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生中究竟要开多少场会？

打从记事开始，喻沐杨就总感觉自己在开会：文艺汇演，开学结业，期末汇报，百日誓师，动员的，表彰的，通报的……

走进社会之后，大大小小的会议更是填满了他的日程表。

仿佛公司付他工资不是为了让他干活，而是为了让他过来开会的。

夜幕四合，年会正式开始。

人群里，喻沐杨的目光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漫无目的地乱晃，左边脚踝的胀痛感刺激着他的右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他在原地站了快一小时了，结果台上的领导才汇报完各部门去年的业绩。另外一位领导接过麦克风，清了清嗓，开始带领他们展望未来。

“嗝，刘总画的饼是一年比一年大了。”胡珊吐槽。

她就站在喻沐杨的身边，台上的领导说一句，她就在底下顶一句，喻沐杨觉得怪好玩儿。

“喻哥，你的脚还好吗？”胡珊一脸担忧地低下头瞅了瞅，抬眸问，“要不我扶你去里面坐会儿？”

“没事，别说话，好好听着。”

去年一整年，公司业绩整体呈下滑趋势，喻沐杨所在的技术部尤其明显。

现在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早退。他分辨得十分清楚，这群领导虽然煞有其事地要创新，要扁平化管理，骨子里还是骄傲得不可一世。

喻沐杨怎么可能挑战权威，去年年底，他才刚升职成为项目经理。

刘总开始下发各部门在新的一年的业务指标，胡珊终于不调侃了，闭嘴认认真真地听。

“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过了好一阵儿，再张口时，胡珊的吐息都变重了，从牙根儿里挤出这么个评价。

慢慢将重量转移到右脚上，喻沐杨低下头，轻声认同：“嗯。”

确实强人所难了。

公司的要求一年比一年高，压在员工肩膀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但硬件条件就摆在那里，术业有专攻，公司不肯聘请专业性人才，就指望技术部这些门外汉搞自主研发。

这不扯淡么。

对于未来的焦虑让喻沐杨的左脚更痛了。

讲话持续了近两小时，领导接力了四五茬儿，终于要接近尾声。

天已经彻底黑了，夏风掺了点凉意，拂在喻沐杨的脸上。

风里掺杂着微弱的信息素的气息，普普通通的皮革烟草气。喻沐杨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颈后的阻隔贴，站在技术部前方的是广告部，总有那么几个喜欢出风头的显眼包。

好在胡珊是个Beta，什么都闻不到。嫉恶如仇如她，倘若感知到哪个Alpha在公众场合贴不好抑制贴，肯定要好好吐槽一番。

因为脚痛，喻沐杨的耐心已经濒临边界，他不想把这股烦躁转嫁到自己的下属身上。

雨露期将至，他的腺体因而变得异常敏感。

昨晚回家，也就打包个夜宵的功夫，他就差点被隔壁的Alpha食客诱导着发.情了。

对方跟他住在同一栋楼，刚洗完澡偷了个懒，没戴抑制贴就出了门；见喻沐杨这样，吓得不知所措，哆嗦着打电话叫急救。

偏偏第二天就是年会，喻沐杨不想缺席，着急地想拦下他拨号的手。

没留神，整个人被棚子里的小板凳绊倒了，直直摔在地上。

他摔得不算重，只是因为身体没力气，得先缓一缓才能起来。祸不单行，Alpha邻居吓了一跳，手一抖，砖头一样的旗舰机直接砸到喻沐杨的脚踝上。

发.情加上疼痛，不到一分钟，不断渗出的冷汗就将喻沐杨身上的衣服都洇湿了。

身上的半袖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膝盖也破了皮，他欲哭无泪。

“你走吧，快走……”喻沐杨使出全身的力气，驱逐着身边吓得腿软的Alpha。

“哦，好好！”Alpha如蒙大赦，宵夜也顾不上拿，死死扣住自己的后颈走了。

喻沐杨一直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被本能的支配。

尤其当对象是他，大部分的Alpha都会选择竭力克制自身，对抗天性。

Alpha走后，宵夜摊的老板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坐到刚才绊倒他的板凳上。

这老板也是个Omega，给他打了抑制剂，又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近太累了吧？”

身体虚弱的Omega不大能吸收抑制剂，没有Alpha适时的抚慰，雨露期只能更加频繁地注射抑制类药物。

这些药对身体的伤害自不用说，因而不少专家呼吁给予特殊时期的Omega一定程度的假期。

可专家呼吁是一回事，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落后就要挨打。

假是休了，活儿干不完，最后还是得收拾东西滚蛋。

所以临近雨露期，单身的Omega不得不草木皆兵，定时定点地注射抑制剂，随身携带隔绝贴，投机取巧就会酿成像刚刚那样的祸事。

喻沐杨叹了口气，再累也不该偷这个懒的。

“没事，这次不收你钱了，”老板笑眯眯地回到摊里，“快打烊了，我再多给你装点儿啊！”

“一个人出来奋斗，总是要多爱自己一些。”

抑制剂逐渐显效，喻沐杨扯着嘴角对老板笑了下。

燥热终于过境，他的心跳恢复正常，盯着自己渐渐肿起来的脚踝发呆。

路灯将黑暗也照成暖黄色，灯下只能看出他暗淡的皮肤。不同于大多数Omega，他没有雪白的皮肤，也没有楚楚动人的粉唇。

遗传自他的父母，他们一家的皮肤都偏黑，放到现在可能会被夸一句“健康美”，但总归与大众认知里的漂亮Omega不一样。

从小到大，尤其高中搬到大都市之后，喻沐杨有时候希望自己可以白一点点。

为此他也尝试过市面上比较流行的美白产品，但他的皮肤底色就是黑的，于是不久便放弃了。

偶尔也会觉得，黑一点也没什么，毕竟自己的五官条件不错。

他想，我只是皮肤黑了一点而已……但我整体来说应该还算好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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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哥，喻哥，”胡珊用手肘推了推他，提醒他往前看，“我们的救星来了！”

喻沐杨缓慢地眨着眼睛，视线聚焦，舞台上握着麦克风的人又换了一位。

几盏聚光灯叠在一起，聚焦在舞台中心，将萧席的皮肤照得更加白净无暇，他比之前发言的几位高层都要高，刚站上舞台时，摄影和灯光开始手忙脚乱地调整角度。

台下出现了一些骚动。

喻沐杨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萧席上学那阵就是全校的焦点。此刻舞台上微笑等待的他显得那么气定神闲，这是十分自信的表现。

终于，他开始发言了。

而喻沐杨始终注视着萧席，他的眼睛也变成了两盏聚光灯，那薄弱光源的中心始终是萧席。

萧席发言的时候，胡珊小声给喻沐杨科普自己听来的八卦。

“这个萧席，大学的时候就留学美国名校，主攻智能机器人开发；博后回国，直接就被D大聘走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教授！”

“这次请他来，还是咱们老总托了不少关系，搭进去好多人情才促成的。他可忙了，每天得给学生上课，还要带研究生……咱们公司总算做了点人事儿！ ”

胡珊不禁憧憬，“谁要是肯高薪聘我过来，不就是机器人么，外星人我都愿意去学。”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喻哥开口让她少说两句，胡珊侧眸看向喻沐杨。

喻沐杨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舞台上的人，眼神里有水光闪动。台下的灯光不算很强，昏暗的光线反而将他的侧脸刻画得更为深刻。

从额头到鼻梁，经过人中，唇珠，再到下颌，那起伏的曲线柔和而秀气，喻沐杨的眼睛不算很大，但瞳色很深，睫毛又长又翘，哪怕单拎出这一双眼睛，也能让人联想到它们的主人该有多好看。

胡珊的心跳因为这个侧脸漏了一拍，又很快清醒过来。

她笑着捅了下喻沐杨的胳膊，“这可是我潜伏在好几个群里才搜集来的八卦，喻哥怎么又在发呆？”

喻沐杨迟钝地扭过头，辨认着她的情绪，然后舒然勾起唇角，浅笑着说：“没有。”

胡珊直觉，喻沐杨一定和这位了不起的萧教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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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席的发言并不长，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是精炼的工作描述。

在未来的几个月里，他将辅佐技术部进行新产品的研发，直到产品定案。

舞台上的萧席游刃有余，谈笑风生，请大家多多指教。

台下响起不太由衷的掌声，让这些打工人指教博士后，萧席还真是谦虚。

喻沐杨认为，萧席算得上很谦逊的人。

在这个畸形的社会里，Alpha因为人口占比稀少、基因条件优越，享受着天然的优待，总能毫不费力地走上巅峰。

大部分Alpha因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从不把Beta和Omega放在眼里。可是萧席不是，他的性格大概很随和，温柔如春天的风，不疾不徐，让人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像喻沐杨这样的Omega，本不该跟这样的萧席这样的天之骄子有什么交集。

更何况，他们俩虽然读了同一所高中，但两人就读于不同的年级——喻沐杨念高一那一年，萧席已经是高三的准毕业生了。

可他们还是产生了一些交集，各中细节，喻沐杨直到今天都还记得。

印象最深的那次要从那场喊楼活动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