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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不息 阿阮有酒 3926 2024-02-09 13:34:27

接下来的几天里,聂靖泽都注意到,粟息在他面前时多多少少有点心不在焉。他把粟息带来的衣服都挂进自己的衣柜中,又叫人送了许多与他平日里穿的衣裤同款不同码的衣服过来。

粟息另在私人咖啡店中找了一份新工作的事,聂靖泽是知道的。最初关于这份工作,粟息在家中等了足足两天也没有等来电话。本以为多半是达不到要求,不想却在两天后的中午接到店主的电话,对方在手机那端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说是忘了打。

挂掉电话以后,粟息就出门去了咖啡店中。

从前粟息只知道喝咖啡与吃甜点,却对做咖啡和做甜点一窍不通。几天下来见他数次走神心中藏事时,聂靖泽还以为是新工作十分棘手。

直到光棍节的前一天早晨,粟息早起上班。闹钟一响时,他便从聂靖泽的臂弯中爬起来,赤脚下床打开墙边的衣柜要换衣服。

察觉身侧动静的聂靖泽亦是从床上撑坐起来,“我订好了生日蛋糕。”他报出一家酒店的名字,“那家酒店里的西点师一直没有换人,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他做的甜点。”

聂靖泽说的是当年粟息亲自跑到宿舍楼下来给他送甜点的那件事。

背对着他从衣柜中取衣服的粟息却没有太大反应,仿佛早已将他口中所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眼看着对方要将带过来的旧衣服从衣架上拿下来穿,聂靖泽出声叫住他:“我给你买的新衣服你不穿,是想挂在衣柜里做收藏品?”

粟息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朝他清淡一笑,“我差点忘记了。”说完,他将已经拿在手里的旧外套放回去,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深色大衣来。

粟息面对着他换上大衣与配套的长裤,聂靖泽一眼扫过去,却忍不住微微皱起眉来。裤腿长出一小截来不说,就连衣服亦是在肩宽上有点过大,粟息的身高与骨架似乎撑不大起来。

他对自己发过去的尺码十分自信,也不相信挑衣服的人会犯下这么显而易见的错误。聂靖泽朝他轻抬下巴示意,“衣服好像有点大,你过来。”

粟息神色如常地走到床边,对衣服的尺码没有太过在意,“有时候我自己去买衣服,不提前试穿也会买到尺码不对的。”

聂靖泽伸手在他的衣服上摸了一下,有些好笑地抬眸问:“新衣服和旧衣服你都区分不了?”

粟息不解地望向他,“什么?”

聂靖泽收回手来,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脸上,“你拿错了衣服,这件是我的。”

骤然回味过来,粟息不好意思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没注意看。”

“新衣服都是挂着标签的。”聂靖泽淡声解释,眼中浮起几分若有所思来,“你拿衣服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粟息看他一眼,抬手捂在唇边打了一个哈欠,不太确定地回答:“大概是,还没有完全睡醒吧。”

聂靖泽一脸不信的表情,眯起眼眸打量他片刻,伸手拎住他的大衣衣领,将人拽入自己怀中,双臂隔着自己的大衣将粟息环抱住,垂头时嘴唇从他的下巴上轻轻摩挲而过,“难道是昨天晚上我让你坐在我怀里动的事情?”

粟息耳根隐约发烫,却仍是伸手将他推开,一边起身去衣柜里找自己的衣服,一边头也不回地闷声开口:“上班迟到要扣全勤的。”

聂靖泽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换衣服。

粟息徒手扯掉新衣服新裤子上的标签,将那套衣裤换上,又片刻不停地去卫生间里漱口洗脸。

聂靖泽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卫生间门前的地板上,继而缓缓皱起眉来。

下午三点一过,他便在助理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捞起大衣从公司早退,转身就开车去了粟息工作的咖啡店里。

白领们尚未下班的时间里,店内零零落落坐了些客人,更多的是路过店门口时推门进来打包蛋糕甜点的路人。粟息背对着他站在另一张桌前给几个大学生点单,坐在空桌边偷闲的店主抬手轻拍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店员,示意他不要偷懒,平白无故给粟息增加工作量。

老店员抱着目录单走到聂靖泽桌前,尚未开口说话时,就见面前的男人神情冷淡地摆了摆手,下巴指向粟息站的方向,“换他来。”

老店员转过身来,肩头微耸朝店主无奈地摊开手掌,走到粟息身边接过他的工作,小声对他道:“你去后面那一桌。”

粟息顺着对方声音朝身后看去,聂靖泽单手抵头坐在正对他方向的座位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唇角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

粟息眼睛微微弯起,很快又恢复如常,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目录单递给对方。

聂靖泽接过来随手翻过两页,掀眸看向他,“一杯美式咖啡,一杯卡布奇诺。”

粟息闻言一顿,继而回望他,“你约了人吗?”

“算是吧。”稍稍思忖一秒,聂靖泽冷不丁地开口,“你们老板在不在?”

粟息神情微讶,“他在。”

聂靖泽看向悠闲坐在店内玩手机的年轻男人,语气散漫道:“店内提不提供陪聊服务?”

店主惊讶地看过来,目光轮流在粟息与聂靖泽脸上转过一遍,露出了然而兴味的表情,“顾客是上帝,顾客提出来的要求,我们店内都会尽可能满足。只是,”他话锋一转,视线再度看向粟息,“我门店内也很开明,陪聊这种服务,首要还是看店员自己的意愿。”

粟息微微一愣,却也没有说什么,转身朝后厨走去。

老店员停在店主面前,满脸困惑不解地压低声音:“看来我真的已经年老色衰,小粟这种既年轻又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

店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低声骂道:“你可别说你每天都是吃的我店里的米。”

老店员更是疑惑,“为什么?”

店主愈发恨铁不成钢起来,一边起身朝后厨走,一边丢下一句:“吃的都是一样的米,为什么你老板那么聪明,你就这么蠢呢?”

老店员垮下脸跟在对方身后,敢怒不敢言。

店主给亲自给另一桌客人做甜点,老店员留在厨房内帮他打下手。粟息出来送咖啡,先送过那桌大学室,最后才到聂靖泽的桌前来。他将两杯咖啡面对面放下,欲要转身离开。

聂靖泽却叫住他:“剩下那杯咖啡是给你点的。”

他迟疑一秒,想起店主那张懒散却温和的脸,最后还在聂靖泽对面坐下来,望着面前冒腾腾热气的咖啡有些出神,“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些地方上班也可以这样放松。”

聂靖泽并未接话,似回忆起什么一般,替他在咖啡中加了两块方糖。

粟息面上一愣,沉默地抬起头来看他。

聂靖泽微微扬眉,“我记得你喜欢这样的甜度。”

粟息眼中的情绪瞬时低落下来。

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聂靖泽心中却没有任何头绪,只能下意识地皱起眉来问:“怎么了?”

粟息嘴唇微动。片刻以后,仍旧只是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拿起勺子随意将咖啡搅拌过后,他端起咖啡杯抵在唇前。

聂靖泽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漆黑的眼眸紧盯在他脸上,“你不喜欢?”

粟息没有说话。

聂靖泽再度开口,却是换成了微沉的肯定语气:“你不喜欢。”

他从粟息手中接过那杯咖啡,将杯子放回桌上,“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顾虑。但是,”聂靖泽抬眸直直望向他,目光深不见底,“你不喜欢的东西,你要告诉我。”

“我自认为自己记忆力不差。”仿佛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略显冷淡地勾唇,“两年前在咖啡店里与你分手的那天,我看见你在咖啡里加了两块糖,我一直记到了现在。以后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你告诉我,我不会忘。”

音响里循环播放舒缓的英文抒情歌曲,几个大学生埋头在手机上玩狼人杀,店主与另一位老店员还在厨房内没有出来。

粟息收回目光,垂眸盯着咖啡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许久以后,他缓缓抬起头来,轻声开口说:“我现在不再是一点辣都吃不了了。”

聂靖泽面色一顿,像是有些始料未及。

粟息抬起眼眸,毫不回避地望向他,“我可以吃和你一样多的辣椒,洗澡时可以只用毛巾,吃不到甜食也不会再心情低落。我在火锅店里上班每天都要早起,偶尔也要做洗碗和洗菜这样的事情。我会自己做饭,也会去菜市场里买菜,不会发生把白菜和生菜认错的事情。”

他犹豫一秒,仍是说了出来,“大概与你记忆中的那个我比起来,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实在时相差太远。可是,你一直把我当作过去那个不知生活艰辛不知柴米油盐的人对待。我甚至都不太确定,你眼里看的,心里想的,”他微微一顿,将埋在心底的念头剥开在对方眼前,“到底是哪一个我?”

聂靖泽骤然沉默下来,面上神情难以揣测。

始终无法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转变,粟息愈发变得有些坐立难安。他忍不住在心中自问起来,是不是这并不是敞开内心真实想法的好时机。又或者说,其实是他在言语上的表达有问题,将这件事搞砸了。

无论如何,他皆是忍不住有些心情低落起来。想要暂时从聂靖泽面前避开的想法愈演愈烈,他双手抵着桌面站起来。

身下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地面发出刺啦一声摩擦声响,似是察觉出他的意图,对面的聂靖泽倏地抬起头来,伸手扣住他的手臂,面色微微紧绷,“你坐下来。”

粟息没有任何挣扎,却也没有坐下。

对方眼中有愠色渐渐浮现,声音亦是不由自主地下沉一分:“坐下来。”

粟息终于坐了下来。

仿佛是怕他再度生出要离开的心思,聂靖泽抓住他的那只手至始至终都未曾松开本分,对方拧起眉头,神情肃然而凝重道:“我很抱歉。”

任由谁听到以这个四个字为首的谈话,都会控制不住地联想至不太好的结局。

粟息的指尖微微一动,心脏渐渐沉落到谷底。

他想,果然是被他搞砸了。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聂靖泽望他一眼,眉头更紧一分,本是徘徊在唇边欲言又止的一些话,仿佛脱去了背上的枷锁,变得不受任何桎梏,“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粟息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来,直直地望向他。

“具体的时间我也不太记得。”他掀唇一哂,“但一定是在我们分手以前。”

“最初接近你的初衷的确是想要堪堪,你过得有多苦。只是当真的发现你如今生活大不如前时,我心中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受。”如同陷入沉思,聂靖泽缓缓道,“几天前在你住过两年的家里,我仍然在想,假如我能够早一点发现自己的感情就好了当时的那个早一点,我把它定义为‘刚刚回国’。”

“那之后我偶尔又会想,假如更早一点呢?譬如——”他眯起眼眸,“譬如我出国以前,譬如我们分手以前。”

“你会养出从前那样的性情来,从家庭的角度出发,是因为你的父亲太爱你。”聂靖泽指尖微屈,下意识地在桌边轻敲过几下,目光深邃地锁住他,“或许是用错了方法。但我只是希望,你在我面前,还能回到像从前那样不需要知生活艰辛,也不需要知柴米油盐的无忧无虑的模样才好。”

聂靖泽一字一句,如同要将整颗心摊开在他眼前,“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性格。过去的那一部分性格加上现在的这一部分性格,才能拼凑成一个更好的你。”他微微一顿,嗓音低沉而安定,“你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也过得比以前家境优渥时要辛苦太多。我只是希望,你能维持现在的模样,却不要还像现在这样苦。”

虽然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

玩狼人杀的大学生仍在相互嬉笑打闹,舒缓的抒情英文歌曲已经跳到了曲调俏皮欢快的网络红曲,厨房中的那两人亦是随时都会出来。

但是粟息仍旧清楚地听见,对方用了“爱”这个字眼。

似是有些急切,他没头没尾地解释起喝咖啡的事来,“以往我喝这样的甜咖啡,大概都是需要再加一块糖的甜度。分手那天加了两块糖,只是因为,”他停顿一秒,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分手这件事已经够苦了,我想,我大概需要再加一块糖,才足以能够缓解我心中余留的苦味。”

“与之前的生活比起来,大概前两年的生活是比较苦。”粟息眸色认真地看向他,瞳孔温和而安宁,“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很苦。”他无声地笑了起来,“我现在,大概可以一口气喝下一整杯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没有再说出口。

聂靖泽却即刻明白过来。

——因为生活已经变得很甜了。

——大概是,一杯奶味最浓的卡布奇诺再加十块糖,也比不上的甜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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