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她认识的神,除了身边有一个以外,满打满算不过那几个。
因此哪吒这话一说出来,叶挽秋就基本能猜到是哪些神了。只是她没想到明煌和夙辰还有蔚黎以及松律他们,竟然是从苍星纪年就已经存在了。
始祖神时代和如今的世界简直千差万别,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个时代的动植物都普遍大得惊人。而且在半空中保持着一定距离看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只有等真的自己降落下去后才会发现。
他们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就跟着剧情来到了最初的冥府。这里的一切都还没有完全成型,只有一条宽阔冥河作为天然屏障将冥府隔绝开,河面倒映着天空新生的太阳和云霭。
扶桑已经从一开始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的世界之树,星辰日月都栖息在它的树冠上,那时的扶桑之神蔚黎还只是个小女孩的模样。明煌甚至还没有化为人形,依旧是三足金乌的原身形象。夜神夙辰也只是一条年幼的银纹白龙,终日盘踞在扶桑树上。
在飞过某一个高度时,叶挽秋忽然晃了晃哪吒的手,指着那无尽缥缈烟池中央的一点:“红莲!”
那是朵还敛着花苞含蕊不开的巨大红莲,遗世独立的一株,从团团白烟碧水中生长起来,花色浓醇艳烈如一团静止的火焰,好像随时会把整个烟水池给点燃似的,周围蔓生着无数莲叶青翠。
“好漂亮,可是怎么就一朵?”叶挽秋喃喃地说。
哪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清亮的眼神蓦地沉了沉:“那是涅火红莲,聚灵池里天生地养的,所以只有一朵。”
“它会开花吗?”
“会。”
“那现在开了吗?”
叶挽秋刚说完,就感觉哪吒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了几分,冻得她忍不住一抖。他身上总是沁冷如玉,就算握着叶挽秋的手这么久也依旧丝毫不染温热,仿佛是在摸着块细腻光滑的软冰,僵手的寒。
“早就开了。”他说,声音里有种沉闷的压抑。
“那一定很漂亮吧。”叶挽秋努力构想着那个画面,感觉人类的想象力果然还是太贫乏了,完全预想不到那会是种什么场景。
“据说是吧。”
“你也没亲眼看到过啊?”叶挽秋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朵涅火红莲的花苞上,半遗憾半打趣地说,“唉,可惜我就是早生了这么几万万年,不然我就能亲眼看到了。”
哪吒看了她良久:“你要是愿意,那它就是你的了。”
叶挽秋听得发懵,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才回过味来他肯定是在开玩笑,于是忍不住笑出声:“三太子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啊。我乐意,人家花还不乐意呢,再说我也要不起啊。”
“那你喜欢么?”
“喜欢啊,这么好看的花谁不喜欢。”叶挽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说的是大实话,长得漂亮的东西就是招人喜欢的,何况是这么漂亮的。
然而哪吒却笑起来,眼里星澜交错,冰雪消融:“既喜欢,那就归你。”
叶挽秋被他弄得头晕:“你在说什么啊?”
“走吧。”
“好。”
又一批星星死去落在地面,和一些寿命已尽的始祖灵兽一起化为养料,滋生出最初的彼岸花海,红艳得如同鲜血浇铸,凄艳灼绝。
最初的冥府是没有引渡人的,只有一条长满妖异花朵的巨大洁白兽骨浮在河面上,作为入冥魂灵的唯一通道。许多亡灵会在这条路上被挤落进冥河,然后化为两岸花海的养分,也有一些被兽骨上的花朵蕊丝缠绕住吸干,最后能通过这条路的亡魂数量通常只有过河前的四分之一。
叶挽秋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有许多妖和魔都聚集在冥河前叽叽咕咕地讨论要怎么过去。高年级的学生们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和每一个话剧观众开个小玩笑,比如把走上骨桥的学生都摇晃下去,用花朵来给他们挠痒痒,或者突然将三两个妖捆在一起倒挂起来什么的,满满的恶趣味。
因此当哪吒带着叶挽秋直接越过骨桥就这么降落到冥河对岸的时候,一群妖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两人并肩走着没几步,叶挽秋忽然看着哪吒问:“对了,你刚刚说到第一次灭世。那意思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吗?”
“只有第二次。”哪吒回答,“第二次灭世以后,六界就完全成型一直演化到现在。”
“为什么会有灭世?”
“六界最初的生存规则以及所有生灵的出现,都是由天外天的判命/轮/盘规划好的。六界之间不能轻易相互干预,虽然看起来独立却又是完全相连,此消彼长,一直处于一种动态平衡里。
但是这种生存演化也不是永无止境的。一旦有任何生灵打破了这种平衡,或者这一个纪年的气运已经耗尽,那么灭世就开始了。
灭世之后,会进入新的纪年,六界会在原来的基础上继续生长演化。”
“那我们现在还是处在苍星纪年吗?我看明煌和蔚黎教授他们都在。”
“不,他们已经是上一个纪年诞生的古神了。毕竟灭世并不是将所有的生灵都无差别地毁灭,而是会保留很小的一部分下来。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第二次灭世以后的新开始,万灵纪年。这个纪年里的六界生灵数量是最多的。”
叶挽秋点点头,一边回味着哪吒刚刚说的话,一边挑着些关键词和重点试图快速记住。要知道这段历史将来也会是他们的学习内容,对方说的每一句说不定都是考试重点。
这时,许多穿着黑色长袍的幽灵们开始从周围的土地里,墙壁里,还有一些石头里钻出来,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去往冥河边收割已经成熟的彼岸花。一大捆一大捆的艳红花朵被捆扎在一起,由这些幽灵们扛着急匆匆地送往道路尽头的地方。沿途洒下许多零落在地的花瓣,看起来就像铺了一层血红的地毯在地上似的,惊艳夺目。
许多刚刚过河的学生们会兴致勃勃地和幽灵们一起收割那些花,运气好的还会得到一两朵作为感谢。
“他们要这些花做什么?”叶挽秋好奇地问。
“去看看。”
跟着那条花毯直走没一会儿,叶挽秋就看到了一棵参天巨树的遥远轮廓。它看起来几乎和承载着日月星辰的神树扶桑一样巨大,满树的树叶都是猩红色,树干却深褐近黑。那种不详的色彩浓郁得仿佛在流淌,妖异又诡谲,连带着把周围的空气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远远望去就像是笼罩着一层赤色的雾气。
越走近,叶挽秋越能看清楚那棵树的真容,才发现原来还有无数的红线交织穿插在那棵巨树的茂密枝叶里。它们在树冠里缠绕交错,看不见头也分不清尾,又朝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每一条红线上都绑着许多像是许愿牌的东西。随着一些红线在慢慢地挪动,那些牌子也在不停地滑动。
许多半透明的幽灵们则忙碌地围着巨树飞舞,时不时将某个牌子拿下来记录一些东西上去,有时候又会将某个牌子直接取下来,再换一个新的挂在原处。
负责运花的幽灵将收割来的彼岸花堆砌在巨树脚下,无数的花朵洒出去,却一点也不见积得有多高,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刻不停地消耗它们。
“这是生死簿的前身,每个冥牌上都记录着一个生灵的名字与生死。红线往里就是寿数已尽,往外就是轮回新生。”哪吒适时地为她解释到,却想起时生那天对他说的,叶挽秋不在六界轮回之内的事。
他看着少女全神贯注地观望那棵树惊叹不已的侧脸,音容笑貌和记忆里的无数个她重合在一起,鲜活熟悉到烫伤他的视线。
正在叶挽秋看得出神的时候,有个幽灵突然手一滑将还没写好的冥牌掉下半空,被她站在树下正好接住。因为只是话剧的缘故,所以冥牌上写的并不是真的生死定辰,只是一些无意义或者很可爱的话。
比如,希望我能一觉起来就学会如何收起尾巴。
小幽灵被自己弄出的意外吓到,呆呆地漂浮在空中朝下望着叶挽秋,大眼睛眨也不眨,空洞无比地看着她。叶挽秋笑起来,踮起脚伸手朝他晃晃:“还给你。”
对方犹豫一会儿,谨慎地看了看她身旁的哪吒,然后团成一团骨碌碌地滚下来,像团软绵绵的发光水母。他接过冥牌,半透明的脸上晕着一层薄薄的红:“谢谢你。”说着,他从旁边正抱着一捆彼岸花哼哧哼哧地跑过来的同伴怀里扯了几朵花出来,“送给你。”
“谢谢。你们排演的话剧特别好,比我在人类世界参加过的好多了。”叶挽秋接过来。
小幽灵点点头,脸红红地团成更小的一团,嗖一下窜回树冠上,挤开那些红叶钻进去不见了。
远方的云头滚来一声闷雷,天光骤然暗淡了许多。
所有话剧观众都转头看着西方的天空,那里有一道明显的苍白痕迹,不是云也不是光,更像是苍穹的伤痕。
“怎么了?”
“第二次灭世要来了。”哪吒淡淡地说着,“你看那棵树。”
叶挽秋疑惑地回身看去,看到那棵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那些深红如血凝而成的树叶大片大片地掉下来,红线一根根断裂,冥牌洒落一地,如同洁白的骨被埋葬进血色的坟墓里。
“我们到高处去看。”
哪吒说着,握住叶挽秋的手将她带到最高的山崖顶上,看到整个冥府都在此刻陷入了一片火海里。头顶的天幕被进一步撕裂开,无数陨石拖着滚烫的火焰长尾坠落到大地上,整个世界在他们面前化为真实的地狱。
所有的生灵都在试图逃跑,却被这场漫天火雨一一烧死。还有的陨石则掉进大海,瞬间蒸腾出无数的水汽和海浪爆开,将周围的土地全都淹没进去。
撕裂的深渊背后,逐渐渗溢出刺眼的血色,一点点扩大,直到将整个天空都染成同样的色彩。叶挽秋伸手接住那些虚无的光线,看到自己的手也被光芒映照成了一种沉甸甸的赤色。
这就是真实的天火坠落,焚云烧天。世界末日就压在她的头顶上,六界万物都凋零如烟尘,瞬间蒸腾为虚无。
眼前的场景莫名让她脑海深处的某根神经颤动了一下,好像在很遥远的时候曾经见过似的,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是在清醒着的时候。这种恍惚很快变为一种尖锐的刺痛,好像有根针扎在她脑海里不停地搅动,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
叶挽秋脸色苍白地捂着头摇晃一下,冷汗淋漓几乎湿透衣衫。哪吒连忙扶住她,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我……我突然头好痛。”叶挽秋紧紧抓着哪吒的手,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世界崩毁的场景。那些浓厚的血色似乎黏在了她的视网膜上,怎么都赶不走,还在不停朝她脑海里钻,勾出更多的痛苦来折磨她。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很缥缈的声音,似乎在不停重复着,让她过来。
“谁在说话?”
哪吒刚想回答没有人,却发现叶挽秋的指尖隐隐有了些许晶石化的迹象,透白如钻石的微光正在慢慢从她手指上凝结起来,一点点攀爬上皮肤。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遮住那些晶石化的皮肤,将自身的神力汇入进去。
“三太子……”
“别担心,没事的。”哪吒的声音低稳,听不出一丝异常,“我们出去吧。”
也许真是受到场景的影响,当哪吒带着叶挽秋离开大厅来到外面后,叶挽秋坐在灯下的长廊上缓了一阵就感觉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她扯掉脸上的面纱抓在手里,一脸郁闷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怎么回事?”
“还好么?”哪吒站在一旁看着她问。叶挽秋有些愧疚地点点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怎么……”
“没事就好。”哪吒淡淡地打断她的道歉,脸孔被头顶灯光蒙上迷离的亮白,完全看不清他的真实神情。
“难道是我在里面待太久了?”叶挽秋摸摸脖子,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还是说我最近熬夜太多?”
“你熬夜做什么?”
“复习啊。今天夙辰教授的课刚考完试。”叶挽秋一边回答一边甩甩头,顺便活动两下脖子,“奇怪,居然真的没事了。”
“经常这样么?”
“没有,就今天突然一下这样。应该是我最近没太睡好吧。”叶挽秋不太在意地说到。
“那你今晚早点睡。”
“好。”
沉默一阵后,哪吒又问:“你刚刚说听到有人在说话,你听到什么了?”叶挽秋仔细想一会儿后,不太确定地说到:“我现在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好像是听到什么人在叫我。”
“那个声音叫你做什么?”哪吒追问。“嗯……”叶挽秋颦着眉尖努力回想,“它似乎是在叫我,过来。”
哪吒微微错愕一下,忽然回想起在灵渊下看到她的影像出现在那块荧光巨石里的场景,浅红的薄唇紧抿着,眼神漆黑。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怎么了吗?”叶挽秋看着他的脸色,有些紧张地问到。
“没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好。”
从梵音大厅到南院宿舍楼的距离不算远,不过因为今晚大部分学生都去参加了话剧的缘故,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生灵的影子。
叶挽秋在大门口和哪吒道了别,转身走进学生公寓里。
哪吒沿着原路往回走,思考着叶挽秋刚刚说的话,却忽然停下脚步,平视着前方的空气:“出来。”
他话音刚落,南营天军统领萧其明就显形在了他面前,单膝下跪:“参见元帅。”
“什么事?”
“元帅,神界的先行官传来消息。之前那些被封锁的裂缝已经开始松动了,怕是那些破界之门很快就会重现。”萧其明低头回答。
松动?哪吒皱起眉,以往那些裂缝的封锁都是他亲自动手的,因为只有他能基本控制住裂缝的蔓延。但是现在那些裂缝又开始出现,那就说明,之前的神印已经不管用了。
哪吒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隐约浮现的火莲印记,忽然问:“沽宁镇上的裂缝有松动迹象么?”
萧其明愣一下,摇摇头:“没有。相反,所有出现过的裂缝,只有沽宁镇是完好的。”
因为沽宁镇上的裂缝是叶挽秋修复好的。
“你不是她。你只是有她的血和气息。”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再次翻滚在哪吒的思绪里。
看来许多事一开始就是他们想错了。哪吒作为苍星纪年末诞生的新神,能自由出入溺海,能做到古神都做不到的控制裂缝蔓延,不是因为那朵涅火红莲。
而是因为那朵红莲是被叶挽秋的血浇灌开花的。
她才是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九点开始嘴里不停流血,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去急诊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一直流到快凌晨才止住,整个人都虚脱了。
太可怕了,真的跟洪水一样。
顺便提醒,前面有一章交代过,那朵涅火红莲其实就是藕巴莲花化身归来的那朵,可能有的小伙伴会记不得,我这里再说一下。