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

连续打了两小时论道台的剑无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抽出一根烟点燃，再将烟盒丢回原处。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点开排行榜，看着最上方屹立不动的两个id。

“……心软、一座桥。”

简简单单的两个名字，包揽了总榜、修为榜以及剑仙门派榜的一二席位，如同两座大山般压在他的头顶。剑无鞘的目光落在二者相同归属的公会名称上，不由地“啧”了一声：“花间集也麻烦。”

正值月末，榜单结算、公会战、版本节日全挤在几天时间里，这时又赶上合区，简直火上浇油。

[匹配成功。]

正想着，游戏里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宽阔平坦的论道台在屏幕上铺陈开，双方角色加载入场。

剑无鞘抱剑而立，看清场上那一道素灰清挺的熟悉身影时，他意外地挑了挑眉头，叼着烟，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哟，这么有缘……]

他话还没打完，屏幕上冷不丁冒出一行字。

[系统]玩家一苇渡江确认投降。

剑无鞘：“？”

[系统]对决结束，传回地图中——

此时，屏幕的另一端。

“哥，你怎么直接认输了！？”秦宇深惊道，看着江惟白白送出几十点积分，简直痛心疾首：“赢一把才得20点，输一把居然要扣40点！这不白打两把了？”

江惟直接进入下一把匹配，“赢不了，没什么好打的。”

好歹先试试啊！秦宇深心中喊道，又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这人哥你认识？”

江惟：“谁？不认识。”

秦宇深：“……”

这就是认识的意思了。

江惟之前曾向他提到过一位“朋友”，态度如出一辙的反常，并且这位朋友也是剑仙玩家。

秦宇深恍然大悟：这不就对得上号了吗！

再次匹配成功，江惟的注意力回到场上，结果定睛一看，对面那熟悉的、一身特效闪瞎狗眼的剑仙角色，不是剑无鞘还能是谁？

[附近]剑无鞘：嗨~

江惟：“……”

江惟眼前一黑，这系统怎么回事，怎么能连续两次匹配到同一个人？！

[附近]剑无鞘：老友难得相见一场，见面就退真无情啊。

[附近]一苇渡江：/微笑

[附近]一苇渡江：GG，再见。

说完江惟又要投降退出游戏，对面连忙打字：[别退别退，江哥江神江大佬，给个机会叙叙旧行不行！]

江惟心想有什么好叙的，继续退，一旁的秦宇深抱住了他的鼠标：“冷静点哥！你可是有金词条的人，天问干他两巴掌不就给沉默了，这不随便赢？！”

江惟却道：“沉默对他没用。”

秦宇深一愣，“怎么可能，剑仙不也是靠技能吃饭的职业？”

“主流玩法是这样，但这人是个例外，他玩的普攻流。”江惟的面色不大好看，“并且，他手里那把剑上挂着金词条‘嗜血’，可以吸血增伤，续航比我流畅，非常克制方士。”

嗜血，知名度最高的金字祝福之一，也被玩家称作吸血剑。

三年前曾有一件带有嗜血祝福的材料出现在黑市的拍卖行上，最终以十八万八的价格被某位土豪玩家拍走，这个开价现在还挂在黑市历史成交额第一的位置，成为玩家们口口相传的传说。

——这个土豪玩家，正是剑无鞘。

秦宇深没想到短短一小时内，自己就先后接触到了两个金词条玩家。他不由地怀疑起金词条的稀有程度，怎么随便打个pk都能撞上。

但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剑仙为什么要玩普攻流？完全没有必要啊！”

娑婆的五个职业里，只有鸿衣是靠攻速打连击的刺客职业，而剑仙是以优秀连贯的技能机制为特色的战士型职业，普攻于大多数剑仙玩家而言，实在跟摆设没什么区别。

“谁知道，或许脑子被门夹了。”提起这个，江惟脸色更黑了一些，道：“总之，跟他打就是自找麻烦，能避则避吧。”

然而剑无鞘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开始打字：[我换把别的剑，不用嗜血，行不行？]

[……]江惟疑窦顿生：[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剑无鞘：[老把我想这么坏做什么……这可是咱们合区之后第一次遇上，就不能友好地切磋交流一下？隔着屏幕这么远，时间一长，感情都淡了。]

江惟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斟酌了一番，终于同意。

[这可是你说的。]

有人想送分，不要白不要。

剑无鞘虽然性格讨嫌，但人品还说得过去，不会在这种事上偷奸耍滑。二话不说就把吸血剑扔回背包，换了另一把备用武器。

江惟认识他四年多，对其有一定的了解，没检查他的装备栏，直接点击准备就绪。

待倒计时一结束，一苇渡江抽出符箓，对着剑无鞘就是毫不客气的一记范围大招：诛符伐庙。

剑无鞘反应迅速，立刻位移回撤，脱离其技能范畴。一苇渡江技能落空，被他抓中后摇时机，剑无鞘挥手劈出一道凌冽的剑气，直冲方士胸口。

——破甲技能“摧山破岳”，剑仙连招的起手技能，能够击飞敌人并为其添加易伤debuff。

一旦被穿心命中，一苇渡江就成了人形血袋，往哪儿扎都是大出血。

江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走位堪堪避过这一道剑芒，反手一张符箓往他脸上拍去。紧接着几个阵法技能，剑无鞘身上瞬间被叠满谶语，凶谶触发暴击，砍下他一层血肉，同时天问触发，一击沉默！

技能全灰，剑无鞘却攻势不减，冷冽的剑锋蹭过方士的脖颈，在其身上留下狰狞可怖的血痕。

早料到一苇渡江会沉默自己，剑无鞘在穿心之后根本没接技能，他的目的就是将沉默骗出来。

[这招对我可不管用。]他甚至还有空打字调戏，十分欠揍。

天问再厉害，也有内置cd，8秒的空窗时间，足够他打一套伤害了。

剑无鞘手中狂攻不止，剑芒倾泻而出。虽然没了嗜血的加成，他面板上的基础攻速也十分可观，而剑仙普攻倍率在全门派中排第二，仅次于鸿衣门派，如此一套连击下来伤害也不容小觑。

方士不如剑仙灵敏，江惟再厉害也不可能靠着走位躲完全部伤害。一苇渡江的血条被疯狂蚕食，步步后退，很快被逼至空气墙，插翅难逃。

“看来是我赢了。”剑无鞘自信。

一苇渡江的血量已经到达斩杀线，剑无鞘一手行剑诀，周身出现无数道剑影，剑尖对准一苇渡江下一步的位置，“嗡”地齐鸣一声。

赫然是剑仙门派大招：贯日。

旁观的秦宇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而江惟面色依然平静，他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

不管用？那可不一定。

原本被逼至绝地的一苇渡江脚底钻出一只巨大的羊头骨，长着巨口朝剑无鞘扑来。剑无鞘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在这儿留了一手，然而贯日施法无法打断，这片刻的功夫——他是把自己给控住了！

剑无鞘能骗江惟的技能，反过来，江惟自然也能骗他的。

此时天问cd已过，剑无鞘被土蝼叼中后不仅吃了伤害，连大招也被沉默打断。他想躲，江惟却早在他身后布下了死地阵法——他将一苇渡江逼退到角落，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角落里？此时后路被封，根本退无可退。

瓮中捉鳖。

剑无鞘反应过来自己中计，却为时已晚，角色硬生生吃完土蝼的全部段数，凶谶效果不断结算伤害，清掉他一大段血条。趁此机会，一苇渡江乘胜追击，方才诱敌时留下的技能不要钱地释放，一套连招直接将剑无鞘送下场。

剑无鞘血条清零的前一刻，频道里弹出了一句话。

[当前]一苇渡江：积分笑纳，再见/微笑

看到这略带挑衅的话语，剑无鞘抖了抖烟头，笑了下。他正想打字回复，却被系统无情地送出场外。

虽然输了比赛，他的心情却十分不错，还向一苇渡江递去了好友申请。以往他在疏梅1区，一苇渡江在3区，跨服加不了游戏好友，交流全靠社交账号。现在合区了自然得先蹭个好友位。

剑无鞘正准备继续匹配，消息列表冒出一个小红点，他惊异：不会吧，这么快就通过了？

点开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发来消息的并不是一苇渡江，而是他另外一位好友。

[私聊]松竹庭前：在不在？

剑无鞘将燃尽的烟头插进烟灰缸里，碾了碾。

剑无鞘：[什么事，你说。]

松竹庭前：[会里已经有不少人跑路了，你不出面阻止一下？]

剑无鞘乐了：[跑都跑了，我还能把人再抓回来？]

松竹庭前静了一会儿。

[风楼现在人心不齐，再这样下去，周六的公会战不用打了，直接认输更体面。]

风楼全名风雨楼台，原疏梅1区的第一公会，会长正是剑无鞘。

剑无鞘无所谓地笑了笑。

[认输不至于，打成什么样就什么样，顺其自然吧。]

说完他关掉了对话窗口，看着屏幕上的匹配进度条转圈圈，心思不自觉地有些飘远。

他是什么时候创建了风楼，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楼开始慢慢走下坡路。

剑无鞘回忆着。

似乎就是从疏梅1区的人越来越少开始。

原本谈笑言欢、并肩作战的一群朋友，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人也没了当初的热情，个个心灰意懒。到合区之前，风楼尚且还能维持着区服第一公会的体面，但只是外强中干的假象罢了。

而现在疏梅1区已经不在，风雨楼台之后会如何，剑无鞘不想去猜。

他忽然有些烦躁，捋了一把头发，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游戏而已，想这么多干嘛。”剑无鞘叼着烟，摸了摸下巴：“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就去投靠渡江，三四年老朋友了，他总不能把我拒之门外吧？”

剑无鞘越想越觉得可行，浑身轻松了起来。

恰好此时论道台匹配成功，载入地图，他切回面板换上吸血剑，关掉面板看向对面，目光却是一顿。

依然是肃穆庄严的论道台，依旧是一位身形颀长的成男角色，却不是方士玩家，而是一名玄衣劲装的剑仙。

至于对方头顶的id，他不久前才见过。

——总榜第一，心软。

与剑无鞘的对决结束后，江惟未作停留，继续他的刷分事业。

一天下来，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论道台里，秦宇深被明月夜叫去混相亲队，得空了就在世界频道喊话招人。一天下来竟然真有几人加入公会，但进会后就毫无动静，有一两个玩家打了声招呼，三人表示热烈欢迎，随后就没了下文。

这类社恐人士很常见，甚至在玩家群体中占比不少，将社交游戏玩成单机，公会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赚贡献领奖励的渠道，并不用投入太多感情。

晚上，月秦二人正混在一个聊天队里。明月夜熟稔地和陌生队友搭话聊天，秦宇深一声不敢吭，默默地当听众。

正在这时，一串金喇叭争先恐后地登上公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喇叭]一壶酒：花间一壶酒，举杯邀明月/玫瑰/玫瑰华灯第一帮派花间收活跃玩家，进帮送绑输绑奶、亲友情缘，待遇优厚，机不可失~/玫瑰/玫瑰

[喇叭]杰杰杰杰哥：花间一壶酒，举杯邀明月/玫瑰/玫瑰华灯第一帮派花间收活跃玩家，进帮送绑输绑奶、亲友情缘，待遇优厚，机不可失~/玫瑰/玫瑰

……

“十几个金喇叭，”明月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挨个数下来，讶然道：“有够奢侈的啊！”

娑婆的喇叭仅商城有售，有铜、银、金三种，价格从几元到几百元不等，价格越贵，喇叭附带的特效越华丽。

队长妹子是华灯1区的原住民，对此见怪不怪：“花间集嘛，他们会长最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排场。姐妹你刚从老区来的估计不知道，他们家有个特有钱的养服氪佬，这些喇叭加起来，估计不够他抽一期时装的。”

秦宇深好奇地问：“是排行榜第一的心软吗？”

“是榜二一座桥，我们一般叫他桥老板，经常散财撒钱送材料，人送外号区服男菩萨。”队长妹子戏谑道。

聊天之中，明月夜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其他公会的信息。离开聊天队前，明月夜还加上了队长妹子的好友，妹子还十分热情地表示：“有空再一起玩~”

此时，她心中对华灯1的基本局势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以金字塔结构类比，花间集独坐顶部的第一阶梯，第二阶梯的“野火烧不尽”和“暗河”虽然位居人下，但依旧规模不小。除这三者外，其他公会都可笼统地归为第三阶梯队，没有太多话语权的中小型普通公会。

而花间一家独大，行事作风醒目嚣张，但内部成员并非都是如此，例如榜一心软。

与一座桥同为剑仙，常年占据榜首之位，花间集所向披靡的凭仗之一。

除此以外，明月夜打听不到更多的信息。此人低调又神秘，并不活跃在区服玩家们的视野中，与花间整个公会的画风截然不同。

不过跟他们归隐关系不大，了不了解无所谓。

明月夜的想法很简单，先摸清状况，保证归隐能在华灯1成功苟住即可。

此时接近九点，明月夜打开地图，道：“差不多到点了，咱们到世界boss周围看看热闹去。”

秦宇深点头：“好的姐。”

两人先去了伪仙boss所在的涂山地图，果不其然，此处已有一队二十人满编队守着，全是花间的人。他们接连跑了几个boss刷新点，都是这种情况，有的点位甚至不止一队，黑压压一片看过去，相当有震慑力。

期间有玩家意图靠近，眨眼间便被击杀清场。

为了避免被误伤，明月夜和秦宇深找了个树丛蹲着。

秦宇深跟在镖客正太身后，看着屏幕中鬼鬼祟祟的两人，总觉得这画面好像有点眼熟。

下一刻，旁边飘过来一个文字泡。

[月姐？]

明月夜二人被吓了一跳，转过视角一看，他们背后竟然也蹲了一群玩家，一眼看过去竟有十几号人。两拨人大眼瞪小眼，对方领头的剑仙玩家热情地招呼道：[是我啊，材料小飞！]

明月夜：“……”

秦宇深：“……”

什么缘分，这也能碰上？！

[你们也是来打探情况的吗？]遇见他们，李不飞也有些意外，左看右看，[怎么不见江兄？]

[他有事。]明月夜不愿透露太多，语气怀疑：[什么叫‘也是’？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不是来抢boss的？]

李不飞打哈哈：[先看看情况嘛……有这个想法的可不止我们一家公会，喏，你看对面树丛里，还有其他人呢。]

明月夜与秦宇深往他说的地方看过去，果不其然，又是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要是放在合区之前，估计没人敢打花间boss的主意，但现在老区玩家并入，秩序被打乱，所有人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不停在暗中观望，个个都想趁乱分一杯羹。

李不飞提议：[怎么样，月姐，要不要加入我们？要是抢到boss，材料咱们可以一起分。]

[……不了，谢谢。]明月夜回拒。

江惟不在，她可不敢趟这浑水，立刻带着秦宇深躲得更远了一些。偷偷看个热闹还行，要是被无辜波及，那可就亏大发了。

晚9点，世界boss准时出现。

花间的镖客玩家将boss拉至一个隐蔽的角落，其余人进行围剿，配合十分默契。

该说不说，花间集不愧为区服排名第一的大公会，输出效率非凡，才几分钟的时间过去，boss的血条就已经快见底。

正当boss的血条仅剩20％的时候，蹲在暗处的秦宇深已经有些困倦，正打哈欠时，地图周边忽然冷不丁冒出无数红名玩家，径直朝boss和花间众人攻来！

与此同时暗河队伍中，李不飞也一声令下：“冲！”

眨眼之间，地图中兀然又冒出了几十名玩家，与花间成员激烈地交战起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嘈杂纷扰，技能特效漫天飞舞。

“靠，这群老阴比，一下来特么这么多人！”

花间这边，带队的镖客玩家正是程杰，此时他正被五个人围殴，手里的棍子差点没轮出火来。队伍里已经有几位脆皮输出倒下，奶妈们忙得焦头烂额。

队友急道：“杰哥，情况不太妙啊！”

“叫支援！”程杰当机立断，一波大招释放，控住面前的几位玩家，随后飞速点开势力语音。

“汴中二号点快来人！老子遭人偷袭了！！helphelphelp！！！”

此时的花间内部也是一片嘈杂，会长一壶酒正在指挥对策，腾不出空来应对，匆匆回复：“你再撑几分钟，滇林的两个点位也被偷袭了，桥老板先带人过去了，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我特么都快暴毙了，一分钟也撑不了！”程杰心急如焚，“心软呢？论道台打完没？快别打了哥们要死了救一下啊！”

此时战局已经倾倒，花间这边只剩下寥寥几个成员还站着，而围剿他们的百来号玩家还剩二十多人。纷乱之间boss血量只剩5%，这场忽如其来的争夺战似乎马上就要画上句号。

正在程杰绝望之时，一道声音犹如天籁般降临。

“到了。”

混战中，一抹银光忽掠而出。

boss周围两个试图收割的残血玩家被一击割喉，当即毙命。击杀消息还没来得及跳出，又是一阵明亮的剑影残光频频烁动，瞬间将boss的血量彻底清空——

[公告]“花间集”势力成员众志成城，将饿鬼击杀于汴中（1334，782）一带，斩妖除魔卫本道，令天下人叹服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