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她扭头看见一条牵引绳紧紧缠绕在床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视线沿着那条绳往下一动, 她低头,感觉到了脖颈上的触觉。

项圈还没摘掉。

邵止岐把手摸上项圈,很轻易用手指解掉,那项圈就掉在了地上。

她并没有买那种给人用的项圈, 这个是她在超市里采购时路过宠物区买的。所以没有什么需要钥匙才能开的复杂设计,她自己就能摘掉。

记得这件事被苏昕发觉后还被嘲笑了半天,她说你就那么想当狗吗,嗯?邵止岐?邵止岐无从反驳, 她也反驳不了。她当时说不了话。

邵止岐摸了摸终于解放的脖颈站在床边,她回头看去,床上空无一人。

果然。

邵止岐耷拉着肩头。但她已经不会惊讶, 甚至觉得自己已然接受了很可能会到来的某个未来。

外头刮起风来, 住海景房的一点不好就是风声很大, 震得玻璃作响,呼啸的哨子声让人感觉如临海上。好在没有雨声, 她松口气, 又想起苏昕睡前讲的美人鱼故事。

拜这个环境和那个故事所赐, 邵止岐也做了一个和美人鱼有关的梦。

她梦见自己和那条美人鱼共乘木舟,那条美人鱼始终背对着她坐在船舷上,她的尾巴时不时没入水下。那几乎是一个永夜, 大概是因为邵止岐知道因为天一亮美人鱼就会化作泡沫, 所以她希望那是个永夜。随后天气骤变, 风雨交加。疯狂翻涌的大海化作一只无情大手,轻而易举地玩弄着那小小一只船。

船上的邵止岐拼命撑杆掌舵,在狂风暴雨中惊险地渡过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当那一道巨大如悬崖的海浪升起时,邵止岐知道,无济于事了。

然而坐在船舷的美人鱼却在这时回头,邵止岐看见她那张湿漉漉的脸庞后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梦。苏昕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她想起了那个睡前故事的尾声:她们打开潜水艇的舱门,阳光倾洒下来——然后呢?邵止岐记得自己问了这么一句。然后我也不知道,苏昕耸肩回答。

书上就到这里为止了吗?邵止岐抓着苏昕的手指,有些恋恋不舍地问。

苏昕笑了下:嗯,书上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她伸手过来,掌心覆上邵止岐正在打架的眼皮,要她闭眼要她安静,要她好好睡一觉,零点已过,重新变回小狗的邵止岐睡着前听见苏昕最后说:“希望你能梦见后续,醒来后再把它告诉我。”

这句话响彻在这座大海之上,化作一道闪电打亮天空。做梦时毫无拘束的想象力让邵止岐在电光石火间知道了后续:女人抱着美人鱼来到甲板之上,泡沫在双手间倾泻下来,在美人鱼要消逝之际却天空瞬间阴郁下来,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她们一起跳下甲板,坠入水中,女人陷入昏迷。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艘小船。

她失神地看着那条美人鱼——她优雅地坐在船舷之上,此刻这条船像是一块危险的冲浪板立于海浪之上,美人鱼的手轻触激扬的水面,她整个人就要向那水下世界倾倒而去。她要回去了。在陆上世界受苦了这么多年,她得回去了。

拥有熟悉面容的美人鱼张嘴说了什么,邵止岐下意识伸手想抓住她。但为时已晚,美人鱼往后一仰,她就这么消失在深沉的大海中,再也不见。

“苏昕!”

在梦里的邵止岐没能在海浪之上抓住那条美人鱼。于是凌晨四点的她在半月湾的海崖上抓住了苏昕的手腕。那只手上还夹着燃着橙光的烟,因为过于突然的转身而晃出一道光的线条,一阵虚影。海风吹散两人的头发,脚底远处的海浪正在拍击岸边的礁石,永远不知停歇似的。

“怎么跑出来了。睡不着?”

苏昕笑了下。

“我就是出来抽根烟。”

骗人。邵止岐低头,看见苏昕手里抓的手机还在亮。

“邵止岐?怎么了。”

抓住苏昕手腕的邵止岐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所有话都梗在喉咙里,因为她想就算有一万句话想说又有什么用呢。苏昕不可能答应的,不是吗。风是直接打在她脸上的,她有些喘不过气,裹着大衣的苏昕静静看着她,等待。邵止岐好像知道她在等什么,她张嘴想说:

不醒了,好不好?

但这句话被一段手机铃声打断。邵止岐屏息。苏昕的手机一般都是振动模式,偶尔会开默认音效。有铃声就代表这个电话很特别,不得不接。当助理的时候,邵止岐听到这铃声一般会立刻给苏昕找一个可以安静打电话的场所。然后自己一个人出来,默默站在门边守候。

但现在的她不想走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正紧紧抓住苏昕手腕的那只手。苏昕接起了电话,踏出一步来到邵止岐的怀里,抓住邵止岐的肩头使她站在悬崖一侧,挡住风声。苏昕就这样窝在邵止岐的心口,额头抵住她肩头,暂时得到了一个能好好回电话的场所。

邵止岐离得太近,能隐约听到对话的内容。她慢慢皱起眉毛,「苏君言」这个名字似乎频繁出现。虽然是有铃声的电话,但苏昕听得漫不经心,还时不时玩着邵止岐抓住她手腕的手指,一根根给轻松扒掉,又一根根重新拨回来,最后她揉着邵止岐的手挂掉电话,仰头去看邵止岐,咫尺之间的距离。她轻轻地说:“得回去了。”

——明明不惊讶,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但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邵止岐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觉得海浪声再大也不过如此,不如苏昕这句轻到转眼就被风刮跑的话语要来得猛烈。猛烈到搅起她的心脏,一团血肉模糊。

她的手指自动松开,垂下来。这次是苏昕主动抓上她的手,问:“邵止岐,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吗?我……有要说的话吗。

邵止岐皱眉回想,好像是有的,有那么一句,但她忘了。因为不会得到回应,所以还不如忘记。所以邵止岐摇摇头,她说:“知道了。”

然后她扬起嘴角,笑着说:“我梦到那个故事的后续了。”

“就是那个美人鱼的故事。”

怕苏昕不记得,她补充了一句。眼前的苏昕抬起头端详了她许久,不知道是在判断什么。但邵止岐滴水不露。所以苏昕最后选择放弃,要知道这个人如果想藏点什么。如果不是她想说,又没有任何外力的话她根本就撬不出来。

这么一想,我办不到的事情还挺多的。

苏昕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抓起邵止岐的手往前走,她走在前面一点,边走边抽烟,吐出的雾气很快就消散。邵止岐听她在身前问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邵止岐开口说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故事的原型虽然是安徒生童话,但你讲的版本却不来源于任何一本书,任何一个出自于他人之手的故事。这是你写的故事。也许是你的一个梦。你说女人带美人鱼走是想开启一场逃亡,弥补从前犯下的一个错误,给出爱。而我在我的梦里意识到那个女人去水族馆的本意也许并非如此。她是想要带美人鱼逃离那艘封闭逼仄的潜水艇,她也确实做到了。但那个世界谁都知道美人鱼碰到阳光会死,潜水艇位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上。所以女人其实知道这场逃亡的终点是两个人一起坠入大海。

也许美人鱼能活下来,及时躲过阳光逃入水中。也许美人鱼率先化作泡沫,那么她们就能一起合葬。无论如何她活下去的几率很小,因为她不会水。她一碰水就会沉下去。

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也许有000001的概率会让她们都幸存下来。

还好那是一个梦,所以那可能性出现了。天色骤变阳光消失,女人在一艘小船上醒来,美人鱼就坐在船舷上。

结局说不上好,但却很现实。和女巫做了交易无法见光的美人鱼注定不能和女人长厢厮守继续这场逃亡。所以她选择在暴雨尾声独自回到了海里。

从此以后女人在海边看到的每一尾鱼鳍都能令她想起那只美人鱼——假设她还活着的话。这是醒来后邵止岐的幻想。她在出门寻找苏昕的途中无数次想是否能有一个真的两全其美的办法,还是说她们的相遇就注定是一个悲剧。她也不想放弃,可是她想不到任何一个有效的办法可以延长她们的逃亡她们的旅途。想到最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在想美人鱼和女人的故事了。在美人鱼转身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

因为美人鱼离开前说的那一句是:“邵止岐,我得走了。”

——所以你是明知故问,对吗?苏昕。

你不是想知道她们的结局。

你是想知道我们的。

邵止岐深吸口气,她迈开步伐来到苏昕身旁,和她并肩往前走。

“邵止岐?”

苏昕见她不回答于是扭头喊了声她的名字,邵止岐看着她,轻轻说:“结局是她们一起逃离了潜水艇,解除了交易的诅咒,坐着一艘小木舟在夕阳下驶向一座小岛,然后在那里度过了她们的余生。”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苏昕想象了下那个画面,然后由衷笑起来。

“真好啊,原来是这样的happy ending。”

她扬起头看着璀璨的星空说:“我以前觉得这种结局很无聊。从此以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但我现在觉得这种结局也很不错——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现实里永远无法达成这种皆大欢喜,两全其美的结局吧。

所以,这样也不赖。

她们快回到酒店的时候天都有些亮了,曙光初现。这一刻她们不约而同想到美人鱼回到大海前那一刹那的犹豫,回头吗?在这个疑问升起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回头。所以她回头了,所以她得到了惩罚。在跨入酒店大门的那一刹那两人于是开口呼唤对方名字,换来的面面相觑最后都只剩下一个无奈又遗憾的笑容。就是这一刻太阳在背后的海平面上升起。无论是邵止岐还是苏昕都清楚意识到:

结束了。

这场从1月1日凌晨开始的旅途在1月15日凌晨结束,是苏昕一开始定下的两周。邵止岐在这一刻想也许从一开始苏昕就精确拿捏了这场旅途的时长,她的任性要求到了最后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式的欲盖弥彰。

她坐在床位,没了睡意,看着苏昕订机票。

“你好好睡一觉,起来后出发。去洛杉矶的话,天黑前能到吗?”

邵止岐算了下,然后闷闷回答:“中途不停留的话,可以。”

她拿起手机查看,然后切到备忘录里默默删掉事先准备的一项项行程,删到最后一项时她犹豫了下。那其实是本次旅途的最终目的地,她的初衷。所以字体加粗放大,画上了好几个感叹号,一行备注:一定要去。1月20日上午十点,准时出发。已出票。

写下这行备注的时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不过真要追溯起来的话,大概一两年前邵止岐就有了这个想法,但始终没有机会付诸实现。

结果还是没能撑到一个月。

邵止岐低头不语,苏昕伸手过来揉了揉她头发:“邵止岐?你有听到吗。”

“嗯?”

她忙退出备忘录,苏昕无奈:“我问,车怎么办?要找个人开回去吗?”

邵止岐想了想,她小声说:“我得亲自还车……还到纽约那边的租车行。”

她看见苏昕的手机上正在显示洛杉矶飞纽约的航班,于是说:“不用订我的票了。我把车开回去就行。”

苏昕的手顿了下:“真的可以?”

邵止岐有些困惑:“怎么了吗?”

她这时还没懂苏昕为什么多问了一句,所以她很单纯地回答:“真的可以,不用担心我。累了的话我会好好休息,绝不疲劳驾驶。我们在纽约见。”

苏昕看了她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样。”

睡前两人聊了会天,邵止岐试探着问公司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要赶回去。苏昕轻蔑一笑,说是苏家有了动静,她的哥哥——苏君言确实要带着一批人脉资源来开拓新市场了。但业界并不看好他。苏昕早就埋好的线人给她通知了一些消息,不亲自回去处理的话会变得很麻烦。更何况苏君言当初和艾欧哪一起玩不眠鸟那一手的时候留下很多需要清扫的痕迹,必须要趁现在一同连根拔起,不然后患无穷。

苏昕的话多少有些含糊,她隐瞒了苏君言这些天做的一些下三滥手段,单纯不屑而已。她是希望能通过良性竞争让苏君言知道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但他来势汹汹,说不好将来局势会如何发展,没有底线的他又会不会再次做些出格的事来。

真是有够丢脸的。

苏昕这么想,又迅速否认:为什么还要为早就抛弃自己的本家感到羞耻?

邵止岐听后乖乖「嗯」了下,似乎接受了苏昕离开的缘由。她翻个身背对苏昕说要睡了,晚安苏昕。苏昕打开手机继续工作。一小时后她去看身边似乎已经睡着了的邵止岐,手越过她的肩头摸摸她的脸,确实已经睡了,但是——

苏昕收回手,搓了搓手指。

邵止岐的脸上,湿漉漉的。

她又变得好难过,好难过。这份难过无法轻易消解,就这么留在她的体内,钻进她的心里藏起来。

中午邵止岐醒了,短暂睡了会觉的苏昕跟她一起醒来。两人在酒店吃过午饭后再次出发,驶上1号公路。邵止岐小心地开在因为昨天下雨而有些打滑的路面上,每逢路过某处都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她们还有时间的话……

那么近两小时车程后她们会在这里停下,这里是17里湾,她们应该在这里拐进去走一走礁石海滩,去看古树。听说1月份运气好可以远远看见鲸鱼,还有海鸟、海狮……然后沿途——大概就是这个方向吧,十多分钟就能到达那座古朴精致的卡梅尔小镇,本来今晚应该是要在那里歇脚一晚的。

三小时后她又想:还好,连接峡谷的那座比克斯溪比大桥就算不停车也能驶过、看到。左侧是绿褐色的山峦起伏,右侧则急转直下,峭壁底部是灰白色的岩石,压在沙滩上,白色翻腾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冲向山坡,身后拖着如墨水般的碧蓝色海水。这段山路弯弯曲曲极其难走,还好天还是亮的,邵止岐全神贯注起来。终于两小时后车子经过了海象滩,这里应该也是要停一次的。这时候就是一段很长且没什么变化的海岸线风景。难怪许多人说跑到大桥处就够了,在后面只会产生审美疲劳。

但邵止岐并不挑剔。她知道时间有限,所以比起厌烦她更多是珍惜此刻。她觉得苏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算困得直打瞌睡了她也努力保持清醒,邵止岐注意到了,她于是说:“睡一会吧,风景不变的。”

“我知道,但是,我……”

苏昕实在撑不住了,她吃过午饭后服了药,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办法。

三小时后车子驶过圣塔芭芭拉,此时天色开始渐暗,六七个小时毫不停留的车程即将结束,再开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洛杉矶。而此时此刻她们已经离开了海岸线,她们失去了大海,时间像手中沙再也回不来。

说起来,她们甚至没能去沙滩玩一次。邵止岐看向苏昕——她醒来后就说要代替邵止岐开剩下的车程,不然实在太累。她看着苏昕又想:不过也好,自己不会游泳,就算去了沙滩也只能干看着……虽然,那样似乎也不错。

她呆呆看着开车的苏昕什么也不再想。不去看窗外,不去看眼前渐近的城市灯光。她就只是想看着苏昕。所以当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苏昕把车停好,她吐出口气:“真够累的。不知道你怎么坚持下来的,邵止岐,你好厉害。”

平日里听来绝对会开心的夸奖此刻却让邵止岐难以言喻。哪怕苏昕摸了摸她的脑袋捏了捏她的脸颊,她也是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没什么」。

“要进去吃个饭吗,机场里应该有能休息的地方。你订今晚的酒店了吗,还是别跑夜路了,你今天一定很累,我给你订个城里的酒店吧。”

苏昕说出这话的时候邵止岐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到了,这辆风尘仆仆的切诺基正停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地下停车场。

她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看着已经在订酒店的苏昕。她知道她们就要分别。

她以为这一刻感慨会许多,但千言万语最后就汇成这三个字:不舍得。

她真的不舍得。

“邵止岐?”

回过神来时苏昕正看着自己,她歪头,似乎叹了口气。

“你有话要说。”

邵止岐想摇头,可她办不到。她无法违背过于强烈的本心,所以她选择用带着悲伤的眼神回应苏昕。于是苏昕又深深叹口气。

苏昕往后靠去。她抱起了手臂,在思索什么。

最后她说:“邵止岐,我不得不回去,你知道的。”

她忍住去看邵止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她选择继续说下去:“但不是因为什么,公司离了我就无法运作,没我不行——所以不得不回去,这种可笑的理由。其实是反过来的。是苏昕没有金羊毛——现在也包括了不眠鸟。是苏昕没有它们不行。工作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对我来说是实现自我价值的最佳路径。”

苏昕知道这种事邵止岐应该也是明白的。不然她此刻一定会开口挽留。

“所以没有什么外在的因素。苏君言的事也是,其实我毫不在意他,但我不敢过于自大。我上次就是这么失败的。所以说到底是我自私。是我什么都想要——又想要双脚又想要爱情,又想好好活着当一条美人鱼。但是现实并没有那样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虽然我很想有。”

苏昕从包里取出她在甜品店买的最后一颗糖果,剥开来,塞进邵止岐嘴里。

走之前苏昕最后一次久久注视向她。是最坦率的一次,也是最难过、最无力的一次。她说邵止岐,虽然我曾经不想承认,但我确实得病了。我尝不出味道,闻不到气味,就算现在也是。所以我很感激你,你伸出的手让我喘息片刻,得到了这么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最好的休息。我也得到了机会好好思考何为幸福。只是一味努力工作挣钱,获得名声,证明自己……好像都是不够的。永远不会够。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本来是懂的,后来却忘了。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那种没命享福的人,我不要那样。所以回去后我会尽快找到一个私人医生,好好治疗。不喝酒,少抽烟,多睡觉。我想活久一点了,邵止岐。是你给了我这样的欲望。

“所以你等我回去,等我好一些了,来找你。好不好。”

邵止岐坐在车里,看着下车后站在车窗前弯腰俯身,把手伸进来揉她脸的苏昕。苏昕凑过来,邵止岐也凑上去,她们接了个长长的吻,然后邵止岐目送苏昕离开。她的背影和过去那无数个背影重合在一起,看起来是一样的,但邵止岐知道哪里不一样的。

她等苏昕走远了才低头抽泣起来。因为她知道刚才就哭的话苏昕一定走不了了。她知道怎么挽留苏昕,也知道开口的话结果会有所不同。可那只是今天的结果而已。明天苏昕还是会走,无论如何她都会离开。她的话那么明确果断,简直就像是那一天在离职手续上利落签下的名字。

是已经理解了的,彻底说开了的。

邵止岐的理智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比起不知疲倦的苟延残喘她当然更希望苏昕能好好吃药治病,也希望她们之后能有一个更确切的未来。她现在都知道了,但理智仍然无法阻挡汹涌而来的情绪。她喘了好几口气才止住哭泣,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她发泄够了,但她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天亮后她从洛杉矶出发,目的地是纽约。她换了一条路线,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开。但没有了任何动力后的邵止岐就如同这辆脏兮兮已然蒙尘的切诺基,燃料已燃烧殆尽。

她一个人在车子里或者是在旅馆单间睡觉时总会下意识去摸身旁的位置,然后每一次都会落空。开车时她也总会下意识开口喊苏昕的名字,问她能不能开电台,问她饿不饿,要下车吗,今晚想在这里休息吗。刚开始的两天里她常干这种蠢事,后来她习惯了,也就慢慢变得沉默。偶尔她会看一眼手机,那上面显示苏昕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平安到达纽约,再无其他。

在漫长孤单的单人旅途中邵止岐突然明白苏昕为什么会多问她一句,真的可以一个人开车回去吗。她不该信誓旦旦说可以的,她没有预料到这段回程的路是如此孤单难熬,以前她都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而且毫无知觉的?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忍受,以至于只能变得麻木。逼自己在没有苏昕的一天醒来,逼自己前进。

不知过去几天,断断续续十分缓慢的旅途终于要来到终点。在路边汽车旅馆睡了整整一天后邵止岐最后在夜里出发,这次真的向纽约而去。

茫茫夜色中她疲惫地蜷起身子开车。明明睡了那么久,为什么还会如此疲倦?也许是睡太多了。半夜车子油量见底,她驶入一家加油站,没有多想——但下车后她一怔,发现这居然是1月1日那天她们经停的那家红顶加油站。

不对。

邵止岐揉揉眼睛。

不是同一家,但是很像。这里没有赛百味,所以不是。

本来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所以不可能是同一家。但邵止岐还是有些触景生情。她加油的时候庆幸自己没走同样的道路,不然一定总是想哭。

这时她看见放在车子里的手机亮了下。她加满油后进车,点开来发现是微信——她困乏地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但没有,是苏昕发来的。

我的女神:看相册。

我的女神:选一张当壁纸。

我的女神:这样也算我没食言。

看着苏昕发来的文字,邵止岐突然很想直接给她打过去一个电话。她发现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贪心,苏昕主动发来的消息并不能缓解她此刻的情绪,反而让她更加难过。

但她最后还是压抑住了,只是回了个「好」,然后毫无防备地打开了相册——

不该打开的。

邵止岐想。

是从杰纳西奥开始的,从那时起苏昕就爱拿她的手机各种拍,她也会拿自己的手机拍,不过还是拿邵止岐手机拍的次数更多。邵止岐在相册里看见无数曾见过的美丽风光,看见自己意识到镜头时的动作表情总是很僵硬,没意识到的时候就还好。她还看见苏昕,苏昕要她拍的游客照,自己偷偷拍的。无论何时镜头前的苏昕都很自然舒展,和平时没有区别,是她正在想念的那个人。

那样美丽的日子,是不是不会再有了。

这几天来她一直克制住自己不去想的这句话最终还是随着一张张照片浮现,她有点儿害怕了。多少天前她怕苏昕的爱是那样汹涌让她难以全部接住,而此刻她怕那爱退潮,怕美好难以重现,怕这两周将成为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旅行,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邵止岐抓住手机弯腰,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手机在她胸口的位置亮着,三十秒后自动灭掉。

“啪嗒……”

外头不知不觉下起雨来,邵止岐最后抱着手机在车里不小心睡了过去。车子里没开暖气,她在几小时后的清晨被冻醒。醒来时雨下得更大了,加油站外雨幕重重。

邵止岐怕雨再大一些就得在这里停留一天,于是连忙发动引擎,打开暖气。把车开出去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发现苏昕又发来两条消息。

我的女神:别把我设置成壁纸。

大概三十分钟后又一条。

我的女神:锁屏不行。壁纸勉强可以。

邵止岐疲惫地笑了笑,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她把手机锁上再打开,锁屏是尼亚加拉的瀑布景象,解锁掉可以在各种软件后头看见一张苏昕侧躺在副驾驶座上睡去的背影。是偷拍照。虽然只有背影,但已足够。知道那是苏昕就够了。

睡着前的那份难过似乎被雨水和苏昕的消息洗刷干净,她的心情有所好转。所以剩下的车程也没有那样难以忍受,似乎已经熬过去了。切诺基在晨雾和雨里开回了纽约,久违的城市喧嚣,车子慢吞吞回到公寓的车库里。艾欧娜还算大方,没有收走那套公寓。

她在车库里卸下行李,拆卸切诺基上所有后来安装的挂件,包括那些窗帘。最后把它们堆在地上,开始清理车内。

做这一切的时候邵止岐总有些于心不忍,像在解剖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部位,每动一分一寸就觉得难以忍受。曾经赖以生存,充满安心感觉的巢穴慢慢消失,成了一辆崭新的,将来一定会载上其他人的陌生车子。

邵止岐站起身,车库里更闷热,她擦了擦汗,呆立。

能够证明旅途存在的最有力证据,此刻也已经被她亲手还原成了最初的状态。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能,不能这么想。邵止岐摇摇头,争取不让自己有所好转的心情又急转直下。她坐上车一路驶到租车行还了车子,支付了清理费和轮胎费后她打车回家,中途下车买了一份麦当劳,在店里吃过后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是一个人开车的环境太沉闷了才会那样,邵止岐现在很确定。

回到公寓后她收拾起那些堆积的行李,把苏昕的行李整理出来单独存放好。在机场的时候她只带走了一个装着必备品的行李箱,留下的都是些衣服。

所有事都做完后仍然还是下午,窗外雨不止,眼下没什么事做,邵止岐就下楼去清理了一下邮箱,拿出一沓子广告和信封上电梯,一张张看,回到公寓后她站在玄关拆最后一封信,突然定住。

这时屋外还在下雨,雨声嘈杂。屋子里闷热,出门时她把灯都关了,现在很昏暗。似曾相识的场景带来似曾相识的苦闷。邵止岐看着信封里出现的两张船票,心想:啊,原来是今天。

1月20日于纽约港出发的玫瑰夜号邮轮可以在港口处取票。但一个多月的邵止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多要了一份邮寄服务,船票提前一天即可送到,她计划无论如何1月20日她们都要回到纽约,届时邵止岐会这么说:那么,旅途到此结束了——停顿三秒后她会从背后拿出这两张船票说骗你的。苏昕,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是的,我们要坐邮轮。我们要在上面度过两三个日夜跨越大西洋来到地中海,我们要在法国的圣马洛港口登岸,要去你一直以来都想要去的那个地方。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很简单啊。你的头像不就是那里吗,你想去的那座海盗岛,我来帮你实现。

苏昕,我们要一起去。

我们本来可以一起去。

邵止岐碰了下手机,尼亚加拉瀑布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整,日期是1月20日。那艘邮轮已经鸣起汽笛远航。所以那无数「如果」、「本来」、「可能」如今都只剩下手里这两张揉皱了的过期船票,化作了一股迟到的钝击打在邵止岐的心口,使她慢慢蹲下来,抓着船票低头慢慢地哭,把一些不甘遗憾和无可奈何都滴落在地面,和雨同奏,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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