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转冷, 浅浅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 投在人身上没有任何暖意。放在桌上的试管影子被光扭曲, 风飒飒，室内安静。

夏晓雯尖叫起来：“啊啊——是谁开的窗？我的宝贝是不是被风吹走了！！”

“噗哈哈。”实验室里的人事不关己地笑了下。

然后继续自己的实验，

许灿去帮把她的产物拿过来。

“你自己放那儿等干燥的, 竟然还能忘了？”

对学姐，她也冷不丁地直言不讳说：“等我走了, 你可千万别再忘了。多放一晚上倒没什么, 不当心跟别的产物混一起漂亮脸蛋就炸没了。”

夏晓雯呵呵笑了笑, 挠挠头，腼腆地说：“你夸我漂亮啊！”

许灿：“……”

许灿面试结束的这段时间。

没事就待在黄建伟的课题组里打打杂, 帮学长学姐干活，学点东西。

过片刻，原本好好的天，影影绰绰飘过来一块乌云, 随着刮风声越来越大，窗外的天色沉下来。

夏晓雯怕打雷声，干脆停下实验，问说：“你饿了吗？”

“不饿。”

“那我们……”

许灿无奈地打断她：“别怕, 看样子不会打雷。”

夏晓雯露出可怜兮兮的小表情, 努着唇问：“真的啊，”

“嗯, ”许灿表情不耐烦，但语气还是哄着她的, “真的。不怕啊。”

“……”

雨一会儿就下起来，细细密密，在安静的室内有种特别的氛围。众人继续着手里的实验，

果然没有打雷和闪电。

走进来两个隔壁实验室的师兄，腆着脸来借点耗材。

再装模作样关心下：“实验怎么样？”

外面雨下得大，他们一时也不着急走了，站旁边扯八卦。

说有个二货本科生犯了什么什么事，导师如何如何。

几个人聊得开心了。

有些不太该说的话都往外冒说：“隔壁陈伟军手底下的学生闹自杀，不知道怎么了，后来好像陈伟军保证今年让她顺利毕业，就没下文了。”

“怎么回事，压力大闹自杀还能这样给毕业了吗？”

“你不知道啊，”夏晓雯插话，先骂了句脏话，才说，“陈伟军喜欢把自己的想法丢给我们这些学生搞，搞不出来就把学生骂到死，搞出点东西来，全是他的功劳啊。”

“抢一作吗？”

“我们学校的老师还会跟学生抢一作？”

“别的老师不会，但陈伟军不一样，他没本事又想要不停评上职称啊。”

“只有外校考进来的不知道他人品差，才会去当他手底下的学生。他挑中好欺负的，还会故意卡毕业呢。”

“那说要闹自杀的女生好像是博士生。”

“真的吗……”

最角落里，跟许灿一样只听不说的学长忽然说：“你们是不是说俞伊蓉？”

“是俞伊蓉吗？那她以前还是童教授的研究生呢。”

许灿闻言眨眨眼，听八卦多用了几分心思。

童教授？

“那她为什么去跟着陈伟军，我们系谁不知道他事情多人品差，就是不知道，选导师前也该自己打听打听吧。”

“她是缺心眼吗？”

角落里的学长本来不打算说话的。

但忍不住反驳他们随口说的不负责任的话：“她知道陈伟军不太好，但没想到真能那么过分，当时要出国没出成，耽误了，还缺人的就只有陈伟军那儿。”

“喔哦，那你怎么那么了解她？”

来借耗材的学长瞥他一眼，话中带刺，语气轻飘飘地说：“我听说陈伟军这次保证她毕业，是他们联手坑了一次在国外的童教授，真的假的？”

许灿：“…………？？”

“我是她前男友，行吧，黄柏昱你也不用故意装不知道的样子，都是一路读到这儿的谁还不认识谁了。阴阳怪气的干嘛？”

夏晓雯睁了睁眼睛：“那你说说，怎么回事啊？”

“俞伊蓉以前不是童教授的研究生嘛，知道她有篇未完成的论文，内容对她的课题很有帮助，所以就去求着借来了。”

“但这篇没完成的论文放在实验室，陈伟军看见以为这是她的，觉得不错，就直接拿到自己的文章里提前发表了。”

“还跟俞伊蓉说，要用可以引他的文章。”

“然后她碰到这种导师，碰到这种事情，又懵又觉得实在对不起童教授，一时想不开就在实验室吞药自杀了，幸好没过半分钟就被人发现急救回来了。”

“就那么简单。”

“……”

就那么简单？

他短短的几句话，许灿呼吸一窒，旋即一股无名火烧上来。

夏晓雯瞥眼自己这实验室里的东西，有好多简单杀人的东西，没什么同情心的喃喃说：“在实验室吞药还能被救回来……”

“诶，许灿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夏晓雯还想说什么，转眼看见站起身的许灿，想拦她下：“你等雨小点再走不好吗？”

许灿淡淡地说：“我突然有急事。”

“明天再来。”

—

许灿回到家里。

拿出电脑，找陈伟军发表的论文，她把最近这段时间的全都下载了一篇篇读过去。

她找到眼熟的地方了。

还真的是那篇。

以前的闲聊时候，童明月跟她说过读博到第二年发现有没办法继续了，中途改过课题。

没想到又才过两年，物理上的新突破就把这个技术瓶颈一起消灭了。

她这篇论文完成度本来就已经挺高了。

许灿心想，跟自己那些小项目发的文章比，不知道能抵几十篇。这可是她原本的博士毕业论文！

坐在电脑前，目光映着屏幕里的内容，

心情越来越差。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得人胸闷气短的。

她想了想，打了个长途电话：“喂，你现在还那么喜欢自己的专业吗。”

徐倩雯：“？？”

徐倩雯：“……所以，你是来给我做职业规划吗？”

—

许灿花了些功夫，搜集证据。

举报陈伟军学术不端，长期抢学生一作以及科研成果的种种行为。妄想靠下作手段爬上中国学术职称最高层。

交给徐倩雯，她写了一篇非常优秀的文章发到网上，由许灿厚着脸皮，找拜托认识的几个网红大V转发。

他本来就是很不得人心的教授，本校的学生也纷纷支持，不嫌事大。

事情成功闹得很大。

一段时间后，公告出来，陈伟军因学术行为不端，被降职处罚。

……

虽然不是黄梅季，但接连几天都下着雨，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的。

许灿照常走去实验楼。

忽然被迎面走到的顾仪叫住说：“你有没有听说陈教授的事？”

许灿点点头。

顾仪忽然露出点古怪的笑意：“我刚从侯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啊，偷偷听见说，那个把这件事情爆出来的，学新闻传媒的女生，跟你是好朋友对吧？”

许灿：“……”

她怔愣了下，不是不知道这是能查出来的。而是惊讶竟还有人去查。

“侯主任没有找你去谈谈话吗？”顾仪歪歪脑袋，笑着说，“那他可能去找你导师了吧。友情提示，陈伟军的水平能混到这个位置，你猜猜他是什么背景？”

“……”

“拜拜，我走啦。”

她挥挥手，撑着把透明的伞继续往前走。

许灿垂着眼走到实验室里。

琢磨了会儿，轻松的情绪消失了。

夏晓雯打量着她，眼神有点奇怪的意思，半响，告诉她说：“今天教授来找你，让你过来的话就去他的办公室。出什么事了吗？”

“……”

许灿没想到，还真让顾仪说中了。

黄建伟平常真的很忙，两周才会来一次实验室，看下进度。他很少让学生去办公室找他，邮件里能说清楚最好，不行就电话。

去办公室这得空出他的一段时间来。

许灿心里有点紧张。

她跟黄建伟交流不算很多，还摸不透他的性格脾气。他对学生很客气，但这种客气是……有点端架子的意味。但并不是倚老卖老。

走到门口伸手敲三下。

“请进。”

许灿推开门，发现办公室里除了黄建伟，还有别人。

那中年男人刚谈完话的样子。

他走前，笑着跟黄建伟客套寒暄了下，转过身时笑就收敛下来，冷冷地看她一眼。

绝不是许灿的错觉。

“……”

是学校某个行政大领导吗？还挺面熟的。

擦肩而过。

许灿走到黄建伟的面前，乖乖地问找她是什么事情。

黄建伟抬眼看她，先没有说话。

“……”

故意制造短暂的对话空白。

许灿抿抿唇，也没有再开口问。

垂着眼，保持着乖巧听训的姿态。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挨骂……那就挨骂呗。

任教授是和蔼的客气，童明月是温和的客气，而黄建伟是非常标准的疏离客气。许灿觉得他不太像老师，也不像学姐说的是老板。

他身上很像是当官的气质，还是大官。

沉默片刻，黄建伟还顺手拉开她面前的椅子说：“坐。”

他自己绕回办公位，坐下来，打开电脑。

许灿没说什么不用坐啊之类的话，听话地坐下来。

“……”

“为什么叫你来，你心里有数。”

黄建伟平平淡淡一句。

许灿想了想，明显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保持沉默。

“……”

许灿没有回答，黄建伟也不继续问她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他转而说：“你时间是很多吗？是不是以为保研名额定下来就不能更换的。”

许灿抿抿唇：“……”

保研吗？

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心想，这种关于自己的小事情还是别提醒大忙人导师了。

许灿抿唇不语，垂着视线一言不发地望着深色的木质地板。默默挨骂呗。

“……”

“哦，我记起来了，你是不要保研名额的。”

“想去Oxford读研？现在早就已经申好了吧？”

“offer拿到了？”

“……”

“听说很少给人写推荐信的任教授，把你夸到天上去了？人家那边学校的人联系到我，问我，许灿这个学生是不是真有那么优秀。”

一长串话，把正准备走神的许灿惊得忙抬眼：“……”

黄建伟轻笑：“给你面试的，当年还是给我打杂的呢。来问我对你是什么印象。”

许灿：“……”

她确实还没拿到offer，这会儿是真的开始紧张了。

顿半响，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您是怎么回复的？”

“怎么回复？”

“我能怎么说？”

“我只能说，许灿这个学生胆子大得敢捅破天，但成绩是真的好，绩点专业第一，会科研，还该死地挺会写文章啊，她确实是学术界最需要的年少人才。”

“你offer这两天就该下来了吧，滚，赶紧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