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姐, 陷于自己的诡计之中是何等感受?”萧璃站着,俯身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范烟,问道:“滋味儿怕是不太好吧。”
荣景帝发落重重惩治了卢濯, 又下旨让郭威整顿禁卫军之后就带着李宝林离开了。范贵妃因受范烟牵连,被罚禁足十日, 至于范烟,则被荣景帝罚去了长安郊外的皇家庵堂思过, 期限未定。当然了,这事儿太不成体统, 对外自然不会如实说, 只说贵妃染病, 范烟忧心姑母,自请去庵堂祈福。
戏既然已经散场, 那么观众自然也纷纷离开,唯有范烟仍跪在原地, 等着宫中嬷嬷来此押她去皇家庵堂。
范烟抬起头, 看着萧璃,讽刺道:“公主殿下这一局是赢了,却也不必落井下石。”
萧璃并无什么得意之色, “我若是落井下石,便不会为你说话。”
“哈。”这话让范烟笑了出来,她微微抬高声音,反问:“公主殿下, 您这哪里是为我说话?你这是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恐怕不久之后, 刑部就要改姓了吧。”
“范小姐聪敏, 确实不可小觑之。”虽然被道破了心思, 但是萧璃全无惧色,事已至此,范烟自己也明白,刑部尚书肯定是保不住了。
“我错了。”范烟忽然道,“错得离谱啊。”
“范小姐自认错在何处?”
“我错就错在不该打草惊蛇,更不该因小失大。杨蓁也好,裴晏也好,除掉了他们有什么用?”范烟闭眼摇了摇头,然后忽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投向萧璃,说:“你才是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除去的!”若是当时在江南道就知道会有今日,她拼着自己被牵连,也定要杀了萧璃!
萧璃闭上眼睛,低声说了句‘无药可救’。
“只是,还想请公主殿下为烟解惑。”范烟问:“这一局我输得彻底,你未必就不能以今日事要了我的性命,为何却没有这样做?”
“要了你的性命?”
“是。”范烟道:“我以为经过牡丹苑一遭,殿下心中已欲将我除之后快。”
“是,你说的没错。”萧璃痛快点头承认,“我确实想让你死,尤其是在知道你竟胆敢算计裴晏之后。”
范烟盯着萧璃,眼睛一眨不眨。
“但是范烟,死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萧璃垂目,看着范烟,浅笑一声,说:“本宫要你活着,亲眼看着范家怎样一步一步覆灭,亲眼看着,你们所做下的种种恶事,怎么一一报应回来。”
萧璃微微俯身,凑近范烟,四目相对,萧璃清冷的声音如寒冰一般将范烟包围——
“权势,地位,无上的荣耀?范烟,你会亲眼看着这些,一样一样,离你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说完,萧璃直起身子,看着远处走来的身影,微微一笑,说:“嬷嬷来了,本宫便不打扰范小姐‘祈福’了。”
“范小姐,这‘福’,你可要好好地‘祈’啊。”
*
“那个李宝林,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范烟被嬷嬷带走后,萧璃无懈可击的表情像是再撑不住,逐渐碎裂,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快步向杨蓁所居之处走去,一进门,便问出了这句话。
“她本是宫女,不知怎的入了陛下的眼,近日里颇为受宠。”杨蓁放下笔,抬起头,说。
“阿蓁!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杨蓁叹了口气,“本不想这么早被你知道的。”
听到杨蓁这样说,萧璃的眼睛瞪大,“她是你安排的?”
“不是我。”杨蓁摇头。
“不是你,总不会是范贵妃……”说到这里,萧璃猛地停住,喃喃道:“是皇后娘娘?”
杨蓁点头。
“阿蓁,这件事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讲?”萧璃说:“皇后娘娘让她受宠,定然是教了她该怎样作态,若是她泄了密……”
“李宝林不会泄密。”杨蓁说。
“为何不会?”
“因为是她先找上皇后娘娘的。”杨蓁回答。
“什么?”萧璃愣住了。
“因为她的眉眼生得与贵妃有几分相似,故而没少招得春华殿的宫人欺负。太子殿下遇到过,也曾帮她解过围,照拂于她。”
“难道她……”
“是,阿璃,这世上念着太子殿下好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杨蓁说:“皇长孙殿下受封后,是李宝林主动求到立政殿皇后娘娘那里,想要争宠,以此夺范贵妃的圣宠。”
萧璃闭上眼睛,“她倒是找对了人。”
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比穆皇后更知道怎么利用那一双眉眼获得荣景帝的喜爱呢?
“阿璃。”杨蓁见萧璃的脸色仍然难看,不由开口道:“此事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李宝林是我们这边的人。她心属太子殿下,不会轻易背叛。”
沉默了好久,萧璃才睁开眼睛,说:“我知道。”顿了顿,她又说:“我只是觉得恶心。”
杨蓁看着萧璃紧紧握着的双拳,又是一叹,她走上前,轻轻握住了萧璃的手,声音低沉而轻柔道:“阿璃,再等等,不会太久了。”
*
范烟由两名宫中的教养嬷嬷陪着回到了府中,这两个嬷嬷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孔武有力,很是严厉。她们陪着范烟走到后宅,视显国公与范烨于无物,只冷声道:“范小姐,您有半个时辰时间整理衣物用品,陛下有令,我们今日便要赶去庵堂,如今天色不早,耽误不得。”
显国公与范烨已然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因有外人在场,两人也不好开口询问是何处出了岔子,为何会搞成这样。不多时,下人收拾好了衣物送了来,范烟接过包袱,而后转身对两个嬷嬷屈膝行礼,眼中盈满泪水,哽咽道:“嬷嬷可否容我与家父告别,只要一盏茶的时间便好。”
她话音才落,范烨就送上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两个嬷嬷接了荷包,对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点点头,道:“那便一盏茶的时间。”
……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没想到她们竟然会算计贵妃,多亏了你机智。”显国公拍着范烟的肩膀,安慰道。
“到底是女儿低估了萧璃,也低估了杨蓁。”
“阿烟,不用担心,等此事风头过去,为父自会想办法让你回府。”显国公对范烟说。
此事说到底也并非什么涉及朝政国事的大事,不过儿女私情罢了。唯一让荣景帝生气的点不过在于这件事是发生在宫闱之中,还多少牵扯到了贵妃,让他觉得没面子罢了。
等陛下消了气,自己再稍稍求情,阿烟自然能够回来。
“阿爹,阿烨。”范烟摇摇头,说:“我的事暂可不提,如今有两件事更为紧急。”
“第一件,羽林军的事十有八,九会牵扯到刑部尚书,卢濯去接近杨蓁毕竟是我们的安排谋划,若卢尚书真的因此事受到牵连,阿爹还要想办法安抚好他,切莫让他胡言乱语!”
“我明白。”显国公点头。他们手里捏着刑部尚书的把柄,量他也不敢胡说什么。
“这第二件事。”范烟顿了顿,看了一眼范烨,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不论是对付杨蓁亦或是裴晏,终究不过是扬汤止沸,真正可怕的是萧璃本人,女儿都败于其手。父亲,我们万万不可再轻敌。”
“只要有她在,我显国公府绝无宁日。”
“阿烨,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之势,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萧璃!”
*
东宫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陈公公一边给萧璃倒茶,一边问。
如今东宫闲置,大部分仆从护卫都被收归另编,唯有陈公公和其他几个老人不愿离开,便以打理东宫之由,留了下来。
萧璃接过茶,看着陈公公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不由低声道:“陈叔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陈公公看着萧璃,慈祥地笑了笑,说:“殿下才是该保重身体,老奴听说殿下这些日子为了朝中事,夙兴夜寐,鲜少休息。即便年轻力盛,也该好好保养才是。”
“陈叔,我也是没办法。”萧璃苦笑道:“兵部和太仆寺那些人不过是屈于陛下的旨意和我的身份,实际心里根本就不服我。”
“公主殿下……”陈公公看着萧璃瘦削的脸,有些心疼。
“不过没关系。”萧璃安慰一笑,说:“他们不想当人,那就照畜生的方式来。是鹰就熬,是犬就训,本宫就不信没有熬透驯服那一日。”
陈公公被萧璃的话逗笑了,“哪有这般说人的。”
“陈叔,这些日子我已经轻松很多了。”萧璃说:“兵部已经能开始做人事了,太仆寺也差不多到了火候,我也能腾出空来做些别的事。”
“公主殿下要做什么?”陈公公问。
“我呀,我要来偷兄长那坛二十年的梨花白。”萧璃调皮一笑,说:“我记得当年兄长偷偷埋在凉亭边儿那棵大树下了。”
“噗嗤,公主殿下哪还用得上‘偷’?殿下从前不论得了什么好物,不都可着公主殿下拿的吗?”像是想起了从前的画面,陈公公不由得笑了出来。
萧璃却渐渐笑不出来,她喉咙酸痒,最终只是点头,然后嗯了一声,再说不出别的。
……
“公主殿下要这坛梨花白做什么?”将酒坛挖出来后,陈公公问。
萧璃将酒坛拿在手中,低声回道:“本宫曾许过别人一坛二十年的梨花白。”
陈公公有些好笑,正想打趣问是谁,就又听见萧璃说:“如今他周年忌日将至,也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苟过去最后一波,范家就蹦跶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