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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薄暮冥冥(一)

心火烹日 澄麟 5211 2024-04-06 11:04:29

晚上六点,红日西斜,在云层中缓缓移动。

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道路上车满为患,尖锐的鸣笛声和聒噪的抱怨声迭起,给每个人的心中都凭空添了一把火。

时川扯了扯安全带,看了眼手表,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按照这个堵车程度,也不知道七点之前能不能到家。

手指在方向盘上规律地点着,余阳照进半开的车窗,给时川的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鱼尾拍在塑料袋上的沉闷声音从后座传过来,一丝淡淡的鱼腥味随后弥漫开。

时川有些头痛地回过头,皱眉看了眼后座上的几大包食材,心里愈发后悔自己下午做的决定。

家里有一个专门负责做饭的保姆,原本是根本用不上时川亲自动手的,但是他早上突然记起了游洲前两天提到的那道松鼠桂鱼。

游洲不过随口一提,时川却上了心,于是今天下午他特意给保姆放了一天假,又查了菜谱,打算亲自给游洲做这道菜。

只是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惯了,时川没想到买个菜竟然要这么麻烦,本以为十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挑挑拣拣硬是花了他将近一个小时,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头昏脑胀。

不过想到游洲晚上回家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时川勾了勾嘴角,心里升起一点隐蔽的期待。

手机铃声突然在这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

时川按下接通键,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在车里响起:“时哥,是我,杨率,你现在在哪呢?”

“车上,有事?”

时川的心情听起来还算不错,对面却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犹豫了一下,音调降了一半,听起来有些畏缩:“那什么,我......我好像看见了.....”

旁边的车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硬生生地把杨率的最后两个字截断。

时川被震得吓了一跳,不耐烦地对着话筒“啧”了一声:“你能不能大点声?”

鱼也好像受了惊,拼命在塑料袋里摇头摆尾做出最后的挣扎。杨率听见了声音,好奇问道:“哥,你那边什么声音?”

时川漫不经心地答道:“买了条鱼。”

杨率好半天没想出来自己该接什么话,因为他实在是没法把时川和买菜做饭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那边停顿了好几秒,时川的声音变得不爽起来:“你到底有没有事?我挂电话了。”

“别别别,”杨率赶紧回到正事上,提高音量把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好像在酒吧看见嫂子了。”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瞬间收紧了。

“谁?你确定?”

“确定,”杨率沉吟片刻,然后补上了另一个信息:“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好像是你前男友。”

“再说一遍。”时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那个叫莱诺的,”对面以为他已经忘了,解释道:“时哥你还记得吗?你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他就挺不甘心地找过嫂子一次,但是当时.....”

但是当时时川不在乎。

他不仅不在乎,甚至还把特意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杨率给骂了。

“少给我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嫂子?再他妈瞎叫就给我滚出去!”

旁边的玻璃摆件被人挥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一声响,杨率摸摸鼻子赶紧退了出去。

他知道时川是拗不过父母才结的这个婚,但他没想到时川对这桩婚事能反感到这样的地步。

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杨率也不是什么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所以自从这件事之后,他再也不敢瞎掺和时川的家务事了,偶尔听到点什么风言风语也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谁让多做多错呢。

但是今天他还是给时川打了这个电话。

原因自不必多说,现在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时哥对老婆是一天比一天上心。

交际应酬一概推辞尚且不提,听说去年嫂子过生日的时候时川给他买了个岛,虽然后者嘴硬狡辩这是买来做旅游开发的,但是小岛不仅到现在还没动工,甚至时川一次都没邀请过别人过去。

据说时母有一次想登岛去看看,却被时川毫不留情地给拒绝了,“没什么好看的,您自己全国都有房子,去哪不是玩?”

幸好后来还是游洲看不下去,把时母邀请过去小住了几天。

而她回来的当天晚上,A市的富太太圈全都知道了一件事——时川特别疼老婆。

那天的宴会上,时母先是美滋滋地炫耀了一下游洲给她买的翡翠镯子,引得一众好姐妹纷纷赞叹,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捂嘴笑了起来。

“那个小子刚结婚的时候整天拉个脸,现在好了,被老婆套牢了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A市谁不知道时家的独生子这个婚结得不情不愿?听说时川在订婚宴上还冷着一张脸,怎么现在就回心转意了?

宾客明显不信,满脸都是愿闻其详的表情。而则是时母会心一笑,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开口解释:“我家那个臭小子啊,在岛上种满了松树,还盖了个亭子,自己亲手弄了个对联挂在上面。你们猜对联写的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富太太们一脸茫然。

时母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沾沾自喜地环视了一圈,然后张口说道:“时游敬亭上,闲听松风眠。”

“哦——原来是两个人的姓,”宾客们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没看出来啊,时川还真遗传了你的浪漫细胞啊。”

“那是,”时母微微一笑,然后眨眨眼睛:“而且呀,我们家小洲最喜欢的就是松树。”

杨率他妈当时也在场,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把这件事学了个十全十。杨率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记得他哥刚结婚的时候那副死人脸,当时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游洲”两个字是他的敏感词,谁跟他提他就跟谁急。

怎么能有人在短短一年内就换了一副嘴脸的?

杨率没谈过恋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理由归为一个——他嫂子太厉害了。

这件事对包括杨率在内的不少人都造成了相当大的震撼,当然,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的不止他一个。

时川后来也听说了,然后气得一周没理他妈。

“地址?”

杨率这边还天马行空地想着他哥的那些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把酒吧的地址告诉我,”时川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冷硬仿佛冰碴:“你盯着点,我现在就过去。”

“放心吧哥,酒吧叫‘蓝星’,就是汇安街长久路上的那个。”

“知道了。”

电话被干净利落地挂断,撂下手机刚好赶上信号灯由红转绿。车流渐渐松动,前方让出来一条空隙。

时川把方向盘打满,引擎轰鸣,汽车往着往酒吧的方向杀去。

红霞褪去,渐渐转暗的暮色在头顶盘旋,汽车向前飞驰,公路被甩在身后向着暗处撤退。时川线条利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外后视镜映出他冷硬的眉眼。

两侧景色不断向后退去,逐渐连成一条斑斓直线,时川的思绪却飘到了从前。

那个莱诺说是他的前男友其实也不太恰当。

时川认清自己性取向的时候刚刚二十岁,同年他碰到了一个叫莱诺的混血儿。后者对他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时川被他直白大胆的表白冲击得不浅,没考虑太多就答应了。

莱诺自然是喜不自胜,不过没想到两人还没拉过手就分了手,满打满算恋爱关系就持续了两周。

理由很简单,时川收到了一张匿名发来的照片。

而照片上的莱诺正坐在另一个人的腿上,两人正亲亲密密地接着吻。算算时间,正好是莱诺和他确定关系的当天晚上。

他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当机立断地提出了分手,不过莱诺还有些依依不舍,发现挽留无果后也就选择了放弃。

两人自此失联多年,只是没成想莱诺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时川结婚的消息,竟然找到了游洲。

莱诺和游洲具体说了什么他不清楚,现在时川想起当初混蛋的自己都会懊悔不已。本以为结婚不过一年,他还有很多时间来弥补自己当时犯下的错,没想到这件事注定要在他的心上留下一根刺。

又到了一个分岔口,在等待红灯的几秒钟间隙,他想起了游洲,心口又是一阵隐痛。

刚结婚的时候时川对游洲简直不屑一顾,他见惯了伪君子的做派,所以对方在他眼中不过是某种惺惺作态的高岭之花。

直到后来他发现,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毫不夸张,时川从没见过游洲和任何人起冲突,甚至没见过他情绪剧烈起伏的模样。他看起来就那么安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其说是不愿用恶意来揣测别人的想法,更像是压根参不透别人心中的阴暗面。

时川当然很佩服他这种稳定的情绪,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像游洲这种人怎么可能是莱诺的对手。

恰巧此时灯光由红转绿,时川强忍着自己焦急到有些发慌的情绪,咬牙踩下油门,破开周身车流冲了出去。

七点整,时川终于赶到了酒吧所在的那条商业街,不过附近的停车场都已经人满为患,他在远处将车熄火,然后阴沉着脸甩上了车门。

“蓝星”坐落在那条灯红酒绿的商业街中央,晚上正是各种表演轮次登场的热闹时刻,俨然迎来了一波小高潮。

此刻不少服务员在长街上卖力地招揽着客人,斜对角的酒吧更是站着一个戴着兔耳的漂亮少年。男孩在看见时川的时候眼睛瞬间一亮,解开胸前几颗扣子,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身体往男人的旁边凑去。

时川正大步流星地往酒吧的门口走,冷不防地撞上一具香气扑鼻的躯体。

男孩笑意盈盈,眼角眉梢满是暧昧,“先生来我们店里坐坐吧。”

时川两腮的肌肉绷紧,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死紧,毫不留情地把人拨到一边,多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滚。”

解决麻烦之后,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甩在肩膀上,胸前的深色领带被风吹得飘起,和周围的各色身着奇装异服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潮浩浩荡荡地流动着,夜风微凉,时川的心里却裹挟着一团火。

终于到了“蓝星”门口,酒吧的玻璃门被擦得锃亮,夕阳映在上面像燃烧,时川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胸肌把白衬衫绷紧,看上去像一道拱廊。

喧嚣的声浪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涌来,门口系着小领结的服务生笑容满面的迎上来,端着小托盘问道:“先生来点什么?”

时川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言简意赅道:“来找人。”

服务员的脸变了颜色。

来这里玩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他们酒吧对这种事情向来不过多干涉,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顾忌,而他们害怕的就是这种来酒吧捉奸明摆着要砸场子的。

于是服务员当即惊叫一声,赶紧扭着小腰去找经理。

时川没有理会他,而是穿过人群向深处走去,而愈往里走,时川的眉头就皱得越深。音乐在封闭的空间中如游丝般缠绵缭绕,一众男男女女纠缠在了一起,动作逐渐大胆。时川接着身高优势在酒吧里环视了一圈,终于在酒吧最里面的卡座处锁定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眉心一跳,拨开一众人群奋力走向游洲的位置。

路程由远及近,灯光由明转暗,仿佛专门为客人制造了一处谈天说爱的私密空间。

时川缓缓接近两人的位置,有意放轻脚步,高大的身影伏在黑暗中。

一方小桌摆着三两杯酒,冰块在里面缓缓荡漾,灯光打着旋从头顶落下,让这方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逼仄。

酒吧的声音不算小,灯光又暗,所以一时间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矮几对面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弥漫着短暂的沉默。

不过这隅安静没持续多久,只见莱诺突然直起身子,指尖掸了掸座椅扶手,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冲着对面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婚?”

时川心神一震,他咬了下腮帮子,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他站在游洲的背后,没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胸口却仿佛突然被谁窝心踹了一脚。莱诺那张精致面容上的挑衅之意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时川忍不住在心里想,游洲之前是不是也被问过这样的话?

自从那次之后,杨率就再没跟他主动提起过有关游州的任何消息,直到这两年他和游洲的关系缓和了一点才有所好转。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立刻站出去。

他想听听游洲的答案,哪怕他心里早有答案。

听到这个问题,游洲却没说话,只是微微垂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杯底接触桌面的一瞬间,他放在酒杯上面的手指被另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覆住了。

拇指暧昧地在游洲细瘦修长的关节上轻轻擦了擦,莱诺靠近他,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一个迷人的笑,“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游洲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

他很果断地抽回手,身体后仰靠在座椅上,不急不徐地说道:“永远不会。”

时川在暗处没动,因为他的大脑在莱诺把手搭上来的一瞬间就宕机了。

他用怔忡的表情盯着游洲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的后颈,眼神像刚认识他一样茫然。

因为就在刚才,他刚刚发现自己似乎对游洲一无所知。

他一向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上,所以当年和莱诺分手的时候也仅仅是言简意赅地扔下了一个理由。时川想过莱诺可能会不甘心,而其中最坏的可能性便是他将一腔怨气撒到无辜的游洲身上。

而就是因为害怕老婆受委屈,所以他才会如此焦急地赶过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急匆匆赶过来之后竟然撞上了这么一幕。

所以莱诺不仅没想着报复游洲,反而喜欢上了他?

这他妈的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时川的心一沉,就像是从山巅突然滑到了谷底,随后,嫉妒酝酿着愤怒在他的心底不断膨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莱诺一下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长睫毛颤颤,莱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继而对着前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你交给我办的事也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今晚还有事,下次再见。”

游洲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微微侧身为他让开了过道的位置。

莱诺摇晃着身形站起来,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也让他的行为愈发随心所欲。

路过游洲的时候,他突然俯下身子,漂亮的面孔陡然和游洲挨得很近。

游洲看着他不甚清醒的眼神,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往后避了一下,然后袖口猛然被人拉住——

就差那么一点,一个带着酒气的吻就要落在他的侧脸上。

游洲本能地重重推开他,眼睛微微睁大,“你......”

莱诺的后腰撞到了隔壁的桌子,酒杯震了震,发出一声脆响。旁边也是一对同性情侣,还以为他们俩在调情,不仅不在意,反而还暧昧地吹了一个口哨,起哄似地说着:“亲一个!亲一个!”

莱诺真的有些醉了,嘴里嘟囔着“Vous êtes adorable”,眼睛闭着胡乱蹭过来。

游洲的背后就是一堵墙,他避无可避,手指握拳,腰身绷紧,刚要准备站起来抵开醉醺醺的人,下一秒,他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角落里斜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把抓住了莱诺的领口,狠狠地把他掼到了地上。

旁边那对情侣被突如其来的冲突吓了一跳,抱着彼此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酒店经理一直紧盯着这边的方向,见状抹了一把脑门的汗,骂了句脏话就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这位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哈!”

时川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眼球因为愤怒而迸出了几根红血丝。

“好说不了,”他走到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莱诺面前,一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你敢碰我的人就是在找死。”

莱诺是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平日除了节食就是减肥,怎么可能打得过时川?

他纤细的手指的拼命在空气中挥舞着想要掰开时川,然而却只是徒劳,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大手纹丝不动。

时川缓缓蹲下,结实的膝盖死死压在了莱诺的胸前,后者更加喘不上来气,脸色变得青紫。

“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靠近他一步,”时川松开钳制,抓着莱诺的头发把他带起来:“再让我发现你想接近他,我就让你从此在A市消失。”

莱诺终于得以呼吸,他痛苦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酒店经理赶紧扶起了他,然后两人双双被一只挽起袖口的结实手臂拦住。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被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莱诺怕得浑身打着颤,一张说惯花言巧语的舌头仿佛被剥夺了功能,只有僵硬的神经控制着他死命地点着头。

经理强陪着笑搀着莱诺送出了酒吧,一切终于稍稍平静下来。

然后时川转过了身,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游洲。

作者有话说:

Vous êtes adorable:你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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